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西蒙斯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本章字节:12224字
突然,这两艘火炬舰船高速冲出了k型恒星,在可见光谱上,能量场排放出阵阵热能,就如两颗炽热的原恒星被庞然大物般的父亲吐了出来,两艘船正设法接近特遣部队,而后者正以四分之三光速刺穿这个星系。最近的那艘大天使——“沙利尔”号——在船首一百公里外维持着三十级吻部能量场,以便在聚满分子尘的星系中开辟出一条道路,它没有转移一丝能量,便摧毁了两艘火炬舰船。如果那能量场突然失效,在如此高的速度下,将会导致惨重的伤亡。
接着,阿尔迪卡克蒂元帅在欧特云中咆哮起来,开始质疑“无确定把握的毁灭”,特遣部队也极力减速,绕着巨型k型恒星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所有指挥官和副官都集合在战术空间中,讨论模拟行动的开展状况,会议结束后,基甸舰船就将跃迁进入驱逐者空间。
一直以来,德索亚都觉得这些会议有点自以为是。三十几个男男女女穿着圣神制服,就像巨人般站着——或者,以实际情况来说,是如巨人般坐着,因为众人以黄道面作为一个虚拟的桌面,他们讨论着击杀情况、策略部署、设备故障及探测率,而k型恒星在空间中央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被放大的舰船慢慢划出牛顿力学抛物线,就像是七粒余烬,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燃烧。
会议进行了三小时,最后的结论是,“可能而非确凿的毁灭”不被接受,如果目标难以击中,他们应大范围地发射至少五颗人工智能控制的超动导弹,在得到三艘飞船毁灭的确凿证据后,再重新回收没有命中目标的导弹。他们对此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在这样一个难以确保补给渠道的任务中,开销、发射率、消灭、储备是否能达到平衡。最后达成一项策略,让一艘大天使作为开路先锋,比整个部队领先三十光分,并先期抵达每个星系,以此作为吸引探测器和电子对抗的“目标点”,另有一艘保留一定时间差,飞行在一光时之后,对所有“无确定把握”的对象做扫尾工作。
他们几乎在战斗岗位上干了一天,也就是二十二小时,所有人的双手都在和重生后的微恙感觉抗争。就在这时,“乌列尔”号发来了密光信息,那是个跃迁坐标,位于一个驱逐者大量出没的星系,于是,七艘大天使便开始加速朝跃迁点飞去。德索亚神父舰长开始巡视每一名新船员,依次交谈一番,命他们“上床躺好”。他把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和其下的五名瑞士卫兵留到了最后。
曾几何时,德索亚神父舰长为了追捕那个名叫伊妮娅的小女孩,踏上了漫长的旅途,他们穿越了一整条旋臂,旅程中他和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在原先那艘“拉斐尔”号上共度了好几个月,在那几个月中,神父舰长曾厌倦直呼中士的姓氏,不想再叫他“格列高里亚斯中士”,于是他调出大个子男人的履历,想找到他的名字。但最后的发现令德索亚非常惊讶,中士没有名字。魁梧的军士出生在沼泽星球帕桃发,在北方大陆的一个武士部落中成年,那个部落的人出生时都有八个名字——其中七个是“弱名”,只有在“七项试炼”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权丢弃这些弱名,只以“强名”称呼。飞船的人工智能告诉神父舰长,通过“七项试炼”,幸存下来并丢弃所有弱名的人少之又少,差不多三千人中只有一个。对于这些试炼的本质,电脑中没有任何信息。此外,据记录显示,格列高里亚斯是第一个成为授勋海兵的帕桃发苏格毛利人,之后又被选中,加入了瑞士卫队这一精英部队。德索亚一直想问问中士,“七项试炼”到底是什么,但他从没鼓足勇气去问。
