作者:雪静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3
|本章字节:10454字
周环宇的微笑就像兴奋剂,温晴的神经立刻放纵起来了,她突然问道:“想和我单独在一起也不必往我的鞋上抛凤爪啊?”
温晴的直言不讳把周环宇吓了一跳,好,算你的眼睛毒!他转身异常认真地看着温晴说:“小姐这样说话,是想要我的脑袋吗?”
“我有这样的恶意吗?”温晴反问道,并试探着将一只手放在周环宇的肩上说:“你是我看了第一眼就忘不了的人,那天在剧院,见到你就像见到了生命的真谛一样,一种无法言说的冲动使我周身热血燃烧,我用激情化作了艺术的动力,我成功了,这成功是因为你的出现而促成的,你给了我无形的力量,你就像一个磁场深深地吸引着我。你知道么?”温晴说话的语速很快,她想减速,平静地述说自己的心情,可她不能。她要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快速传递给对方,她知道在这将军府上属于他们单独的相会时间极其短暂。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爱情开始的起点。
温晴默默地看着周环宇,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她想听的话,半晌,周环宇面无表情地说:“小姐,你是将军捧红的明星,将军在上海滩大名鼎鼎又威风凛凛啊!”未等温晴做出反应,他就快步离开了。
温晴感到失望,继而一阵眩晕,她的脸像天上的火烧云一样红起来。等她昏沉沉回到大厅,将军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温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将军等急了吧?”
将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温晴镇静地清了清嗓子,唱了一段《西厢记》。
将军听了一会儿说:“不过瘾不过瘾,给弟兄们来点荤的,开开心!”
士兵们带头鼓掌。
温晴有点为难地顿住了,定神想了一会儿,终是想起一段京戏《尼姑思凡》的唱腔,唱词几乎难以启齿,她不好开口的地方便想含糊,将军听出来了就让她重唱一遍,反反复复的,温晴便不再隐瞒,词是怎么荤的,她就怎么唱出口,把一屋的看客都听得蠢蠢欲动招猫逗狗了。
将军府的灯就黑成了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女伶的声音像是叫春。
三十一
这个令无数文学青年倾慕和暗恋的“眼镜”作家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但他的才气和年轻却成为他不竭的资本。据王可介绍,曾有五个文学女青年为“眼镜”作家的才气所倾倒,其中一个还差点卧了轨。
这值得吗?
我见到他的第一感觉就在心里生出了这样的疑问,然后我认真地看他,像看一个极其陌生的男人,我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疑惑和探询,以至他跟我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像电影台词似的,“难道对我还有什么怀疑吗?”
我矜持地笑了起来。
陌生而紧张的僵局就这样打破了。
“眼镜”作家叫何羽,现在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我开始称呼他的名字。
何羽很瘦,体态轮廓就像一条虾似的,让人感到大画家齐白石笔下的虾就以他的躯干做的样本。他的气色不好,青里透黄,这大概与他疯狂吸烟有关。何羽吸烟不像王可那样不讲究,他吸的烟都是品牌烟,国内的只吸大中华,国外的只吸三五,骆驼牌烟他从来不吸,他说那是外国的蓝领吸的,很没档次。他吸烟的纯粹,使他的房间只有一种味道:烟味。
何羽的魅力完全来自于他写作的才气,如果仅凭他的相貌,他不可能拥有如此众多的追求者,而且几乎是两三个月就更新一次爱情。
不过,这两年何羽的腰包也有些鼓了,他的中短篇被国内数家出版社看好并出了集子,他拿了许多版税,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总算结束了。何羽尝到了钞票的甜头,又铆着劲制造长篇呢。但他不是那种高产量的作家,三五个月就可以鼓捣出一个长篇,他写得很慢,往往要两三年才能诞生一部作品,结构往往出乎读者意料,人物也乖戾新奇,因而被冠之以“先锋作家”的头衔实在当之无愧。
我对何羽的了解大多是从网上看到的,有些零星的花絮来自王可那里。但无论是网上还是王可,都无法把一个真实的何羽描绘给我。
眼下,何羽就坐在我的面前,或者说我就坐在他的房间,这样的真实只有我一个人独有。
“你吸烟吗?”何羽晃着一支烟问我。
我头。本来我心里是想吸一支烟的,面对陌生的何羽,我的烟瘾忽然没有了。
“那你坐吧。”何羽将烟点着后,用夹着香烟的手示意我坐下。
我听话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像小学生一样诚惶诚恐。
何羽坦言说:“王可多次跟我介绍过你,说你很有才气,我相信王可的眼光。如今女作家出名比男作家容易,你对自己要有充分的自信。但有一点我想弄明白,你为什么偏爱写作呢?你年轻,也很靓丽,随便找一份工作不好么?给公司的总经理当个秘书什么的,或者去大酒店风光,都是对生活的享受,比写作轻松多了。写作的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那是把美好在纸上变成丑恶,把丑恶在纸上变成美好的神经错乱行为,你经常会被人指责为神经病。你有这样的精神准备吗?”
