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战元知道坦克潜入水底泅渡属于高难度战术课目，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进行深水潜渡表演的驾驶员名单报到军事教研室后，高战元划掉了几个战士驾驶员，提出让外军学员教官阎铁民做演示课目的驾驶员。

方案提交到党委会上，校领导都不同意这个方案，尽管老校长能当面把阎铁民骂个狗血淋头，但内心里很喜欢这个有点犟牛脾气的山东小伙子，他认为坦克二校就阎铁民一个出国留学过的“宝贝疙瘩”，战术技术功底都很过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得不偿失，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坦克潜入水底泅渡不是一般训练课目，属于高难战术课目，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坦克二校组建以来从来没表演过，这次演示是给全军合成军首长看的，如果失败了，我们这个王牌坦克训练学校可就臭名远扬了！”高战元解释道。

“正因为考虑到演示课目的危险性，我们才不能让阎铁民同志去冒这个险！”雷鸣严肃地说。

“教练团里只有阎铁民一个人参加过坦克深水潜渡这个高难度训练课目，要想不伤亡，驾驶108非他莫属！”高战元挥动着手臂说。

“教练团那么多特级驾驶员，为什么非要阎铁民，难道其他人就开不了坦克？”雷鸣听了生气道。

“特级驾驶员再多，谁搞过潜入水底泅渡？要想展示坦克二校的教学实力，非阎铁民不可！”

“高战元，你想干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阎铁民是我们坦克二校教练团的宝贝疙瘩，这个课目就是不能让他去冒险，几十名外军学员还没有毕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来教这些外军学员？你能教他们吗？”老校长听了“啪”地将军帽掼在桌子上。

“校长，你就是摔破了军帽，我也要坚持自己的观点，给合成军首长表演，只有阎铁民当坦克驾驶员才不会出意外！”

“高战元，你一个副团干部敢这样顶撞我？”正军级别的校长指着高战元的鼻子厉声道。

“我坚持的是军事真理！”高战元不甘示弱。

眼看两个人要在会议室火拼，政委赶紧站出来，批评了高战元，校长喊了句“散会”，第一次党委会就不欢而散。没有形成决议，第二次、第三次接着开，高战元又竭力坚持自己的意见。党委成员这才慎重地研究了高战元的提议，经过反复斟酌，举手表决，最后采纳了高战元的建议，让在苏联伏龙芝军事院校留过学，教练团官兵公认的“铁甲教头”阎铁民去演示坦克深水潜渡课目。

课目演示前夕，高战元来到车场。按照坦克潜渡的规范程序，同教官阎铁民一起对108坦克的门、窗、孔洞等“静止件”用油脂类东西进行了严格密封。

高战元一边同坦克乘员安装大通气筒，一边关切地问：“铁民，坦克深水潜渡你有把握吗？”

为了防止水流倒灌到发动机里，正在发动机排气管处安装排气活门的阎铁民，从车体底部探出头来，轻松地说：“高主任，应该没问题，我在伏龙芝军事学院训练过这个课目。”

“铁民，这是个坦克部队的高难度训练课目，稍有不慎就有车毁人亡的危险，你可不能耍个人英雄主义。”高战元敛色道。

“高主任，你就放心吧，那次在伏尔加河深水潜渡我都创造了奇迹，何况这小小西道口水库？”

“铁民，我们教练团归建到坦克a师了，要去西北打仗，你有什么想法？”

“老兄，我是你枪神麾下的马前卒，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说话算数？”高战元眼睛一亮。

阎铁民严肃地点了点头。

“如果团党委让你到坦克营带兵，去不去？”

“去！干吗不去？我最喜欢在基层带兵，开着坦克，带着我的千军万马驰骋疆场，是我的少年梦想。”阎铁民一听乐坏了。

“怎么？想当统帅三军的兵马大元帅吗？”

“不能吗？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别高兴的太早，大西北你没去过，那里的艰苦超出你的想象，喝的是涝坝水，吃是盐碱馒头，到处是风沙和石头，轮台八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戈壁的风大得能把火车吹倒，茫茫大漠里没有树，没有草，看不到绿色……”

“高主任，我是沂蒙山农民的儿子，从小上山打柴吃惯了苦，冰雪天光着脚丫子，再苦也苦不过我的童年，不管西北有多苦，我绝不做缩头乌龟！”

“阎教官——”远处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阎铁民抬头一看，见是舒蕾，喊了声“俺的娘，又是她……”“哧溜”一声钻进坦克驾驶室。

“怎么了？没见过姑娘？”高战元莫名其妙。

“这个丫头片子菟丝草一样特别能缠人。”

“有那么严重？”

