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静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3
|本章字节:9648字
温婉低着头,听着各种声音在头顶爆炸,响雷似的。后来,她就干脆把眼睛闭上了,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不再去豆坊,而是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抱怨起郭大,这个死鬼,怎么就不喜欢沾个家?外边把你的魂拴住了。你把我推给这个陌生的女人,推给这个陌生的家,然后你就不管不问了。你知道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么?我的魂能守住这个舍么?我告诉你吧,我的灵魂不想在这里久留,她要飞呀飞,飞得远远的,再不受人欺负。
郭大一早就出去串门了,他要每家每户地走走看看,不久他还要出远门,左邻右居的自然得打打招呼。温婉见不到郭大,肚子里的气也就无法像鸟一样飞出来。她趴在床上,那早已没有体温的床上,伴着心的冰凉,把她推向一个无望的深渊。她哭起来了,她想她跟着郭大回家,原是盼着一个美好的前程的,岂料竟成了李散香的出气筒。
这一天一天的日子,她不知道该怎样过下去。她的眼泪先是悄悄流,然后就啪嗒啪嗒落在枕头上,最后满屋都响起了她的呜咽。
“谁在哭丧报庙啊?好家好业的,不打算过日子就说痛快话。”李散香走了过来,边走边往温婉的屋子里看。
温婉立刻停住了哭泣,想从床上起来,这时李散香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温婉随后听到一连串刺耳的声音:“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想舒服啊那就到窑子里当窑姐吧!”
温婉再也忍耐不住了,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瞪着李散香,嘴上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历史背景是谁透露给李散香的?还是李散香不知背景无意冒犯她?她想跳起来骂李散香,也想上去厮打她,可她还是忍下了。她跳下床,低着头从李散香面前走过,走出屋子,走回豆坊。她的身后仍然是李散香的唠叨,这些唠叨就像一阵又一阵寒风,不停地袭击着她的心灵。
活计做了一天,到了晚上,温婉已经累得连说话的情绪都没有了。
郭大串门回来,吃了香喷喷的豆腐,又喝了几杯白酒,就缠着要和温婉睡觉。温婉靠在枕头上,未等郭大动作,就酣然入睡了。郭大推醒她,她睁眼看看郭大,又睡去了。郭大只好坐了起来,内心忽然感到凄凉,这个院子令他内心发空,一种不踏实感使他走出屋子,在黑暗中踱步。
夜已深了,猪、狗、鸡都睡着了,院子里安静得出奇。郭大走了一会儿,在李散香的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想进去抱抱这个女人,他已多年没碰过她了,他对她的记忆只是院子和灶间的气味。当他的手拉起她的门环时,他的意识又阻止了他的行动。他这才发现他的肉体和心灵都不想碰触李散香,他渴望的是温婉,他要她。
郭大回到温婉的身边,在温婉的睡梦中发泄了自己的爱。
三十
妈妈温晴的技艺在上海滩轰动以后,随之就芳名四射。当时的电影业正处在蒸蒸日上的发达期,一些古装戏都拍成了电影,成为大众消费的文化产品。大明星胡蝶因拍《火烧红莲寺》饰演红姑而红遍全国。京剧大师梅兰芳也以电影《天女散花》倍受观众青睐。
乔本龙在研究了市场的行情后,决定让温晴拓宽戏路,就带她拜访了上海京剧界的名伶,认识了某剧院的老板,温晴便开始了她的京剧生涯,不久又开始了她的电影生涯。她在一部唱念俱全的影片中扮演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她扮相俊秀,声情并茂,唱念俱佳。电影公映后,温晴成了仅次于胡蝶的大名人。
一个初夏的夜晚,她被一位军界要人邀请去百乐门跳舞,在舞会上认识了胡蝶,并与她拍了一张合影,这张合影后来刊登在上海的《申报》上。
温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军界要人就是在剧院里把她捧红并收藏了她笔墨的那位将军,而他的随从侍卫正是让她心旌荡的年轻军官。
