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亚林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本章字节:7904字
“凭我!凭你!”
“我要是不干呢?”
房小亭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嘻嘻笑:“这不可能,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嘛。”
“我想回头了。”
“昌兄开玩笑。”
“我已向蓝姨、翟大管家请过罪,是属无意受人之骗,这回让我戴罪立功。”
房小亭嘻嘻笑:“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小昌子盯了他半天,到最后摇头苦笑:“没办法,我小昌子玩不过你,遇上你,认命。说,事成了怎么报答?”
房小亭双手一摊:“刚才不都说了吗?”
“我想过了,你纵做上康府女婿,日后仍会真相暴露,真相一暴露,你是可以稳坐江山,可我小昌子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房小亭“哗”的一下打开扇子:“嘿,你咋这么短见?跟我到杭州嘛。丝绸茶叶店开它三四爿,你给我做管家,跟你那个翟大管家一样,不,比他强十倍!”
“这话可是你说的?”
“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房小亭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昌子四月底出发,五月中旬从杭州回来,康世泰听取了回报后,立刻召见房小亭。
房小亭接到通知,热血沸腾,早早来到康府等候。康世泰携着进京祝寿御赐的龙头拐从清和堂出来,一边往厚德堂走,一边在想,这个姓房的到底一副什么模样?
他何德何能竟能骗取我女儿芳心?
跨进厚德堂门槛,一个清俊白皙的公子趋步上前施礼,细看去,玉色绸袍,手执川扇,俊眉朗目,眉宇间不乏儒雅清俊之气。没等康世泰发问,已自报家门。康世泰将御赐龙头拐靠太师椅放好,接过丫环递上来的茶呷了一口问:“你是杭州人?”
房小亭毕恭毕敬:“回老世伯话,陋乡是属杭州。”
“父台大人做什么?”
“家父经商,主要做些丝绸茶叶生意。”
“不错,杭州盛产丝绸,只是尊父既经营丝绸,怎么又搞起茶叶呀?”
“是这样,家父经营丝绸多年,可谓驾轻就熟,资金与人力均有富余。日下见茶叶生意火爆,方兴未艾,前途不可限量,因此稍有涉足,以求日后进一步拓展。”
“原来如此,可敬可佩。”
“老世伯谬奖了,家父比之老世伯在扬州盐业界的成就威望,可谓相差万里之遥。”
康世泰见房公子言谈尚算雅健,经营上略知情理,心里原有的不快减淡了许多,进一步问道:“公子仙乡杭州,何不在家协助尊父经营,缘何擅自跑到扬州?”
“回老世伯话,生为人子,小侄理当侍奉双亲,尽忠尽孝。可家父一再强调,好男儿志在四方,扬州舟车辐辏,万商云集,乃当朝第一繁华都市,好些像世伯您这样的英才巨擘汇聚于此,因此嘱我切切不可囿于杭州一隅,做井底之蛙,令我来扬追踪俊彦,学习历练,拓宽眼界。再则,小侄的姨父姨母都在扬州,所以就来了。”
“原来如此,公子胸襟如此高阔,倒也十分可嘉。只是以公子年龄,理当面壁攻书,科举进取,以求闻达,何以走弃儒从商之路?”
“回老世伯话,小侄是丙辰年秀才,原在杭州府学就读。本来也想读圣贤书,金榜题名,上报效国家,下荣耀门庭,做一个孔圣先师所推崇的仁人君子。可这两年心意改变。试想,中国自古重儒轻商,士农工商中,商居末位,一直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小侄觉得这有些不对。小侄认为,商人作为从事一种特殊行业的群体,不比读书人低一等。请将目光往远处看,春秋时有白圭,因经商而致富,财富山积,后世尊为‘商祖’,四时享受香火,如今有谁指责他当时没有继续读书,却走上了商贾之路?还有越国的陶朱公,功成身退后,经商致富,泽被当世,今天听到的都是对他的推崇赞美,有谁责怪他当时没有遁入山林、皓首穷经?再以您老世伯为例,身为盐商之总,在扬州呼风唤雨,成为大纛,朝野上下都知道您,地方百姓都敬重您,圣上巡幸扬州时又驾临宝府,对老世伯倍加赏赉,成为千古盛事。您说这些都说明什么?说明一点:儒也好,商也好,绝没有高低等次之别,只要发展得好,同样可以经邦济世,报效家国。如今市井间不是流传着这样一些话嘛,叫‘有儿开商店,强如做知县’,‘生子可做商,不羡七品空堂皇;好好写字打算盘,将来做个茶票庄’。可见,除了‘学而优则仕’,也可以‘商而优则贵’。小侄目睹大势,权衡再三,于是最终放弃儒业,走上了以老世伯等一大批精英前辈为楷模的经商之路。”
康世泰没有想到他小脑袋中竟装着这么多想法,不由喜欢,点头赞许道:“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只是你打算在扬州如何发展?”
“游历学习一段时期后,小侄准备相机而动,或留在贵地,或重返杭州。”
“回去协助令尊经营?”
