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亚林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本章字节:6876字
周桂珍见丈夫回来,两手朝天一拍,哭得更响了。围着的几个妇女老太扯扯裙角,递递眼色,悄悄退下去。里屋的门“乒”地打开,翟奎的小女儿翟天芳红头涨脸奔出,气鼓鼓地对父亲道:“爹爹太不像话了,早上叫你家来你不家来!妈妈哭瞎了眼你都不管呀!”
翟奎眼一翻:“你这死丫头,胆从屁眼里屙掉了!有跟老子这么说话的?这个家吃的用的,特别你身上这光光鲜鲜的绫罗绸缎,哪一样不是老子供的?该知足啦!”
翟天芳毫无怯意,回话的嗓门高八度:“你了不起!你是大功臣!可这个家,你除了给些你反正用不完花不完的银子,还管过什么?问过什么?告诉你,哥打死人了!
被抓到大牢里了!”
“什么?”翟奎眼珠一下瞪成牛蛋。
原来,翟奎的儿子翟天鹏在小秦淮河边开饭店,一向懒于营生,不务正业,只仗着父亲的威势,一味交友享受,游荡玩乐。翟奎对儿子的鬼混很是生气,每次回家总要发火,但恨死了毕竟自己的骨肉,于是咬咬牙扔给他一大笔银两,责令他开一爿饭店,从此收收心务实谋生。翟天鹏的天性注定了他不可能按照父亲画定的路子走,可他仗着老子与各盐商散户、钱庄票号、船行轿坊,乃至秦楼楚馆稔熟的关系,尤其扬州富人济济,以吃为天,食客如云,因此饭店生意竟出乎意料地红火,每天是宾客骆绎,热闹非凡。而翟天鹏虽不是一块做大生意的料,但每天见银箱里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于是来了劲,发誓要把饭店做大,成为扬州第一!可就这当儿,翟天鹏遇到了敌手。扬州有名的酒楼饭店多的是,老字号有菜根香、共和春、富春大酒楼,都是名闻遐迩的百年老店,特别是菜根香,你就听听名字,连弃之无用的菜根儿都能做成香喷喷的佳肴,可见厨艺何等了得!翟天鹏晓得自己八辈子斗不过他们,一直心怀嫉妒。
而这当中最为可恨的则是富春大酒楼,这家店跟他面对面,鼻子靠着眼睛,生意总压他一头,一些盐商散户看翟大管家的面子,来个一两次,再之后,就往富春大酒楼跑了。翟天鹏后来听手下人分析了才明白,食客们之所以往富春大酒楼跑,是因为它们有盐水老鹅。那是它的看家菜,美味绝伦,天下独绝!就这,你做得出来吗?你做不出。别的菜放一边不说,就这一样,足足把你翟天鹏压趴下。翟天鹏于是准备花银子,花大把大把的银子,把富春大酒楼做盐水老鹅的师傅挖过来。翟天鹏找人访过了,那是从宫里御膳房出来的,专给皇帝娘娘做过饭,后来因为出了点小纰漏给遣了出来。
可万没想到,翟天鹏的银元宝没有奏效,那个师傅竟然诚朴仁义,对他主子忠贞不贰。
翟天鹏火了,找了道上兄弟,“当啷啷”扔下一包银子,令他们把那家伙的手废了,让富春大酒楼的盐水老鹅见鬼去!可没想到,道上兄弟出手过重,那师傅的小命给灭了。更想不到的是,吃黑饭的这帮兄弟分赃不公,矛盾蜂起,没待衙门捉拿归案,自己先已败露。做公的将凶犯押回衙里,一阵棒敲杖打,拶指杠腿,一切全招了,于是幕后操纵的翟天鹏很快被一副大枷锁进江都县大牢。
翟奎在听这一切的过程中,一张马脸冷漠如石,隔半天冷笑一下:“好,好呀,疮口终于出脓了。出得好。我料定会有这一天,这不就来了?”
翟天芳见母亲只是哭,不说话,急得对父亲跺脚:“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说风凉话!
妈都急死了!”
翟奎瞥她一眼:“急?急个屁!应该高兴,应该为他拍手!这个活宝,天生闯祸的祖宗!老子说过他多少次,全当耳边风!亏得现在出事,由着他这么无法无天,将来闹大了,不光他杀头,连你们都要跟着陪死!”
一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周桂珍终于说话了:“祸已闯下了,他是你儿子,你总得想点办法呀。”
翟奎眼睛一翻:“想什么想?他不是本事大嘛,就要弄些苦给他吃吃!”
