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亚林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本章字节:8356字
舒媛仄着身子坐着,头微微低着,目光对着尖尖翘翘的三寸金莲。
康世泰耐不住了:“怎么回事,说话呀!”
蓝姨柔声劝老爷:“媛媛胆小,你别这么高声大嗓的好不好?”站起身道,“我出去转一会儿,不在这里影响你们,你们父女俩好好谈谈心。”跨过门槛将槅扇轻轻带上。
不知不觉蓝姨竟又走到秋桂轩。小月跟秋琴在踢毽子,俩人笑格格的,见蓝姨过来,不好意思地停下。小月毕竟天天跟蓝姨在一起,胆子大些,笑着请蓝姨踢,把手里花翎毽子递向蓝姨。蓝姨笑道:“你们玩吧,我不想踢。”小月得意地向秋琴伸了伸舌头。
蓝姨闲闲地往前走,小月与秋琴的笑声时不时从身后传来,阳光一般灿烂,清泉一样透亮。蓝姨想,她们虽是丫环,但单纯,活泼,无忧无虑,实在也有令人羡慕的地方。
一拐弯进了琴房,古琴上覆着琴衣。蓝姨在琴凳上坐下,将琴衣揭去,随手弹起以前常弹的《阳关三叠》。曲调轻愁明净,悠远古雅,有穿胸透肺之势。一曲弹完,蓝姨禁不住一声轻叹,照旧把琴衣覆上,见黑檀方几上放着两本古琴谱,一本《将归操》,一本《猗兰操》。《猗兰操》又叫《幽兰操》,相传是孔子所作,《将归操》蓝姨从未见过,拿起翻了翻。
过来的时间蛮长了,蓝姨觉得应该回走了,丢下琴谱走出琴房。走到紫藤架下,蓝姨看到舒媛正进秋桂轩的月洞门,虽隔着一段距离,却分明看到她脸上挂着泪痕,想叫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叫。蓝姨一刻儿不敢耽搁,赶忙往回走。进了清和堂,吃一大惊。老爷横仰在榻上,两眼瞪着虚空,一脸颓唐沮丧。
蓝姨取过一条白狐薄毯轻轻盖到老爷身上,隔半天,柔声问:“怎么说的?”
康世泰仰面悲叹:“抱应呀,这两个死丫头,成心是想气死我呀!”
蓝姨在榻边坐下,一边给老爷捶腿,一边和婉地劝道:“你先别急,人一急,会伤了身子,千万不能。今儿说不通,明儿慢慢再说,再糊涂的人,总有清醒的时候。
自己的女儿,贴心贴肝的,什么话不好说?”
康世泰烦躁地蹬掉白狐薄毯,一下从榻上坐起,屈膝坐着,眼里沁出泪。
蓝姨惊讶:“怎么啦?”
康世泰推开蓝姨给他拭泪的手,恨道:“她,失身了!”
“什么?”蓝姨张嘴结舌。
“你呀,居然还蒙在鼓里!”
“这,这怎么会……”
“死丫头呀,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蓝姨脸刷地白了,“扑通”跪下,声音颤颤:“这都是我的错,全怪我管理不严,粗疏失职,辜负了老爷的信任,请老爷治罪……”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康世泰脸上皱缩,急得拍打榻边:“哎呀呀,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快起来呀!”
蓝姨不肯起来。
“起来嘛!”康世泰急了,伸手要拉她。
蓝姨慢慢站起,眼泪仍在流。
康世泰一字一顿道:“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老爷请讲,我记住。”
“你派一个精细之人好好去访一下,这个姓房的到底什么人?家在哪?父母干什么的?半点不能含糊,一条一款都要摸清。”
“晓得了,明天我就着人去办。”
“查明了,立刻回我。”
“请老爷放心,我全记住了。”
康世泰复又往下一躺,一声悲叹:“两个孽障,真气死我了!”
门房黄精颠颠地进来,手里抓着一沓帖子,哈腰曲背道:“禀老爷,听说您老回来,这一大早好些人上门要给老爷接风。”说着,将手里大红帖子一份一份呈上,“请老爷过目,这是季商总的,这是黄商总的,这是方商总的,这是程老爷的,这是曹老爷的,这是顺风船行的,噢,还有金鑫钱庄的,富春大酒店的,一家接一家,串花灯似的。不晓得这一刻又有哪家上门送帖子了。”
摆在平常康世泰听到这话会很滋润,可此刻因心里犯堵,就对黄精说:“好了好了,都放着吧。”
黄精大气不敢出,小步急急退下。
康世泰才准备躺下翻阅请帖,前厅一派热闹声响起,卢雅雨由守慧陪着进来。
康世泰丢下帖子连忙迎接:“失礼了!失礼了!在下正准备拜望卢大人去,没想到卢大人这刻就过来了,全怪在下动作迟缓,劳累了大人贵趾。”
卢雅雨笑道:“不必你去,我这不就来了?你这是从圣上爷身边回来的人,非比寻常,本官当刮目相看啦。”
康世泰连忙摇手:“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在下承蒙圣上眷顾,众商抬爱,才有这次进京的机会。饮水思源,其实一切的一切,全是沾的大人您的光呀。”
卢雅雨也跟着摇手:“不可以这么说,不可以这么说呀,如今圣上爷都记得你,喝酒要你相陪,游园要你伴着,你是当朝的红人呀!”
