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血腥(3)

作者: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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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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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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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582字

房小亭不知道自己怎样离出的。春香楼从上到下所有的人受到光头指示,都缩手回避,不敢帮他。只套了一条短裤衩的房小亭从楼上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颗头夹在裤裆里,尽量贴着路两边的暗处,颠颠地往前跑,只恨这街灯太扎眼,太亮堂,一路歪歪倒倒,跌跌撞撞……


依依坐在窗口正对着一片潇潇翠竹弹琴,守信进来,依依不得不起身相迎。


守信心情很好,朗声道:“弹,弹,继续弹!老远我就听到了,弹得挺好听呀!


可就是有一条,你不能总弹这种忧伤的曲调,来一点好听的,比如杏花春雨、莺歌燕舞之类呀!”


依依招呼缎儿给二爷上茶。


守信在椅里坐下,吩咐缎儿:“你去厨房,要他们弄几个菜,午饭我还没吃呢。”


依依奇怪:“怎么到这会儿不吃的?我让缎儿先拿点雪饼给你垫饥?”


守信笑:“不必,吃过两块桃酥了。都是盐务上的屁事,整天乱忙,脱不开身呀。”


眨眼工夫,厨役拎来两只朱漆细篾上下四层的食盒,大盘小碟端出,风鸡、酱鸭、盐水鹅、滑炒软兜、松子虾仁、文思豆腐、肚肺菌菇煲,外加几个翠生生时鲜蔬菜。


原来这府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任何一天,即使隆冬雨雪深更半夜,厨房里都有师傅值班,以备不时之需。


守信要喝酒,依依先给守信满上,再往自己杯里斟。


“也满上!满上呀!”守信盯着说。


“我不想喝。”


“满上!满上!对呀!”


依依见守信很亢奋,料定了今儿一定又逃不了那件事了。这是造化,命,依依一点办法没有。依依从内心不希望他来,甚至有点讨厌他来。他一来就缠她上床,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挖空心思地变出各种各样花式,搞得依依不舒服,难过。


此刻,依依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尽量把她所讨厌的那件事往后拖拖,再拖拖,最好能拖得无踪无影。


守信令缎儿把牙牌盒捧出,要与依依行酒令,图个热闹。依依拦住缎儿,对守信道:


“对不起,今儿我真的不能喝。”


守信拍拍脑门:“噢,对不起,你刚才说过,我怎么忘了?”就左一杯右一杯,自个儿喝,依依只得小口小口抿,勉强陪着。


四五杯下了肚,守信脸上亮光光,一把脱去罩在外面的石青排穗褂,随手丢给缎儿,宽大的白绢袖子往起一卷,两眼笑盈盈地对住依依:“听你说说话呀。”


依依低下头:“我给爷弹一支曲子?”


“罢了,曲子不听,我就想听你说说话,我喜欢看你说话的样子。知道嘛,你说话好看。我好像好几天不过来啦。嘿,整天乱忙。”


“有一件事,我想跟爷说说。”


“什么事?说,随便说。”


守信有个天大的好处,不摆爷的架子,你有什么事,无论大小,能成不成,都可以跟他说,绝不会怪你。这倒不仅对依依,对别的女人,包括给他抬过大轿的红衣轿娘,以及春晖班、德馨班的小丫头们,无不如此。


依依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请你安排个人,把梅寮好好打扫打扫。”


守信奇怪地望住依依:“你去看过翠珠了?”


“那屋里实在太脏,让人看不下。”


“不是有夏婆子管着吗?”


依依不语。


守信放下酒杯,手搔着后脑勺:“好的,我晓得了。”


“你最好把夏婆子换掉,另安排人。”


守信奇怪:“夏婆子力气大,翠珠发起疯来别人管不住呀。”


“夏婆子太凶。”


“太凶?对一个疯子,不凶行吗?”


“可她本来是不疯的。”


守信惊讶地望住她:“她犯了七出之条,我不赶她出门就算客气了。”


依依说:“可你不能忘了人家曾经待你的好。”


守信身子前倾,细细地逼视依依:“你今天怎么啦?别忘了,她可是一心想要害你的。”


“她是害过我,可我想过了,这不能怪她。”


“不能怪她?怪谁?荒唐透顶,你居然这么为她说话?”


“她也是人,而且本来好好的……”


守信突然有些来气:“可你知道嘛,她最近老是胡说八道,扬言要放一把火把康府北大院烧掉!”