翟天芳热泪横飞大哭起来:“爹,你一定要救救我哥……”
翟奎望望女儿,不做声了,马脸塌下吸烟。
翟奎坐在家里觉得受罪,丢下一封银子,撂下一句话:“坐两天监死不了人,那边府上一大堆事等着我办呢,等有空,我会找人想办法的。”
就走了。
坐着轿子回康府的路上,翟奎立马就把办法想好了。仅仅死了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况且主凶又不是翟天鹏,跟江都县衙打个招呼,送些银子过去,就可以抹平。江都知县翟奎认识,常到康府吃饭看戏。不过翟奎细想想,自己毕竟是康府的下人,还是让康家出面打个招呼才是。他在康府管事多年,标标准准元老功臣,只要开口,府上绝对不会驳他面子。
回到康府,翟奎脱下团花绸衫,换上平常便服,立刻去了后院。
老爷不在,蓝姨在。翟奎心想,妈妈的,几次找老爷,都是老爷不在遇上蓝姨,这真是缘了。
蓝姨歪在紫檀榻上由小玉敲腿,见翟奎进来,叫丫环给他上茶。
“老爷到运司衙门去了。你找他什么事?”蓝姨问。
翟奎抬眼望了望小玉,不想开口。
蓝姨对小月说:“你先出去一下。”
小月嘟了嘟嘴,垂手退出。
“好了,说吧。”蓝姨望了翟奎一眼。
翟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跟蓝姨碰上了,这一碰,就像被火烫着,连忙缩回。
蓝姨早已感到了,却浑然不觉,又一次催道:“小月去了,你说吧。”
翟奎吭吭哧哧,就把事情说了。
蓝姨听完,一声叹:“唉,这真不像话了。做生意是讲究个竞争,可也不能动粗呀。
好好经营,好好发展,日子长了,你可以做强做大,成为第一,可怎么弄出这等祸事呀。”感慨了一番后吩咐,“你让守信来见我。”
翟奎望住蓝姨,迟疑道:“二爷?他行吗?”
“行,他跟衙门熟,包管行。”
“这我晓得,只是我怕……”
“怕他做事不牢靠出岔子?不会的,我会叮嘱他的。你想请老爷为这等事去跟衙门打招呼,是不可能的,他会觉得丢面子,说不准还会生气。”
翟奎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
蓝姨从腰里摘下腰牌:“你把这拿上,去找守诚支五封银子,让守信带上。”见翟奎眼瞪住,激动得竟不能说话,微笑道,“你不要这样,你是我们府上的老人,跟老爷兢兢业业多年,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帮你是应该的。”
翟奎只觉得这一刻是五月艳阳天,满眼金灿灿的阳光,满鼻子浓郁郁的花香,身上暖和和,心里甜蜜蜜!真恨不得扑通跪到地上,磕二百个响头!舔蓝姨美足!
翟奎千恩万谢正准备退出,蓝姨叫他等等。翟奎背上冒出一阵汗,连忙收脚等待。
“有句话我想提醒你一下,一直没有机会,今儿顺便跟你说说。”
翟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弓腰俯首道:“二太太请讲。”
“是小昌子的事。小昌子跟守慧这段日子,确实做了不少事,他脑子灵活,能力也强,丰裕盐号全靠的他。这都应该感谢你,荐的人好。可但凡人呀总爱犯个毛病,没好位置的时候做梦都想,等好位置有了,坐牢靠了,日子一长,就容易出差错。近日以来,你可听到小昌子做过什么过头事吗?”
翟奎心里一虚,抬头道:“小的暂时还没听到。小的眼界狭,只管着府里事,外边盐务上实在问得少。二太太请讲,小昌子到底做下了什么?他是小的荐的人,有什么差错,小的一定严加查处,按府上规矩重办!”
蓝姨轻啜了一口茶,微叹道:“是这样,这一趟行盐,守慧竟跟他的诗朋画友去了庐山,小昌子不光不加劝阻,相反帮着瞒骗老爷,让守慧只带了两条盐船去江西,其余去湖北的盐船他不问,全交给了小昌子。”
这事翟奎完全清楚,当时他还提醒小昌子,你只身一人掌管盐船赴湖北,易招非议,传出去难听。可小昌子说,他跟三爷的船队一同上路,一同到九江,到了九江各分东西,人不知,鬼不觉。可如今,蓝姨怎么晓得啦?
翟奎马脸拉得老长,发火道:“这小东西,怎敢这般不守规矩胡作非为?找死呀!”
蓝姨见翟奎激动,语气缓和下来道:“我查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他,都是慧儿执意要去庐山,小昌子左拦右拦拦不住,才出了这么个馊点子。可你是二掌柜,除了守慧,就你主事,你要劝阻他呀。你说不了他,中间有我,上面还有老爷呀。”
翟奎一跺脚:“找死!真是找死!奴才这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