阎铁民躲在里面不说一句话。

“咦，人呢？我明明看见他刚才还在坦克上，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没影了？”舒蕾气喘吁吁地跑到坦克前奇怪地问。

“你找谁？”正在坦克上装“通气筒”的高战元问。

舒蕾白皙的脸羞红了。

“我明明刚才看见他了……”

“姑娘，你说的他是谁？”

“能有谁？当然是军事教研室的教官阎铁民。”

“找他有什么事情？”

舒蕾从包里掏出一张当天的报纸道：“这是我采写阎铁民的通讯，发表在今天的二版。刚才明明看见他了。”

高战元展开报纸，翻到第二版，看见了占三分之二篇幅的文章枟铁甲教头——阎铁民枠，配了一幅阎铁民正在向外军学员讲解坦克战斗射击的特写压题照片。文章分三个部分，写的很有激情。

躲在车体里的阎铁民感到鼻孔发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很响的喷嚏。

聪明的姑娘听出阎铁民的声音。

“阎教官，你在车里吗？我是创创报社记者舒蕾。想对你参加合成军首长集训课目演示进行采访。”

“这丫头，真是一株缠藤的菟丝草……”阎铁民自言自语道。

阎铁民从炮塔里钻出来，从坦克上纵身一跃，站在舒蕾面前。

“阎教官，你真是从天而降！”舒蕾扬着喜悦的笑脸道。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阎铁民再也不敢小看这个小姑娘了，恭敬地说：“舒蕾同志，欢迎你到我们坦克二校教练团训练基地采访。”

“傻小子，你该请客了，是上大前门烤鸭店还是北京饭店？”高战元笑道。

“高主任，你有没有搞错？我为什么请客，要请客也是你先请客，已经高升为坦克b团参谋长了，一句请客的话都不说，不够意思吧？”

高战元用报纸在他的头上轻拍了一下：“看看吧，人家舒蕾同志写你的文章见报了。”

“真的？”

“那还有假？看你怎么感谢人家舒蕾同志！”

舒蕾白皙的脸不知为什么“腾”地羞红了。

为了不让阎铁民察觉到她已经从心里爱上了这个年青的军人，舒蕾岔开话题道：“高主任，怎么你要离开教练团吗？刚才阎教官说你要高升到坦克b团当参谋长。”

“舒蕾同志，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们教练团要整建制归建到新成立的坦克a师，更名为坦克b团。”

“成立坦克a师，还在燕山军区吗？”舒蕾惊讶地问。

“不，我们要移防到大西北去。”

舒蕾将目光投向阎铁民：“阎教官，这是真的？你们真的要移防去西北？”

“你是搞新闻的，看报纸了吗？苏军在我北方边境陈兵百万虎视眈眈，党中央毛主席要求我们，坚决消灭敢于来犯之敌，我们移防西北就是去打仗！”

“打仗？多长时间回来？”

“不知道，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年。”阎铁民望着烟云迷茫的远山回答道。

“既然已经决定移防西北，归建到坦克a师了，你们怎么还要代表坦克二校参加合成军首长集训的课目演示？”

“全军坦克部队只有坦克二校教练团参加过水陆两栖训练，这一次演示是我们离开坦克二校的最后一次了。”

“高主任，你能给我谈谈坦克深水潜渡训练的详细情况吗？”舒蕾摊开采访本。

“坦克深水潜渡是一个危险性比较大的训练课目，训练前夕，要对坦克的门、窗、孔洞等‘静止件’用油脂类东西进行严格密封……”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全军合成军集训。坦克深水潜渡课目的演示地点选在北京西道口水库。

主席台上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学校宣传队女兵兴奋的播音：“首长和同志们，现在为大家演示的课目是深水坦克潜渡……”

108坦克前，舒蕾关心道：“阎教官，今天的演示课目危险系数大，要特别注意安全！”阎铁民轻松地笑道：“放心，我会活着回来！”不知咋的，舒蕾感到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不争气的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你不许死，你死了我没法向读者交代，我树立的军人偶像不能倒下。”阎铁民惊讶地看着这个刚参加工作的女记者，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笑道：“我当然不会死，我娘还在沂蒙老家盼着我娶个媳妇回家呢！”舒蕾擦了眼泪恼道：“那你赶紧去给你娘找个媳妇！”阎铁民幽默道：“解放军风吹日晒脸太黑，找不到……”舒蕾生气道：“那我给你介绍一个？”阎铁民嬉皮笑脸道：“好啊，洞房花烛那天我一定重谢你这个红娘……”

阅兵台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

担任课目演示指挥的高战元用无线电台下命令：“出发！”

