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尚和去同(2)

作者: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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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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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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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052字

比如,当一个人给予别人建议的时候,如果言简意赅、一针见血,那么这则建议肯定会被非常重视;反之,如果再啰啰唆唆不得要领地加上一些没必要的话,那么,原来的那一句就会减损效力。同样的道理,话越多的时候,其效果反而越差,离说话者的本意就会相去甚远了。什么都说了好像什么也没说,反之,什么都没说好像什么都说了。


因此,古之圣贤向世人垂训: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


经常会看到这样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


在的时候,有读者习惯把自己认为重要的内容在书上标画出来,在重要的词句下面画上一条横线。当我们翻开经他读过的书时,那道横线自然会吸引我们的注意,它被强调的目的就实现了。


但是,当他在某一页书上到处都画了横线,被标画的词句超过了该页一半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反而被吸引到了没有被画线的词句上;而如果该页除了一句话外其他词句都被画线强调的时候,唯一的关注恰好落在那唯一没有被画线的句子上了。


我们会发现,很多时候,愿望跟现实恰好背道而驰,甚至愿望越强烈,效果反而更差。所以老子倡导世人放下强烈的一己之求,在内敛、含藏、冲虚中去体悟真理,用以指南自己的行为,求得完满理想的效果。他说: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句话是在说:光明的道好像显得暗昧;前进的道好像在后退;平坦的道好似崎岖;崇高的德好像低下的川谷;真正的洁白好像含垢一样;广大的德好似不足;刚健的德好似懈怠的样子;质朴纯真往往显得似乎混浊;最方正的反而没有棱角;贵重的器物总是最后才完成;最高境界的音乐反而听来没有声音;最大的形象反而看不见行迹。


老子是在说,作为真理的道无所不在,它往往以有悖于世人常识的面目表现出来,因为世人据以为真的常识无不受到他的强烈渴求,也就是欲望的左右,所以他难以领略“道”的妙趣。如是便出现了老子所描绘的现象: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能领略道的妙谪的人,一听到道之后,立马会付诸行动;而水平欠缺的人听到道后,显得将信将疑;至于对道一无所知的人,听到道之后会觉得荒谬怪诞,因此付之大笑。


在这里,老子道出了智慧的真谪,表达了极其警悟的见解。


在他看来,人的愚昧和无知,均是因为自己的识断受到了欲望的干扰所致,在强烈的欲求之下,人丧失了本真的自我,原本敏锐的洞察力也被蒙上了一层障蔽,人更不会从相反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为了被自己死死盯住的目标,人也会保守封闭,固执僵化,与自己愿望相左的异见肯定会遭到本能的排斥。


因为考虑到异质甚至敌对要素的存在,对于在具体的处世当中,怎样才能获得和谐的关系及达到理想的效果,老子屡屡倡导人们姑且克制或者放下自己。


比如《道德经》中有这样的表达: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


为了使自己显得更高一点而用脚尖点着地,这样连站立都成了问题;为了走得更快一点而阔步前行,孰知这样不会持久;自逞己见,自以为是者,反而无法自明,被人漠视;居功自夸者,反而得不到别人的认同。


这种强烈的主观愿望恰好适得其反,欲受益反遭损,所以,明智的人应该先舍弃一己的需求,进行充分全面的考虑,甚至从相反的角度去认识问题、解决问题。


老子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


常人所见的只是事物的表象,看不到它更深的实质;而老子却是用丰富的生活经验所把握的智慧,来观照现实世界中的种种事物。


他认为:事物常在对立关系中产生,我们必须给同一事物的两端,予以同等重要的关注。我们必须从正面去透视事物背面的意义,很多时候,对反面、负面意义的把握,更能显现出事物的内涵。其实,所谓正面负面,并非截然相反的东西,它们在实质上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甚至常常是浮面和根本的关系。


常人往往热衷执著于自己的愿望,急功近利,一味贪图眼前的利益,而放弃了可能更加理想的做法,其结果就是丧失了真正理想的效果。


这就是老子为什么一再强调人要“致虚极,守静笃”的缘故。


佛家也讲同样的道理,即所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


智慧的光芒被强烈的执著蒙蔽了,人看不清自我,看不清世界,只知道一味地依照一己的愿望拼命地往“前”追逐。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子无比崇尚“水”的美德。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居,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意思是说,水可能是道最好的写照了,因为它滋润了万物但从不居功自傲,它自甘处于人所不愿意的低处,而没有一点怨尤,水啊,的确是善德的最佳写照了!


天下莫能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天下再也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东西了,在所有能够克服刚强的东西中,没有什么能超得过它,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它这方面的品质无可替代。


那么,到底是水的什么品质让老子如此钟情,甚至让他每每以水为喻,阐发玄机?


