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亚林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本章字节:8366字
蓝姨望住他:“什么事?”
翟奎承受着蓝姨的目光,心里暖和和:“是大爷的事,我想替大爷再物色一个人。”
“再物色一个人?”
翟奎有点慌乱:“二太太可能责怪奴才了。不过也该怪,上回我没有给他挑选好。
说实在,我一直为这事难过着,觉得对不住我们大爷。可我哪想到这样呢?我八辈子想不到呀。我这心里愧着疚着不得安宁呀。这一年多来,只要稍稍有空,我这脑子里就在盘算,大爷为人好,做事实在,是天下难找的仁厚君子。可老天爷偏偏跟他过不去,不给他一儿半女,把他弄得闷闷不乐的。奴才我只要看到大爷那副样子,心里就揪揪的,难过呀,痛呀!我晓得,这事在二太太您心中也是一直磨盘似的压着,为大爷费过不少神,只巴望着能有个转机。老爷他老人家更不必说,也是这个心愿。因此,我这做奴才的虽说上回事情没有办好,但还是斗胆一直悄悄在为大爷张罗,到今儿总算有了点眉目。这一会我借这机会向二太太禀报,想先听听您的意见,看是不是妥当?”
蓝姨说:“难为你替府上操这么多心。大爷的事也确实让人伤脑筋,不往多里说,就这前前后后我为他拜托的人,至少也有六七个,可就是没遇到一个相合的。”
“禀二太太,奴才这回替大爷物色到一个好的!”
“哪个院的?”
“不,这回我没去瘦马院,那里的再如花似玉,都是虚的,无法知根知底。吃了一回林四娘的苦,我不会再吃了,这回是奴才的干女儿。”
蓝姨望住他:“你的干女儿?”
翟奎低着头,感觉到蓝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目光像三月的阳光,又似五月的溪水,暖暖的,湿湿的,让他舒服,让他快活。翟奎按捺不住兴奋道:“要是一般姑娘,奴才还不敢多事,因是我干女儿,看着她长大的,奴才才有这份胆气。”
“可是常来玩的那个?”
“正是。”
“想起来了,十六七岁年纪吧?模样确实挺不错。”
“心性脾气也好。不瞒二太太说,我都把大爷与她的生辰八字悄悄合过了。”
“怎么样?”
“绝配!”
“可是黄花闺女?”
“是,是,正是。”
“你跟她家说了?”
“说了,不说好,我也不敢冒冒失失说这事。不过,他们小门浅户的,能进这大院,简直是糠箩跳进米箩了!──不,不是米箩,是银箩!金箩!”
“倒也是。你跟守诚说了没有?”
“奴才没敢莽撞。奴才想,大爷要是回下来,奴才这张老脸没地方放事小,大爷万一尴尬了,就十分十分地不好了。”
“你说得有理。难为你想这么细。”
“二太太不必这么夸我。奴才我实在是对不住大爷,心里愧得慌,想好好补救一下。”
“难为你这份心,我代守诚谢你了。”
翟奎一迭声道:“二太太千万别这么说,二太太这么说,折杀奴才了!这都是奴才该派做的。为府上,为老爷,为二太太您,奴才我做什么都愿意!”
“好吧,这事我先跟守诚说一下,过一天你把人带来让我细看看。”
“嗯。”
蓝姨对翟奎说,康世泰被人请去吃饭,这话只对一半。吃饭是晚上,不是中午,翟奎进厚德堂时,康世泰正在盐政衙门与阿里得克谈事。
相互寒暄后,康世泰觉得大可不必再绕圈子,直奔主题道:“阿大人,在下是向您缴账来了。”
阿里得克茫然:“缴账?缴什么账?”
康世泰微笑着递上一张银票:“这是您交给我的那笔银子的红利。这一会儿虽然没到年底,但今年行盐基本告终,因此,我就先把它结给您了。”
阿里得克白胖的脸成了笑弥勒:“到时候再结嘛,哪这么急?”
康世泰笑道:“晓得您不等银子用,可我要盘账,早结晚结都是个结。”
阿里得克接过银票,两眼故意瞪大:“不对呀,咋这么多?”
康世泰笑道:“不错,按三分算,应该七千五,我给您凑了个整,就一万了。”
“这,这是干吗呀,康商总也太客气了。”
“这一年里,康某屡屡得到阿大人关心,稍作芹献,应该的嘛。”
“康商总真乃厚德之人呀,既然如此,本官有一事倒想跟你说说。”
“阿大人请讲。”
“康商总要我讲,我就讲啦。”
“请,请。”
“本官近日得到禀报,说康商总今年尚欠盐课,尤其追加的十万引额,课税至今未向捐纳房缴纳,有这回事?”
“噢,有这回事,有这回事。不怕在阿大人面前露丑,近日在下因屡屡捐河工,赈蝗灾,再又奉皇令为京城建造清漪园捐银若干,实在一时调度不周,还请阿大人宽限时日,日下一定补齐。”
“不对吧,捐赠一事,你只是发号施令,银两都是众商摊派嘛。”
“也是,不过……”
“好了好了,本官也不是不放心,康商总乃扬州盐业之泰斗,可谓无往而不通,无往而不利,不仅肥家润身,而且膏泽地方,惠及当朝,本官理当推波助澜,竭诚服务才对。为此,本官考虑,上述所欠盐课就先别缴了,连同来年你宏泰号麾下应缴的课银,噢,对了,还有圣上南巡时放在你这里的一百万帑银的获利,统统作为你营运的资本,本息将来一并缴纳,康商总以为如何?”