“一开始可能这样,日后很想自己走一走茶路。”
“茶路一如盐路,没有引额不行呀。”
“这方面的规矩,小侄略知一些。”
“引随茶行,正如盐随引行。”
“小侄记下了。”
一番交流后,康世泰感觉甚好,于是对陪坐在旁的蓝姨吩咐:“给厨房传话,留房公子便饭。”
房小亭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婉谢。
康世泰摆摆手:“不必客气,也就吃饭嘛。”
房小亭巴不得了,做出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连忙谨然有礼地告坐。
一直坐在旁边的蓝姨,听房公子讲了许多,总觉得云里雾里,有些靠不住。凭什么?凭一种直觉。可转而又想,翟奎派小昌子已去杭州摸过底,如今老爷对房公子已有几分好感,况且媛媛的事不尴不尬拖了好久,事到如今,也许这正是老天开眼,给媛媛一个最好归宿。因此本有些话要讲的,也就按下不说了。
用的是厚德堂旁边的小餐厅,餐桌上又叙了很多,气氛很祥和。用餐结束,康世泰向房小亭暗示,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府一向重规守矩,讲究礼仪,一丝一毫不能违规。
房小亭听康世泰如此说话,欢喜得眼泪就差掉下来,但想到母亲早已病逝,父亲又有了补房,康商总要的这出戏无论如何演不起来,于是“扑通”跪下道:“老世伯所言极是,只是小侄有一苦情,万望老世伯体量!”
康世泰吓一跳,摆摆手道:“怎么啦?有话起来说。”
“不,小侄不敢,小侄把话说了才能起来。”
“你说。”
“以小侄之心情,恨不得家父家母即刻来扬向老世伯求婚,可小侄有些隐情,实在无法做到。因为家父为开辟茶路,日前已赴云南。云南距此,何啻万里,即便得信回赶,至少半年有余。”
“令尊来不了,可请令堂来嘛。”
“老世伯所言极是,可家母身体欠佳,出行多有不便,况且丝绸店铺五六爿在手,生意十分忙乱,处处需要管理,须臾不能离人,家母只怕难以脱身。其实小侄与令爱的事,家父家母早已知道,他们非常满意,只怕高攀不上,并对我说,如蒙老世伯金允,则是房家千秋造化,只可惜不能来扬,望勿怪罪。但已委托小侄姨父姨母,代为履行所有礼仪,万望老世伯成全!”
康世泰见房小亭语语恳切,脑门上急出一层细汗,伸手将他扶起:“你也不必过于焦急,先坐下来嘛。”房小亭哪敢就座,一副既万分恳切又可怜巴巴的样子。
事隔两天,房小亭的姨父姨母来到康府。开始他们听这位侄儿说要做康府的快婿,根本不信,及至明白情况属实,不由两眼发直。转而暗想,这桩亲事如能做成,日后对拓宽店里的生意倒是大为有利,只是眼下这下定、聘礼、酒席,要花若干银子。
房小亭感觉到他们的顾虑,于是调动激情,施用惯技,口若悬河地对他们描绘起锦绣前程,将那个香喷喷美好灿烂的未来说得如锦似绣天花乱坠,并胸脯拍得咚咚响地保证:“姨父姨母如能促成我的婚事,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日后我房小亭保证你们要什么有什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辈子幸福!”
婚礼按理到杭州办,但鉴于房小亭情况特殊,康世泰提出在扬州举行。房小亭让他的姨父姨母假惺惺争较了一下,接着一口答应。
婚后一个月,房小亭必须带舒媛回杭州老家。临行前,蓝姨叮嘱舒媛:“日子过得顺就在杭州多待待,要是不好,就早早回来。秋桂轩有你的房间,我替你收拾好锁上,随时可以回来住。”又将带过来的一只锦缎小盒推到舒媛面前,“这几件首饰你带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以拿出来应急。”
“不,不,我不要,你跟爹替我办了很多嫁妆,足够了。”舒媛推辞。
蓝姨含笑道:“这是姨的一点心意,务必不要见外。姨平时对你关心不够,你还要多多担待,不要怪姨。”
舒媛望着蓝姨,眼里涌出晶晶的泪。
房小亭带着舒媛回杭州,康世泰并没有去东关码头为爱女送行。当大彩船扬帆起航时,他一个人独坐在府中藏宝室,面前一支烛光暗弱的蜡烛,一只打开的雕漆匣子,手捧一块颜色本来鲜艳如今已有些发暗的红肚兜,肚兜里包着一缕青丝,俯首低语:“蕊蕊,告诉你,我们的媛媛出嫁了。女婿家道虽弱些,但人还可以,还可以……”
康世泰脸往红兜兜靠近:“蕊蕊,你怪我了吧?我知道,你心里最惦念的,最放不下的,就是媛媛,可我整天乱忙,没把她照应好,真的对不起,很对不起……”
康世泰嗓音变得喑哑:“蕊蕊,你还好吗?一个人在那边冷清吗?觉得冷清了,就跟我说说话,其实,其实我也经常想你呀……”
康世泰双手捧着青丝,抖抖的,吻了又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