我被何羽审判长般的言辞弄得目瞪口呆,当我准备回答他的问题时,我发现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但何羽好像并不放弃对我的追问似的,仍用那种执拗的目光看我,我只好怯怯地说:“作家可以成为行动的巨人。”
“不,是思想的巨人。”何羽纠正我,“而且,这种巨人做起来是非常艰难的,最后他可能自己都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了,他们许多人选择了自杀。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自杀前精神已经崩溃;法国作家莫泊桑用裁纸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奥地利作家斯特凡·茨威格和他的妻子一起自杀……”
“人生是一只薄壳鸡蛋,像仙境一样脆。”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这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在一本关于死亡的书上说的,书名就叫《我们的死法》。”何羽接过我的话,一口浓烟从他的嘴里喷出来。
他继续说:“尽管写作这么可怕,你还必须写作。你身上有一种发狂的潜质,如果不写作,你会处在精神的颠狂状态。当然,信教也行,不过宗教对人的束缚太厉害了,它会使人的心灵陷入不幸的羁绊。”
“我要写作,我对别的东西没兴趣。”我抢着说。我感到我的情绪开始松弛了,紧张感消失殆尽。
“为什么对写作这么痴迷呢?”何羽又问起了刚才问过的问题。
“其实,理由很简单,我要把外婆的故事写出来。”我坦然地说。
何羽瞟了我一眼说:“你要给我看的作品就是这个故事吗?”
我点点头,打开手包,拿出写好的稿子,递给了何羽。
何羽哗哗啦啦翻了几页,开始很有点漫不经心,后来他的精力好像集中起来了,半天没吸一口烟,烟就在他的手上燃成了灰。
我不安地坐着,不停地变换着两只脚的姿势。妈妈温晴曾经跟我说,面对陌生人坐着的时候,一定双腿并拢,或者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后边,这样的坐姿会让对方感到你出身的高贵。妈妈永远都渴望高贵的出身,而她的身世却给人一种“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苍凉之感。
过了一会儿,何羽的目光离开稿子转向我说:“开头部分还写得有些味道,但不知你是怎么把握温婉这个人物的命运的?她毕竟做过妓女,这一笔在她的命运中应该泼墨重彩。”
何羽果然出言不凡,极有文学眼光。
我说:“温婉的天性中是不想做妓女的,她在给一个叫虎头的女人当佣人时,被虎头的丈夫糟蹋了,虎头便醋意地把她卖到了妓院。事实上她的妓女生涯也是一部血泪史,作为女人她承载了太多的不幸,如果不是她女红的出色,她不会被一个盐商看中并做了他的小老婆,她以为她渴望的安宁的日子开始了,而实际上她又落入了另一个女人的魔掌,盐商的大老婆像一只守家望业的母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她……”
“鲜血淋漓,太可怕了,能不能讲述得温和一些呢?”何羽截断我的话,站起身,将身后的窗帘拉开,一缕斜阳跃入视野,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了,时间过得好快。
我不得不停止了讲述。
何羽说:“从你的讲述中可以感到你对男性充满了仇恨,为什么?”
何羽目光咄咄,如同两道闪电烧灼着我脸上的皮肤。我急忙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然后,我说:“你不觉得男人更像动物吗?”