一方面,是因为水的淡泊宁静,远离躁乱的品格;另一方面,是因为水所具有的,能够随物赋形的柔弱特征。它无形的力量,足以穿透天下没有任何间隙的东西。


正是水“无为”的品格,让它有了“无不为”的力量。


老子从水之中参悟的智慧,对人的启示就是,首先人从自我的角度上来说,要克制内敛;从对外物的角度上说,要迁就外物,包容外物。


因此,古人云:智者乐水。


这便是“尚和去同”这一认识的理性基础,“尚和去同”进入具体的事物关系,便是高明的“和而不同”的君子之德。


于是,我们才反复说,“和而不同”即是一种智慧,作为智慧,是因为它道出了隐微奥妙的天道之常,认识到了对立面的重要价值。


“和而不同”同时又是一种美德,因为基于对智慧的把握,它表现出了智者对自我对立面,或者说,对异质要素的接纳和认同。


所以,老子才会提倡“知雄守雌”,对于“雄”的一面有了透彻的了解,而后处于“雌”的一方,亦即清楚了解自己强大的一面,而后以柔自守,不与人争。这里的“守”有全面主宰的意思,是从“雄”和“雌”这两个方面把握一种局面,因此,“知雄守雌”最大的启示就是对全面情况的了解和掌握。


所以,对《道德经》的精神旨要,我们甚至可以作这样的总结:


《道德经》是一部指导人生的著作,作者对天地之道的探索,是为理想的人生服务的。老子通过对宇宙万物的静观后,发现了蕴涵于其中的精微奥妙,他给这一秘密取了个名字,把它称为“道”。


“道”告诉人们,事物无不是在对立对待,相克相生的关系中存在,制约平衡的两个因素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它们的关系恰好是相互依存,在彼此的对立中相互转化。


因此,就指导人生而言,“道”一方面要求人们内敛自制,另一方面告诉人们,常常应该从对立面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甚至从对立面的角度上采取措施。


正因为如此,老子在《道德经》第三十三章才会这样说: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知足者富。


强行者有志。


认识别人算是机智,而了解自己才算高明。


战胜对方算是有力,但克服自我才算强毅。


知道满足就是富有。


努力不懈才是有志者。


老子告诫世人,要在自省自检中保持理性的圆满和明澈,克制自己,坚定自我,并且矢志力行,这样才能接近并达到自己的追求。


知人胜人固然重要,但自知自胜则更加关键。


同样,关于如何符合道的原理去求理想效果,老子在《道德经》第三十六章中说: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是谓微明。


老子发现,当世间万物向某个方面的发展达到极限的时候,必定会走向相反的方向。认为人应该体悟这蕴涵在万物之中的道,用它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让人变成是自然使命或者说必然结果的一个执行者而已。


老子常说的“无为”并不是无所作为(相反,蕴涵在《道德经》中的恰好是无不刚健强毅的思想),而是顺天然物理去做,这种不违背真理的做法,才会有理想完满的结果,所以老子说,只有“无为”方能“无不为”。


“柔弱胜强”“反其道而行”的智慧对我们的指导就是,人处世要低调,要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更要乐于接受相反的观点和看法。


老子说,像“孤”“寡”“不”(不善)这样的称呼,常人都很厌恶,但越是处于上位的人物,像帝君王公却越是愿意这样自称,那是因为一切事物,减损它有的时候反而会增益它,而增加时反而会减损的缘故。


因此,很多成功者似乎有相同的处世经验,那就是,凡事都应该克制内敛,低调处之,全面把握,充分考虑,抛弃自封,以开放的态度面对一切。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尖锐的东西容易折断,只有把尖锐磨去,才能避免折断的危险。个人从片面的观点出发,偏执自己的看法,排斥别人,所以才是非纷纭,无所适从。解决纷争的良法是全面看待问题,放弃从一己、私我出发得出的偏见、成见和定见。


只有化除成见、捐弃偏执、没有私心的人,才能对于有利的方面不加阻碍,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而对于不利的方面,也能收蓄包容,因势利导,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


因为这个缘故,老子说: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这句话是对浩肆雄浑的江海无上的赞美,因为它始终能够居于下位,所以才能融汇百川,成就自己浩瀚汪洋的宏大气象。


老子其实是在拿江海作比方,来说明人拥有开阔胸襟和气度的巨大意义。


老子发明的原则,已经成为中华文明的一个成果。


真理和智慧是天下的公器,同时也是所有智者的钟爱。


关于这种深邃智慧的记载史不绝书。


《淮南子》里有这样的故事:周文王励精图治,勤政为民,因此天下响应,四方归顺,纣王了解情况后非常惶恐,所以拘捕了周文王把他幽禁在里。后来周文王安全返回了。他回去后,一反故态,也开始以白玉为门,建造灵台,沉湎于声色之好,大肆享乐。纣王听了之后非常轻松地说:“姬昌放弃了自己的追求和抱负,我的心腹之患终于不存在了!”于是,设置酷刑,荼毒生灵,虐杀谏者,变本加厉。


周文王因此最终成就了自己的宏图伟业。


如果周文王不从纣王的角度思考而依然故我,中国历史上还会有救民于水火,名垂千古的文王姬昌吗?