外面响起脚步,门口一个小丫头进来报告,黑三找二爷。守信眉头皱了皱,说这一会儿有事,等等再来。小丫头站着不走,说黑三有紧要事,非见不可。守信嫌烦,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门。


依依一个人落在屋里。依依想,一个人正好,一个人可以清静,他不回来才好呢。可是依依想清静却不能够,守信跟黑三在外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想不听还不行。


好像是私盐的事,好像跟什么人闹翻了。声音渐渐控制不住,越来越大,尖厉激烈。


但很快声音控制住了,小下去,再小下去。依依起身走到门口,走上过道。依依只站了一刻,心不由紧起。依依模模糊糊听到了草上飞的名字。哥哥怎么啦?他跟守信闹翻了?哥哥天生不是一盏省油灯,他不可能把守信放在眼里,闹翻掉是早晚的事。可是,可是……依依立刻惴惴不安起来。依依自那次在盐场匆匆与哥哥碰面后,至今再没见过。依依昨天夜里还梦见哥哥,一早到现在心情抑郁,正想借弹琴解闷,没想到竟遇上哥哥的事,难道真有什么心灵感应?


黑三告辞,守信回到房间。依依待他坐定,急切地问:“出什么事啦?”


守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什么,喝酒,继续喝。”


依依望望缎儿,缎儿会意地退下去。


“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依依不肯放过,望着守信说。


守信诧异:“听到了?你听到什么啦?”


“我哥哥。”


守信一笑:“是别人的事,跟你哥没多大关系。他跟我谁跟谁,什么事情不好说?


喝酒喝酒!”


依依仍然望住他。


“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哥好吗?”


守信夹了一块酱鸭送到嘴里:“好,好,容我慢慢找机会。”


“都跟你说了几回了。”


“晓得,但这事急不起来。”


依依眼里噙着泪:“可我很想见见他。”


守信嘻嘻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情,可他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得慢慢找机会。”


“求你,哪怕就一回。”


“好,好,我记住了,一定!一定!”见依依粉脸上滚下一行清泪,心里顿生万般柔情,银筷往下一搁,一把揽住依依腰肢,嘻嘻笑道,“好了,进房歇一会儿吧,二爷给你换换心情。”


依依拭着泪,一颗心整个系在哥哥身上,木木地跟守信进入里间。


缉私营衙署的一间密室里,马管带马向山黑孜孜的肉脸微仰着,牙痛似的对守信哼哼:“二爷,不是下官不成全你,这事,真的不好办。”


守信讥讽:“不好办?有什么不好办?他草上飞捣弄私盐,作恶江湖,且有血案在身,早已是刑部堂挂牌的钦犯了,如今拿他,名正言顺嘛。”


马管带肉头摇了两摇:“不是这个说法,况且他草上飞也不是吃素的,手下有一帮武艺高强出生入死的弟兄,在江湖上滚打了这么些年,真要对他下手,怕也没那么容易。”


守信笑出声来:“算了吧马管带,你坐到如今这位置上还不到两年,怎么就跟我横也打坝竖也推脱,成了一条老泥鳅啦?我问你,我们扬州盐商每年供给缉私营十万两银子,买船购舰,造那么多刀枪火炮,干什么的?躲家家做游戏玩的?今儿难得请你们办点事,居然就打起马虎眼,过分了吧?”


马管带直摆手:“不,不是这个话,二爷言重了,言重了。”


“不是言重了,是怪我康某没有把一句话挑明了说。”


马管带眯着肉泡眼,声音一下变小了:“什么话?”


“你是觉得抓了草上飞,断了你一条财路。”


马管带黑孜孜的肉脸灿烂如花,嘿嘿笑道:“二爷厉害,二爷真是火眼金睛,不怕见笑,下官还真存了这么一点私心呢。”


守信目光朝他一瞥:“你说,草上飞每年给你多少?”


马管带暗想,这一年跟一年不同,一般四五千,多起来六七千,嘴上却往大里说:


“一万两。”


守信大腿往二腿上一跷,从靴掖里抽出一张银票往茶几上一拍:“这是一万五,够了吧?”


马管带立刻笑逐颜开:“哎呀呀,二爷出手太大方了,下官每年叨蒙雨露,这如今又……”


“放心,四时八节送给你的银子照旧,这一万五是另外一笔账,以后作为惯例。”


“二爷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其实除掉草上飞,立马会冒出地上飞,天上飞,别愁没人给你送银子。”


“二爷说得透彻,说得透彻。”


“只是我再强调一遍,此事要尽快办,要办得堂堂正正,严丝合缝。”


马管带一拍胸脯:“请二爷放心,下官手下这么多人马快艇,不是玩的!”


守信咬牙切齿:“妈的,我看你草上飞出尔反尔,再跟那姓杭的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