今日,飞船内部已经设置为零重力,德索亚跃下升降井,穿过自动开启的舱门,进入光线柔和的军官起居室。格列高里亚斯中士见到他后,看上去相当高兴,看那样子,似乎打算给神父舰长来个大大的拥抱。但中士没有那么做,他把赤足钩在一根横档下,立正,大声喊道:“全体立正!”于是,五名士兵马上放下手中的活——他们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清洗,有的在拆卸维修——试图把脚站到舱壁上。在这片刻时间里,起居室中飘浮着零散的杂物——书写器、杂志、震动刀、冲击装甲、拆卸下的能量切枪。
德索亚神父舰长对中士点点头,开始审视五名突击队员。三男两女,都非常非常年轻,很瘦,但肌肉强健,体型完美地适应了零重力,显然经过特殊的战斗磨炼。五名队员都是战斗新手,且都有与众不同之处,得以被选中执行此次任务。德索亚能看见他们对战斗的渴望,他不由感到几许伤感。
德索亚进行了几分钟的检阅、介绍,和他们进行了司令官和队员之间的聊天,接着,他朝格列高里亚斯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跟自己走,继而迈过船尾的柔和亮光,进入了发射舱。房间内只剩下他俩的时候,德索亚神父舰长伸出手。“中士,真他妈高兴,终于又见到你了。”
格列高里亚斯和神父舰长握握手,咧嘴大笑,这个大个子男人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方方的脸上有一道疤,头发剪得寸短,但那副笑容比德索亚记忆中的还要欢快。“神父舰长,我也真他妈高兴,又见到了你。可是,长官,身为神父的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些亵渎神明的脏话了?”
“从我受提拔指挥这艘飞船的时候起,中士,”德索亚回答,“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过得去,长官。挺好。”
“你见证了圣安东尼入侵和人马座突出部的行动,”德索亚说,“纪下士牺牲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吗?”
格列高里亚斯中士揉揉下巴。“不,长官。我是两年前到突出部的,但从没见到过纪下士,只听说他那艘运输舰被熔毁了,我没见到他。长官,那艘船上还有别的几个朋友。”
“抱歉。”德索亚说,两人笨拙地飘浮在超动武器储存舱中。神父舰长抓住一个把手,转过身,凝视着格列高里亚斯的眼睛。“中士,你通过了审问,过程还顺利吗?”
格列高里亚斯耸耸肩。“他们在佩森上把我关了几个星期,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问同一个问题。我把神林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他们——那个女魔头,还有伯劳老怪,但他们似乎不相信。最后他们似乎问厌了,就把我的军衔降到了下士,然后把我给放了。”
德索亚叹了口气。“真抱歉,中士。我本应举荐提拔你,称赞你一番的。”他悲伤地笑了几声,“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干得非常出色。幸运的是,我们都没被逐出教会,也没被处以死刑。”
“是啊,长官。”格列高里亚斯说道,他扭头看了看左舷,望着不断变化的星野。“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对我们很不满意,”他重新望回德索亚,“还有你,长官。听说他们把你的职权什么的都夺走了。”
德索亚神父舰长微微一笑。“把我降级了,我又干回教区神父这个老本行了。”
“我听说了,长官,那是个沙漠星球,没有水,非常肮脏。在那个地方,连小便都能卖钱,一靴子值十马克。”
“没错,”德索亚回答,仍旧保持着那副笑容,“马德雷德迪奥斯,那是我的家乡。”
“哦,见鬼,长官,”格列高里亚斯说道,一双大手尴尬地握在了一起,“我不是有意冒犯,长官。我是说……我不……我没……”
德索亚把手搭在大个子的肩上。“中士,我没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你说得对,在那儿小便的确能卖钱……只不过是一靴子卖十五马克,而不是十马克。”
“是,长官。”格列高里亚斯说道,黑色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让那张脸显得更黑了。
“还有,中士……”
“何事,长官?”