文王的成功正是对水的品格的印证。


《庄子》讲过这样的故事:


纪子曾经替周宣王培养专门用来比赛的公鸡,过了十天,宣王问:“你培养的鸡可以派上用场了吧?”纪子回答说:“还不行呢,这只鸡还神态傲慢,单凭意气,其实它很虚弱。”又过了十天,宣王催问,纪子回答说:“还是不行的,因为它听到别的鸡叫,或看到其他鸡的影子还是有好斗的反应。”再十天以后,纪子对宣王这样汇报:“依然不行,因为它眼睛里满是凶光和杀气。”又过了十天,他对周宣王说:“这下差不多了,因为它听到其他鸡的鸣叫都没有反应了,看上去静寂淡漠,呆愣得像只木鸡一样,它的德性这才算是完满了。别的鸡遇到它感到大不一样,不用斗就都转身跑了。”


庄子的意思是说,没有好胜心,则无所不胜,正如老子所言:


善为士者,不武;


善战者,不怒;


善胜敌者,不争;


善用人者,为之下。


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成熟的将帅,从不会逞露勇武;


善战的人,不会轻易发怒;


善于战胜敌方的人,不会选择对打;


善于用人的人,对人谦让卑下。


这才是不争执的大德,这样才能充分让对方施展自己的能力,只有这样,才叫符合上天万古不废的真理。


可见,古代的圣贤大哲对于开阔的胸襟和气象是何等期许,这种富于弹性的柔韧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人怎么能够封闭自己,显出一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可怜可笑的面孔呢?


《孙子兵法》谈到两军争利争胜的原则时,曾经这样说:


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这三条对阵的原则,都基于对己方强烈争胜愿望的克制,从敌方的角度作充分合理推想的结果。


“归师勿遏”说的是,对于向自己国内回撤的军队不要拦截,因为这个时候征战的将士都一心思归,所以会为了这个目的而奋勇拼杀。就好像辅佐刘邦夺得天下的韩信,在刘氏居汉中的时候建议说:“您的部下以山东将士居多,他们返乡的愿望非常迫切,这种情况下,部队的战斗力极强,如果这时候趁势东进,那么就可以建立霸业。”韩信的建议说明了这条军争原则的心理基础。作为攻方,面对这一于己不利的因素,就应该给予充分的考虑。


史载曹操剿灭袁绍旧部,围困了邺城的时候,袁尚回军救援,诸将向曹操进言认为,袁尚是在率部打回老家,因此,士兵肯定会拼命作战,所以,还是暂且避开他们的锐锋为好。曹操说,如果他们从大路行军的话,便是这种情况,反之则不然。历史证明了曹操的判断。“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则是说,包围敌人的时候应该留个缺口,至于陷入绝境的敌人,更不能过分地追迫太急。因为他们身陷危境,必然为了活命而孤注一掷,奋死决战。在军争中,对敌方的这种心态,一定要给予充分的考虑,不然,很可能会将强势丢掉而转为劣势。


关于“穷寇”,孙子有过典型的描绘:用粮食喂马,杀了战马吃肉,损毁饮具,焚弃营盘的敌军。他们已经处于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境地,因此叫“穷寇”,对他们一定要采取特别的策略。


西汉宣帝时期,名将赵充国奉命讨伐羌兵。赵充国率兵进至羌军驻扎的地方,发现羌兵因长期驻扎这里,已经非常麻痹松懈。羌兵远远望见朝廷大军便丢弃战车辎重,企图渡过湟水而西逃。因为所经道路险要狭窄,赵充国率军于后面缓慢地追逐羌军。有人对此提出意见说:“追逐敌人宜迅速,现在行动太迟缓了。”赵充国回答说:“这是陷于困迫危殆的敌人,不可追击太急。缓慢追击,敌人就会无所反顾地向前逃窜;急速追击,就会迫使敌人反身与我拼死一战。”部下将士听了解释后,都一致认同。羌兵则因为有了逃生的可能,纷纷仓皇逃命,故在争渡湟水时淹死数百人,其余的人都奔逃四散了。


唐天宝年间,李光弼与史思明在土门交战时,大败叛军,并且将其重重包围,叛军面临全军覆没的局面。而此时李光弼下令将东南角的围兵撤去,给了誓死决战的叛军一条可以逃命的生路,因此,在叛军丧失了斗志而争相奔逃的时候,反而被唐军全部歼灭。


可见中国的武圣在考虑战术的时候,无不从对方的角度进行合理合情的揣摩和猜度,同时根据这种符合实情的信息制定行之有效的军事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