康世泰万分欢喜:“这当然好,只是不知如何起息?”
“你康商总说吧。”
“圣上当时说的是一分五。”
“一分五?是不是嫌高?高就降一点,一分如何?就一分吧。”
“阿大人如此抬爱,真是万分感谢了!”
“不必客气嘛,厚德之人,本官自当以德报德呀。”
仅仅过了两天,香芸按干爹指示来到康府。
今天香芸的修饰不像往日那样别出心裁费尽心机,翟奎让高妈关照了又关照,叮嘱了又叮嘱,务必简单素净,含蓄内敛,切切不可涂脂抹粉,花里胡哨。香芸经干爹一提醒,自然心领神会,从头到脚没一处不做得严丝合缝,妥妥帖帖。跟高妈轻脚缓步进了厚德堂,敛衣低首挨墙边站下,不要她坐不坐,不让她说话不说,完全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堂上坐着的有蓝姨、陈碧水和刘半仙。陈碧水心情急切,香芸一进门,就盯着她腰肢臀部,看是不是能怀会养的那类。左看右看,觉得合适,心里不由高兴。
蓝姨见她这两年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瓜子脸,吊梢眼,细皮嫩肉,想听她说话,就拿话问她,问一句答一句,好像有点害羞。蓝姨盯着她,很想看看她的眼神,可她头微微低着,一直不大抬起。姑娘这副样子,是胆小认生,还是故意藏匿,蓝姨没有把握。但不知凭什么,蓝姨有一种感觉,这个叫香芸的姑娘可能并不像表面显露的这么简单。但转而又想,你凭什么这么无根无据地猜度人家?况且这是讨小,不是娶正房太太,首要的是人齐整,能生养,别的不应过于苛刻。
看过问过,蓝姨让香芸出去,问陈碧水怎么样?陈碧水连说“好好好”!蓝姨转向刘半仙,请他说话。
刘半仙虽是蓝姨请来的,但翟奎前一天找过他,给了他几两银子,如何回答,怎么说话,一五一十都向他交代了。于是搁下茶杯道:“以贫道之见,甚合。生辰八字我都看了,一个天龙,一个地鼠,融天地阴阳之气,至大至贵。论五行,子丑合土,巳酉合金,大爷属土,姑娘属金,土者生金,运程顺泰,大吉大利。贫道还留意了姑娘的身骨。姑娘眉、肩、背、胯四处,皆有吉气,为宜男之相,十分难得,来日可望子孙满堂,大富大贵。”
陈碧水听刘半仙如此一说,越发眉花眼笑。蓝姨见状,也就没什么话了。
接下来一切进行得很快。也就过了十来天,一天黄昏,一顶大红喜轿停歇在北城根香芸家门口了。红顶,红板,红杠,龙凤喜帘,五彩绸带,轿夫一律是红衣黄裳吉服。当香芸从家里出来,一步步走上喜轿时,她忍不住呜呜地哭了。不是通常惯例的哭嫁,而是一种欢喜的哭。
一条街被轰动了!
轿帘没有掀起的道理,但坐在轿里的香芸清楚地知道,小玉、桂芳、翠萍,包括前街后巷的其他姐妹,这一刻都站在街上看,羡慕呀!嫉妒呀!当然也为她欢喜呀!
队伍吹吹打打前进。
往前,北小街。
往前,大东门。
往前,彩衣街。
往前,运司街。
往前,东圈门。
……扬州城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那曲里拐弯的小巷不说,光大街有无数条,香芸此刻多想在每一条街上走一走呀,多想让全扬州人都看到她呀!
远远的,康府巍然高耸的砖雕门楼进入眼帘。门是朱漆高门,门上有包铜蝙蝠,虎头铺首,门两边是汉白玉石鼓子、上马镫,再往旁边,还有刻有皇帝诗文的碑亭。
香芸清楚地知道,跨入这门槛就进了天堂,进了福地,进了仙境,从今往后,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金银珠宝多如泥土,完全过一种上等贵人的日子了!香芸禁不住心跳加速,热血沸腾,又一次呜呜呜地哭起来……古运河畔,东关码头,两艘从顺风船行租来的船泊在岸边。前一艘是客船,后一艘是货船。锣鼓鞭炮声中,挑夫们将无数箱笼嫁奁、盆桶缎匹往船上挑,船舱里堆得像小山。高高的桅杆上,一根根喜庆彩带迎风飘扬。舱房窗户上,一个个斗大的红双喜鲜艳夺目。码头两边聚着好些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康老爷家女儿才出门,怎么又发嫁妆呀?”
“先头的是大女儿,今儿忙的是小女儿。”
“不得了,陪嫁这么多,够用一辈子了!”
“何止一辈子?这是看得到的,再加上压在箱里的金银珠宝呢?”
“哎,怎么不见新娘子?”
“你们说呆话了,康老爷小女儿在老家,你哪看得到?”
“才上船的是哪个?”
“好像是康大商总的二太太,叫蓝姨。”
“是的,后面跟着的是康二爷。”
“不对,是大爷!”
“是二爷……”
船开了。
一天的鞭炮锣鼓,一天的吉祥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