“折杀在下了,真的折杀在下了……”
开开心心闹了一会儿,主客用膳。膳毕,到花厅赏戏。
绿杨村茶馆的条形幌旗在风中轻飘,楼上包厢里,小昌子坐在直对小秦淮河的窗口,一脸的急不可耐。房小亭一身杭绸,英气勃勃,手摇一把川扇,一进来就发问“:急乎乎把我招来什么事?”
小昌子翻他一眼:“你成天大老爷晃膀子,今儿个我倒要看你怎么收场!”
房小亭一愣,两眼盯住小昌子:“收场?好戏刚刚开锣,怎么说收场?”
小昌子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窗户外面:“好,你快活,我服你!不过我告诉你一声,我们康老爷要派人查你了!”
房小亭一双水汪汪的美目转悠了两下,扇子“哗”地一收,哈哈哈笑起来:“好事!
天大的好事!康商总查我,说明一条,他老大人把我当回事了,准备让我做他的乘龙快婿了!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你说是不是?”
小昌子目光乜斜:“哟,你还得意?到杭州一查,你的狐狸尾巴能藏得住?”
房小亭脸上一僵,扇子“扑笃”一声跌落在地:“你说什么?到杭州查我?”
小昌子头往竹椅背上一仰:“不到杭州到哪?你不是说老家在西湖边吗?”
房小亭白皙的额头沁出细汗,一屁股坐到凳上,逼近小昌子问:“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闹着玩的,绝对不是闹着玩的,说,你快说!千万可不能鸡飞蛋打呀!”
“你不是得意得不得了嘛,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这、这……怎么办呀?”
小昌子脸往下一苦:“怎么办?能怎么办?都是你,这回可把我害苦了!”
房小亭掏出雪白的丝帕拭着额头,一迭声道:“你说呀,到底怎回事?”
小昌子真不想理他,但事到如今,都上了一条贼船,不帮又不行,只得一声叹息道:
“是昨晚,翟大管家把我叫去,说蓝姨找他,要他立马物色个贴底可靠的人,去杭州查你,而且再三强调,事关重大,一丝一毫不可马虎。情况一摸清,立刻回报,老爷等着呢。你想想,为了你,我冒了多少风险,说了多少谎,这如今真相一查出,小昌子我岂不要卷铺盖滚蛋?”
房小亭抓耳搔腮蹙眉苦想:“别急,别急,容我想想。大功即将告成,我房某就不相信会功亏一篑!再想想,细想想,天无绝人之处,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小昌子茶杯往桌上一顿:“办法个屁!纸还包得住火?算我倒霉,被你坑死了!”
“不,不是这话。先不说这些。我问你,你说的翟大管家,可是上回我为他找房子的那位?”
“正是,怎么?”
房小亭眼中一亮,露齿笑道:“不怎么,我房某立马请他吃饭!”
小昌子冷冷一笑:“又动你的歪脑子了。告诉你,翟大管家特地跟我强调了,这是府里顶天大事,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丝毫儿含糊不得。你想玩什么花样,半点儿没门!”
房小亭两眼尖尖地盯住小昌子:“你刚才说到翟大管家,是不是安排你去杭州?”
小昌子后悔失言,立刻否认:“笑话,我什么时候说我去了?”
房小亭声音轻得像羽毛:“真不是你?”
“不是。”
“我不信。”
小昌子把头扭过去。
房小亭笑脸如花,双手合十,对着小昌子一下一下作揖,声调十分好听地说:“昌兄,你我兄弟一场,算我小弟求你了。事到如今,昌兄总不能把我撂在河中间呀。常言道,帮人帮到底,渡人渡过河。你昌兄在康府八面玲珑,是个人物,若是帮我,伸一根小拇指头足也。求求昌兄,我的大救星、活菩萨,小弟的前途命运全攥在你手心里了!”
小昌子一撇嘴:“笑死人了,你光想到自个儿的锦绣前程,把我全撂到脑勺后!”
房小亭一迭声道:“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小弟我对天起誓,只要你帮我渡过这道难关,从今往后,你昌兄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房小亭一旦发迹,不论金银珠宝,良田美池,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有你的一半!如有失言,天诛地灭!”
小昌子脸一扭,咕咕笑:“还金呀玉的呢,每次喝酒都是我会东!”
房小亭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嘻嘻笑道:“对不起,没法子,这就叫龙困浅沼、凤落秃岭嘛。昌兄你拭目以待,我房某来日一定换个活法给你看看!”
“好好好,我眼睛瞪大了等着,只是我问你,怎么混过目前这一关?”
“办法我想好了,请昌兄无论如何将那位赴杭州的仁兄约请过来,我先跟他仔细聊聊。”
小昌子头扭到一边:“有什么话,说吧。”
房小亭两眼逼近了盯他:“真的是你?”
小昌子目光收回落到他脸上:“也不晓得我小昌子前世作了什么孽,尽碰上你这号烂事。算你房公子运气,去杭州调查的正是本人。可我又能帮你什么?”
房小亭高兴得一下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这就好办了!完全好办了!我说嘛,我房某一向红运当头,吉星高照,纵遇上什么难处,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不是?”
小昌子冷笑:“看得意的,好像事情都成功了。”
“成功!肯定成功!”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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