一声令下，担任108坦克驾驶员的阎铁民大声喊道：“出发！”四个坦克乘员从不同方向三步登车，迅捷地钻进坦克，监守在各自的战斗岗位。阎铁民打开驾驶前窗，向站在坦克底下拍照的舒蕾握了握拳头。舒蕾将镜头对着他“喀嚓”一声，闪光灯一闪，将这个历史时刻记录下来。“嗵——”的一声，坦克发动起来，左侧的排气管喷出一股浓浓的黑烟，马达声隆隆作响，犹如雄狮震吼，挟风滚雷般从山谷的葫芦口驶了出来。

舒蕾对被烟尘淹没的坦克连续拍照。

通往观摩现场的道路凹凸不平，到处是深坑和土包，有的坡高有一米，坑深一米多，但丝毫不影响坦克的前进速度。滚滚烟尘中，车体前插着一面红旗的绿色坦克呼啸而来……女兵向现场的干部介绍道：“担任这次课目演示的部队是第二坦克学校教练团，这是一支英雄的团队，诞生在解放战争的炮火硝烟中。

为解放台湾，第三野战军特种兵纵队装甲团改编为水陆坦克团，这是我军历史上第一个水陆坦克团。作为解放台湾的第一梯队调防上海吴淞口，进行战前大练兵。水陆坦克团奉命改编为战车b师c团，配属步兵师参加了解放舟山群岛的战役。海浪高百尺，炮火连天响。在血与火的战争中，全团官兵冒着敌人的炮火，从内河乘船，向大榭岛挺进，第一个抢滩登陆，英勇顽强地踏上金塘岛，炸毁敌人的第一道前沿工事，纵身挺进追击秘密撤退的舟山守敌，为解放舟山群岛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舟山群岛解放后，该团与兄弟团队一部分移防北京组建第二坦克学校教练大队，同年11月，改编为坦克教练营，1953年9月，教练营与该校修理工厂组建为坦克教练团。1962年10月，教练团炮兵营一连、二连配属某集团军参加对印自卫反击作战，立下集体一等功……”

“下水！”高战元又一次命令。

“108明白！”阎铁民回答道。

坦克呼啸着冲下山坡，冲进水里，在平静的水面溅起一片巨大的水浪。这个钢铁组合成的庞然大物，很快就被5米多深的水面淹没，车顶只剩几米高的通气筒。站在高战元身边的舒蕾不停地拍摄已经开始潜渡的108坦克。

坦克开到水底，阎铁民感到像进了龙宫一样，到处是水茫茫一片，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如果听其自然，由于两条履带上的阻力不一样，非出问题不可。出发前，高战元要阎铁民随时听从他的地面通信指挥，保持航向的准确。阎铁民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想，自己在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时，曾经参与过坦克深水潜渡课目训练。教官要求学员按照临战状态，地面通信指挥中断，驾驶员利用车内航向仪或导航设备来保持方向驶向彼岸。

“108，向左——”坦克帽里的听话器传来高战元的命令。

利用车内航向仪保持方向的阎铁民没有回答，按照自己的方向慢慢悠悠地驶向彼岸……坦克二校校长看见潜在水里的坦克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行驶，不知道水底下是否发生了危险，连忙来到高战元身边，慌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坦克怎么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行进？”高战元擦了一把汗，小声道：“不知道……”

“赶快呼叫！”

高战元用200w电台呼叫：“108，108，听到请回答！”

电台里一片盲音。

校长低声怒喝道：“课目演示砸了锅，我撤你的职！”舒蕾走过来，低声问：“高主任，出了什么事？”高战元紧张地回答：“不知道。和阎铁民联系不上。”校长怒道：“继续联系！”

得知同深水潜渡的阎铁民联系不上，打心底已经爱上阎铁民的姑娘，脸色唰地白了，她拉着高战元的胳膊问道：“高主任，铁民他会不会有事？坦克会不会沉到水库里？”高战元安慰道：“应该不会有事，你看坦克上的大烟囱还在晃悠。”舒蕾望着几米深的水库，心里暗暗祈祷，老天爷呀，你可一定要保佑我的心上人平安回来！

担心阎铁民的坦克在水底出了什么事情，高战元继续呼叫。脾气暴躁的校长一把抢过喊话器，几乎吼道：“108，108，听到请回答！”水底的坦克仿佛成聋子。雷鸣用愤怒的眼睛盯着高战元，眼睛几乎喷出火来：“阎铁民是你推荐的，出了问题你吃不了兜着走！”高战元擦了一把汗，继续呼叫：“108，108，听到请回答……”

“呼啦”一声坦克跃出水面，比原来预计的时间快3分钟。在场的合成军首长热烈地鼓起掌来。舒蕾的眼泪不断往出涌，怎么抹也抹不干。坦克二校教练团的官兵欢呼雀跃着冲下山坡，将湿漉漉的坦克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