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代后记歌哭与诅咒(代后记)——雪静的写作和对女性主义的话语检讨

作者: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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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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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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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346字

南京师范大学教授、评论家何言宏


我和雪静曾经有一面之缘,是在一次朋友召集的聚会上,雪静妙语连珠、谈笑风生,充分显示出她热情、睿智和风趣的一面。这次有机会较为集中地她的作品,对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知道在雪静大量的文学创作中,她对长篇《红肚兜》情有独钟。我想除了因为这是她新近再版的作品外,还可能在于,正是在这部作品中,雪静寄托了她在长篇《梦屋》、《旗袍》、《夫人们》等很多作品中就曾具有的对于女性命运的长期思考,这种思考由于其坚定明确的女性主义的话语立场、鲜明的历史感、撼人心魄的情感力量和相当独特的艺术表现而显得尤为深刻。所以说,通过对于《红肚兜》的,我在她的热情、睿智和风趣之外,又领略了她极为深沉的一面。


《红肚兜》以女性主义的话语立场书写了温家三代女性的悲剧命运。外婆温婉、母亲温晴和名为温声的叙事人“我”,虽然生活于几乎横跨了整个世纪的不同时代,但她们的共同命运,都是在男性世界中对于爱情的追寻、幻灭与绝望,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对于自身命运的血泪歌哭和对男性世界的诅咒。所以“我”说,外婆和母亲“她们活生生的情史就是那个社会的生活史和血泪史”。也许是为了增强作品的历史感并且以此进一步地强化女性无以逃脱的悲剧性的历史宿命,雪静以并列的三条线索几乎是平均用力地交错叙述着外婆、母亲和自身的情感历史,而且,母亲温晴的情感历史甚至就是外婆情感故事的重复。


温婉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之初,温晴的故事是在上世纪的四十至七十年代,而温声的故事,却发生在上世纪后期以来的今天。温声在经历了一个所谓的作家王可并对男人产生了初步的失望以后,又遭遇了一家文学杂志的副主编“赵先生”和商人“方总”与“厉总”。她在被“方总”包养后曾对后者产生过依恋,但是“方总”的回答与周环宇对其母亲温晴的回答如出一辙,无情地粉碎了她的幻想。当她真诚地向“方总”表示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时,“方总”却无奈地笑笑说:“你真是个很讲情意的女孩子啊!可惜我没有时间顾及你的情意,我们都很忙,你也很忙,我也很忙。”温声对真情的追寻没有外婆和母亲那样的惨烈,但是结局基本上一样,均以失败与绝望告终。温家三代女性的情感历程非常自然地使她们对男性与爱情产生了怀疑与诅咒。温婉曾经这样反思过自己:“我爱郭大,郭大爱我吗?我为他豁出了一切,而我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大的位置呢?”温晴也曾自语道:“这辈子,没碰上一个像样的男人。”在经历了对“方总”的失望后,温声也似乎猛醒道:“爱情说到底是想象的产物,真正的爱是不存在的”,“这是现实,我必须接受的现实,现实不需要真情,不需要爱,不需要生死歌哭、现实只要新鲜的感受和肉体的机械动作”。“既然男人总是利用女人的肉体快活自己,那么我就要利用他们这种快活的感觉赚钱”,这样的想法,便成了年轻的温声不断沦落的思想基础,也使我们强烈感受到时移世易之中女性命运的不断轮回。在男性世界的包围中,女性对于真正爱情的寻找只能是以彻底的绝望与不断的沦落作为结果,这不仅包含着温家三代女性的歌哭与诅咒,无疑也包含了作家雪静的思考。我在这里自然不敢妄测雪静自身的情感经历,但仅凭作品,我也能看出这样的歌哭与诅咒,同时也为雪静所具有。


我们从《红肚兜》中能感受到雪静对女性命运的深沉思考,这种富有历史感的思考也很充分地体现了雪静女性主义的话语自觉。但在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样的思考似乎可以更深一步,或者可以说更具新意。作为一位男性读者,我以为进一步深入的基本前提,就是要对既往的女性主义写作进行认真深入的思考。


说到反思,我想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要重新检讨一下既往的女性主义话语有没有形而上学的东西,有没有遮蔽的一面。我们知道,任何一种话语对世界的呈现或讲述都很容易走向偏执,走向形而上学。我们不要相对主义,但也不要形而上学。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以为我们的女性写作实际上已经有了形而上学的危险。联系到雪静的《红肚兜》,我想这样的危险就表现在,女性主义写作很容易将痴情与无情、无私和功利、真实与虚伪、浪漫与务实等这样二元对立的品质分别本质化为女性和男性所固有的东西,并且对后者进行猛烈的批判,我以为这样的批判是很无力的。因为正如布尔迪厄所说的,任何一种习性都是一种社会历史性的建构,我以为在“情场”上仍然如此。


这样来看,女性写作中的男性形象虽然形形色色,但由于被形而上学的女性话语既定了自私、虚伪和无情等先天的“男性”本质,女性作家忽视了对具体男性的性格挖掘,这便造成了那么多的女性写作迄今为止也未提供给我们一个富有深度的、具有典型意义的男性形象。所以在这样的意义上,我虽然赞同女性的话语表达,但我所期待的,却是一种辩证的、极富历史感的女性主义话语,而不是女性主义的形而上学。


在我对女性写作的有限中,雪静的《红肚兜》有着相当突出的历史感,其所涉及的社会领域也非常广阔。在作品的第一章,雪静就认识到温婉和温晴“活生生的情史就是那个社会的生活史和血泪史。她们的故事曲折离奇充满了人性的善恶”,说实话,当我读到这样的话,真的是精神为之一振的。雪静的认识无疑很深刻。所以,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对雪静的写作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