“由于你说了脏话,我罚你念十五遍《万福马利亚》,十遍《天父经》。瞧,我还是你的忏悔神父。”
“遵命,长官。”
就在这时,德索亚的植入物震颤起来,同一时间,飞船的通报器急急鸣响。“离传送还有三十分钟,”神父舰长说道,“叫你的小家伙们都躺到重生龛里,中士。接下来的这次跃迁,可要动真格的了。”
“好的,遵命,长官。”中士靠了靠脚,朝柔和的灯光跃去,但就在圆门自动开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神父舰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中士。”
“长官,就是一种感觉,”这名瑞士卫兵说道,他深深皱紧了眉头,“瞧,长官,一直以来我都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也相信你的感觉,中士,说吧,什么事?”
“留神背后,长官,”格列高里亚斯说,“我不是指……什么具体的事。就是留神你的背后。”
“好,好。”德索亚神父舰长回答。他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目送格列高里亚斯回到自己的军官起居室,等那片柔和的亮光隐灭后,他便跃向主升降井,回到自己的死亡座椅和重生龛中。
佩森星系非常繁忙,挤满了商团的飞船、圣神舰队的战舰、大型阵列定居地(如商团圆环、圣神军事基地、聆听岗哨),还有成群的地球化改造过的小行星(如冈道尔夫堡),低租金的罐状城市(有数百万人热切地希望接近这个人类的政权中心,但穷得付不起佩森住宅的昂贵费用,便住进了这个地方),以及已知宇宙中最豪华的星系内私人飞船。此时此刻,矶崎健三暗自希望无人前来打扰,这位“天主教星际贸易独立组织泛资本联盟执行理事会”的首席执行官兼主席,征募了一艘私人舰船,他独自乘着飞船,在高倍重力下飞行了三十二小时,进入了远离佩森恒星的漆黑的外围环带中。
对他来说,就连挑选一艘飞船也是困难重重。虽然圣神商团拥有一小队飞船舰队,但那些都是昂贵的星系内行政穿梭机,矶崎健三必须做出假设,即便这些飞船已经极力排除了所有可能的窃听装置,但还是存在着莫大的隐患。他也想过,是不是可以将一艘商团货船的送货路线修改一下——它本来的贸易路线位于轨道聚居地之间——用于此次会晤,但矶崎健三最后还是否定了这个主意,他觉得,他无法保证飞船能通过敌人的盘查——梵蒂冈、宗教法庭、圣神舰队情报部、主业会,甚至是商团内部的敌人,还有无数的其他人,他们会窃听商团巨型贸易舰队的每一艘船。
最后,矶崎健三对自己做了番伪装,去圆环的公共码头买下了一艘陈旧的小行星跳跃舰,并命令自己非法改进过的通信志人工智能驾驶这艘船,飞出黄道带的营火区。途中,他的船被圣神安保巡逻队和固定岗哨盘问了六次,但这艘跳跃舰拥有许可证,它的目的地是个矿石场,当然,那个地方已经被开采了无数次,早已不剩什么东西,但对于铤而走险的采矿者来说,那里好歹是个合法的地点。每一次盘问,都没有涉及到私人问题,最后都获允放行。
矶崎健三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是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如果这名接头人同意,他本可以在自己位于圆环的办公室中和他见面。但接头人没有同意,矶崎健三想,万不得已的话,他甚至得爬到毕宿五与此人会晤。
离开圆环后已经过了三十二小时,跳跃舰取消内部密蔽场,削减极高的重力,把处于睡梦中的矶崎健三唤醒。飞船的电脑非常愚蠢,只能显示出这颗岩石小行星的坐标和读数,但违法的人工智能通信志界面还是对整片区域进行了一番搜索,寻找其他飞船的踪迹——不管是活动的还是隐匿的——最后宣布佩森星系的这一区域空无一人。
“那么,如果这里没有船,他怎么来这儿呢?”矶崎健三喃喃道。
“长官,除了乘飞船,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到达这里,”人工智能说,“除非他已经在这儿了,但是这看上去不太可能,因为……”