温晴很有节奏地跟将军跳舞,她的舞步轻盈飘逸,将军带着她起舞就像带着一个小精灵,喜悦在将军的脸上随处可见。温晴陶醉着,陶醉中潜伏着对将军的感激之情,内心的万分投入使她进入了忘我的状态。音乐把他们送入美好快乐的天堂,他们在天堂里纵情。忽然,温晴的舞步错乱起来,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轻军官,这位男性脸色白皙,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像是储满了秋天的湖水,不时闪动着诱人的波光。他的肩膀宽阔平直,身材不高也不矮,一双抵膝的马靴使他看上去挺拔而有威力,如同一座山脉绵延在高峰的另侧。
温晴看得几乎呆了,她心意慌乱着,而这样的感觉是她生命里从未有过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莫非这就是爱?温晴暗想,她的脸在她思想的瞬间忽然红了起来。她的脚步越发错乱了,错乱的脚步不时踏在将军的鞋上。当她发现对方的感觉时,羞怯地笑了。将军趁机用膝盖抵了她的私处。
温晴这个时候才感到一种恐慌,她的整个生命都被对方握在手里,他是军界的一任将军,指挥着手里的枪,枪又威胁着人。不用说,那位年轻的军官就在他的威胁之中,乔本龙也在他的威胁之中,还有胡蝶,他最喜欢的女人。不过,今晚胡蝶好像不开心,刚跟将军舞了一曲,就悄悄离开了。温晴成了她的替代,跟着将军左旋右转了一曲又一曲,闻着他的酒味和蒜味,偶尔还可以感受他下巴上那参差不齐的胡茬的威力。她不情愿地跳着,身体机械地动着,目光一次又一次瞥向年轻的军官,希望自己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她的心猿意马很快被将军看出来了,将军不动声色地悄声说:“你在想什么?在上海滩遇上我,是你今生的幸运。胡蝶如果没有我的扶助,也就没有她今天的大红大紫。我可以让你很快成为胡蝶,但你的内心必须装下我的全部。你听见了吗?”
将军的话音未落,温晴被他握着的手就痛了起来,将军狠狠捏着那手指,就像捏一只猫一样。当温晴的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时,将军得意地笑了一下,脚下的节奏突然加快了。
温晴随着他的脚步旋转,她的眼前是晃动的人影和彩色而昏暗的灯光,耳畔是萨克斯勾人魂魄的旋律。她就这样舞着转着,心里藏着不快而脸上露着喜悦。不知过了多久,舞曲终于停止了。温晴回到乔本龙的身边,心神不定地坐下后,眼睛仍是搜索那位年轻军官,她看到年轻的军官正扶着将军入座,他的表情庄严,而将军的脸上则堆满了灿烂的微笑。
乔本龙与将军的距离只是一个方形的茶几,茶几把两位显赫的男人左右分开,一南一北。他们安静地喝着茶,谈论着一些彼此感兴趣的话题。温晴默默地坐在乔本龙的身边,心猿意马地听着两位男人的闲侃。
乔本龙不会跳舞,但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讨将军喜欢。现在,他胸有成竹地感觉将军喜欢温晴,这让他的心里稍微有些醋意,毕竟温晴是他开垦出来的女人,他不仅开垦了她的身体,还开垦了她的艺术世界。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在上海滩,将军弹一下小拇指都可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动,许多在上海滩谋生的人设法搭讪将军而苦于没有机会。而他的机会却不知不觉地到来了,他在生意场如果不倚仗将军做靠山,那将是风中的败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吹断枝杈。与生意场相比,温晴不过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尽管他当初对她的培养只是出于个人的欲望,如今他的个人欲望在前程大业面前都变成了生活的副本,这个副本如果不妥善地处理好就是人生的消极因素。
将军啜了一口茶,两眼瞥瞥乔本龙,调侃地说:“乔老板啊,我只知道你搜集古董有高明的招数,想不到你在搜集女人方面也堪称一绝呀!”将军用手指了指温晴说:“这小女子不错呀,那天在剧院看她的演出,只感觉她的古风雅韵,想不到她还挺西洋,舞跳得也很地道,你看嘛,把个胡蝶都气跑了。”
乔本龙讨好地说:“将军能心仪小女子,实在是高看我乔本龙了。
这女子也是我在茶楼无意间发现的,领回家来,感觉知书达理,且有很高的艺术才情。这年头,才艺要人扶啊,没人扶助,就像荒野里叫春的野猫,叫得再动听,也没什么用啊。”
乔本龙停住话,打量了将军一眼,将军显然对他的话感兴趣,眯着眼睛沉醉着。乔本龙趁机继续说:“我看这样吧,将军既是喜欢小女子,就把她领到你府上唱两天堂会,将军喜欢什么戏就点什么戏,小女子如今不光会唱昆曲,就连京戏也堪称行家里手呢。”
将军突然把嘴凑到乔本龙的耳畔,神情暧昧地说:“这可是掏心肝的事情啊,你心痛可别怪我!”