“是不是你被兽性很强的男人灼伤过?”何羽很认真地问我。
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王可,闪过了那些难以启齿的生活场景。但我绝不想在何羽面前提及这些,往事如风,一闪而逝。我想开始新的生活,当然也要新的环境。
我说:“我们还是谈稿子吧,能当面聆听您的教诲,在我是一种千载难逢的幸运。”
何羽慢慢沉下脸,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用打火机点燃,猛吸起来。然后,他掂着手里的打火机,打火机的造型很艺术,像一只小榔头,两边呈金黄色,中间一段雪青。
我忐忑不安地打量着何羽的打火机,嗅着他呼出的烟味。房间的光线开始暗起来,阳光一点点消退,提醒着时间的无情。这时,我听见何羽说:“文学最大的忌讳就是不说真话,如果你不说真话,就不可能写出真正意义上的好,更不可能成为伍尔夫,也不可能成为何羽。”
“那我就成为我自己吧。”我有点消极地说。
“你自己是什么?一堆狗屎,上不了天堂下不了地狱。你知道生活中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就是***不类。”何羽猛吸一口烟,把烟头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燃烧,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皮肉的!!声,一股青烟旋转着冒了出来,像微不足道的香火一样。
我一下子急了起来,嘴上不停地嚷嚷:“你这是干什么?”
何羽冷冷地笑笑,“这就叫酷,新新人类的酷。没有这酷劲,还想当什么作家,做美梦去吧!”
我被何羽的言行吓得哭了起来,眼泪最初像稀寥的雨丝在空气中飞舞,扯断了再衔接,衔接了再扯断。我忽然感到文学的门是很难打开的,门里的人如同圣者,而门外的人则是乞讨者,圣者永远用施舍的眼睛看着乞讨者,他们不会把最真实的东西拿出来给乞讨者享用。
就在我心灰意懒的时候,何羽刚才的恶作剧停止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在桌子的稿纸上撕下一张小纸条,吹了两口,贴在我的鼻尖上说:“我的房间来了一头大象,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有部长篇叫《象的失踪》,你看过吗?”
我破涕为笑。想不到刚刚还那么酷的何羽,瞬间又变得单纯可爱起来了。我想起这样一句名言:作家都是神经偏执的人,某种程度上属于强迫性精神病。
我擦去眼泪,顺手牵住他的鼻头说:“大象在我手上呢,我牵着大象横冲直撞亚马逊。”
何羽身不由己跟我在房间转了半圈。我和他之间就这样打开了僵局,陌生和拘泥风吹一样不见了。
何羽忽然问我:“王可是不是灼伤你的第一个男人呢?”
我惊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何羽说:“是他把你推荐来的,王可这小子,吃鸡都不吐骨头,他能便宜谁?”何羽停住话,用手撩了撩我的头发说:“不过,女人应该很慎重地选择跟自己睡觉的第一个男人,毕竟是人生的第一次嘛!”
我的心不由掠过一丝失落和忧伤,何羽在这个时候对我的提醒,就像一个坐过站的旅客在不是自己归宿的地方无奈地叹息一样。
“你对男性的认识很可能因为你的第一次而发生变化,你感觉如何结局就会如何,文明就文明,野蛮就野蛮……”
何羽继续说着,我知道他想纠正我内心的偏差。
“其实,这个世界,好男人与好女人是同等的。你的作品中如果能合理地把握阴阳在世界中的位置,人物的光彩就会放射出来,你就会用你的作品告诉全世界,什么是真正的好男人和好女人。”
“我的神经可达不到你对文学的狂热境界,我只想当个职业女性,而写作很可能成为我生存下去的职业。”我冷静地向何羽表白我的心情。
何羽接着我的话说:“冷静对写作来说不是好的状态,要像新新人类一样疯狂,你才能成为腰缠万贯的富婆。你懂吗?”说着,他使劲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不停地嗯嗯,发出一串鼻音。这时,我感到肚子饿了,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黑暗就像绒绒的羽毛,搔得我在房间呆不住了。
何羽说:“走,我请你吃意大利比萨,我们对面就有一家,味道很正,价钱也合理。”
我没说什么,温顺地跟他出了门。
马路上的灯光已经光辉璀璨了,何羽走在我前边,他的黑衬衫使他显得超凡脱俗。
我们在装修考究的意大利美食城坐下,当我吃上味道鲜美的比萨饼时,我忽然感到何羽的确是个比王可高尚的人,至少不用我花钱买单。
我把这感觉脱口说了出来。
何羽看看我,神秘莫测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