“住嘴。”矶崎健三命令道。他坐在跳跃舰透明的指挥座舱中,那里一片昏暗,能闻到一股润滑剂的气味。他注视着五百米外的这颗小行星,它已被过度开采,上面布满了坑洞,跳跃舰和它维持在速度同步状态,一起翻滚,所以,小行星看上去像是静止的,相反,处于旋转运动状态的,似乎是远处佩森星系的星野。除了这颗小行星,这儿再没其他东西,唯有全然的真空,全然的光辐射以及全然冰冷的死寂。
突然,从外部气闸门上传来了一声敲门声。
军队开始部署行动,暗沉沉的星舰组成的巨型舰队在宇宙的时空统一体上撕扯出一个个孔洞,教会的宗教大法官被派到饱经伯劳蹂躏的火星,圣神商团的首席执行官独自飞行至深层空间的秘密约会地会见一个非人角色,正当这一切发生的同一时间,我正无助地躺在一张床上,忍受着背部和腹部的剧烈痛楚。
疼痛是个有趣但令人不快的东西。在人的一生中,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让我们的注意力如此集中。没有多少东西,听起来或是读起来比它更加让人厌烦。
这疼痛非常有趣。它残酷无情,能控制人的意识,对此,我非常吃惊。我已经忍受了好几个小时的剧痛,但它仍毫无停歇之意,在这段时间里,我曾试图集中精神,看一下四周的环境,或是思索思索其他事情,和周围的人聊上几句,甚至只是在脑子里简单地数一下有几张桌子,但是那疼痛不断地流进我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是钢水浇灌进碎裂坩埚的每一条裂缝。
当时,在我朦胧的意识中只剩下了几个简单的认识。我是在一颗星球上,按通信志所说,名叫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在从一口井里汲水的过程中,我被突如其来的剧痛袭倒;我在地上疼得打滚,有个全身裹着蓝袍的女人——脚上穿着凉鞋,露出的脚趾甲也涂成了蓝色——叫来其他一些穿着蓝袍的人,把我带到了这栋土砖房屋中,而后,我躺在这张软床上,继续和疼痛搏斗;屋子里有几个人——另一个穿着蓝袍、裹着围巾的女人,一个穿着蓝袍、缠着头巾的男人,至少有两个孩子,都穿着蓝衣服;这是些慷慨高尚的人,他们不仅忍受着我痛苦挣扎时口齿不清的呻吟和诉出的歉意,还不断地和我说话,拍抚我,在我额头上敷上湿巾,脱掉我的靴子、袜子和背心,用他们悦耳的方言语调在我耳边说着安心的话语,而我忍受着背部和腹部的剧痛,极力保持着尊严。
我在那屋子里已经躺了好几个小时,窗外,蓝色的天空已经褪变成玫瑰红色的晚霞,这时,在井边发现我的那名女子说道:“公民,我们已经向本地的神父求助,他到庞巴西诺的圣神基地找医生去了。这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圣神的掠行艇和飞行器都没空,所以神父和医生……如果医生来的话……就必须乘船沿河走上五十划的路,不过,你可以放心,他们能在日出前到达。”
我不知道一划有多长,也不知道走完五十划的路需要多长时间,我连这颗星球的夜晚有多长也不知道,但是想到这剧痛或许终于能画上句号,我的眼睛便盈满了泪水。然而,我轻声说道:“女士,求你,不要圣神医生。”
女子摸摸我的额头,她的手指凉凉的。“必须叫医生。拉蒙水闸这儿已经没有医生了,如果得不到医疗救助,你恐怕会没命的。”
我呻吟着,打着滚,别过了身。那疼痛在我体内穿袭,就像是狭小的毛细血管中被拉进了一根高压电线。我意识到,如果圣神医生来的话,他马上就会发现我来自外世界,然后会向圣神警察局或军队报案——如果“传教神父”还没那么做的话——如此一来,我铁定会被他们审问一番,然后遭到拘留。伊妮娅交给我的任务就这样早早地以失败告终。四年前,那个诗人老头,马丁·塞利纳斯,把我送上了这趟漫长的冒险之旅,他曾举起香槟酒杯为我敬酒——“敬英雄。”要是他知道这一祝酒词和现实有多么大的差距就好了。或许,他的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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