乔本龙涨红了脸说:“将军说到哪里去了,能在上海滩攀上将军,是我乔本龙前世的缘分,今生的造化。”说罢,转身对温晴道:“也算是温晴的福分啊,你听清了吧,将军看得起你,要你到他的府上住两天。
你去吧,将军喜欢听什么戏,你就唱什么戏,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温晴理该是个识时务者。”
温晴点头微笑了一下,她想她的笑是为了那个年轻的军官,而不是年长的将军。她心里十分清楚,想要接触年轻的军官,必先接近年长的将军。
于是,一切就在温晴的微笑中确定下来。
几天以后,温晴到了将军的府上,就像进入一个壁垒森严的城堡,好像一切都在监控之中,她到哪里都有士兵的眼睛瞄准着她。开始,温晴很不适应这种森严,数小时后,当她在京戏的叫板中唱念起来,且双手挥毫泼墨的时候,她的紧张感就渐渐消失了,她陶醉在掌声里,陶醉在众人对她的欣赏里,天地是一片忘我的境界。
晚宴设在将军的大厅里,一桌子美味供将军和温晴品尝。温晴的食量很小,咀嚼饭菜几乎没有响声。只听得将军粗糙的吞咽和他不停地挥动筷子的声音,这样进行了一会儿,将军感到饭局太寂静沉闷,便唤侍卫长共进晚餐。
温晴这才知道年轻的侍卫军官姓周,叫周环宇。
周环宇出现以后,饭局开始活跃。温晴的胃里好像吸吮了山楂汁,消化系统是意想不到的流通和顺畅,她快乐地吃着菜,不停询问着菜的名称,偶尔还会嗲一下,抛个媚眼给周环宇。
周环宇始终低头吃饭,不敢抬眼看她,也不敢搭她的腔。他知道这是顶头上司的女人,对这样的女人轻举妄动一定有掉脑袋的危险。
将军见温晴的情绪如此快乐,心里也跟着快乐起来,吃饭的声音更粗鲁了,一边啃着鸡爪一边对温晴说:“这是凤爪,女孩子吃了心灵手巧,你要啃一只。”转而对侍卫长说:“小周,你也啃一只,男孩子吃它会赢得爱情。吃过饭以后,把你手下的那些小兄弟都喊来,让他们亲眼目睹上海滩的当红明星唱曲。温晴啊,我的这些弟兄们都是战场上的英雄,一会儿,你要多赏他们脸啊!”
温晴的眼睛始终盯着周环宇,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将军身上。将军的话她一半听见了,一半没听见,嘴上嗯嗯着,心里却想着年轻侍卫的帅气,目光就忍不住在那帅气的脸上逡巡,一遍又一遍的,弄得周环宇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心慌意乱中手里握着的凤爪啪一下掉在地上,正好温晴的脚伸在桌子底下,被油腻的凤爪砸了个正着。温晴“哎呀”一声,将脚抬了起来,只见洁白的高跟鞋面沾了一大块污渍,温晴脸上的不快就流露出来了。
周环宇惶恐地站起身,毕恭毕敬道歉说:“对不起小姐,不慎冒犯了。”
温晴把那沾了油腻的鞋子抬起来,放置紧挨将军的座位上,嘴上嘟嘟哝哝发出嗔怪的腔调,似在向将军讨说法。
将军怕温晴真的生气,便故意低声说:“我手下的弟兄哪里敢出温小姐的洋相啊,一时的闪失而已。”转而对周环宇说:“还不赶紧陪小姐去清洗一下。你也真笨,凤爪掉哪里不好,偏偏掉在温晴小姐的鞋上,也不长个眼睛。”
温晴没等将军把话说完,就急匆匆跟着周环宇向洗手间走去,进了洗手间,她独自将鞋子脱下来,放在水龙头下冲去污垢,又用纸巾擦干净鞋面,穿在脚上,一副天下无事的样子。
周环宇始终不敢正眼看温晴,目光跃过她的脸扫向墙壁,一面锃光明亮的镜子,将她的面孔全部收进去,从镜子里他窥见温晴正从侧面打量他,目光痴痴的,让他很是紧张和不安。但男性的虚荣又使他有点暗自得意,不由自主在镜子里跟温晴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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