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0
|本章字节:9890字
贝莱紧抿着嘴唇。看来除了利用运动平台,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是这需要极佳的协调性,如今的他或许已经力有未逮。
现在到底身在何处?他迅速地环顾四周,刚好看见b22d街飞快掠过。他赶紧心算一番,随即展开行动。他以顺畅而稳健的步伐,跨越其余的加速路带,最后一举翻上捷运带的平台。
当贝莱和机·丹尼尔爬上平台、挤过栅栏之后,迎接他们的是一群已经站得很累的男女老少,下一刻,他们的倦容不约而同转为满脸的愤怒。
“喂,当心。”一名女子尖叫,同时紧紧抓住帽子。
“抱歉。”贝莱气喘吁吁地说。
他用力挤过那些人,一阵左弯右拐之后,终于从另一边跳下去。但就在最后关头,一名遭撞的乘客气得猛砸他的背部,他立刻一阵踉跄。
他拼命试图站稳脚步,勉强跨过了路带的边缘,但突变的速度就像一股无形的力量,令他膝盖着地,随即向后一仰。
他顿时有一种恐怖的预感:一大群人撞在他身上,接着纷纷跌倒,一场混乱立即沿着路带传开——这就是可怕的“人形骨牌”,一次可将几十个折手断脚的伤患送进医院。
好在机·丹尼尔及时捧住他的背部,然后,他便感到自己被一股超人的力量抬起来。
“谢了。”贝莱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
他又出发了,这回是以高难度的步法,一路跨越减速路带,最后刚好让脚步落在缓运带的v型接点。接着他利用余势再度加速,一口气跳上了缓运带。
“他还跟着我们吗,丹尼尔?”
“看不见了,以利亚。”
“很好。你可真是奔路带的个中高手,丹尼尔!哎呀,快,快!”
他们转身登上另一条缓运带,然后噼里啪啦地大步越过数条路带,对准一个出口冲过去。出口处有一扇看来属于公家机关的大门,旁边一名警卫及时站了起来。
贝莱亮了亮证件。“执行公务。”
他们顺利走了进去。
“发电厂。”贝莱说得言简意赅,“这样就能切断我们的行踪了。”
他曾经造访过许多发电厂,这座也包括在内,但熟悉感总是敌不过一种负面的敬畏。尤其每当想到自己的父亲曾在这样的发电厂官居要职,负面的感觉就更加强烈。想当年……
这是一座典型的发电厂,隐藏在护墙内的巨大发电机不停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有点刺鼻的臭氧味;处处可见沉默而严肃的红色警告线,标示着必须穿防护衣才能跨越的禁区。
在发电厂某个角落(贝莱并不清楚正确位置)每天会消耗一磅的裂变物质,而每隔一小段时日,那些俗称“热灰”的放射性裂变产物就会被送进铅管,一路被空气压力推送到十英里外的海洋,最后躺进比海床还深半英里的人工洞穴内。贝莱有时不禁纳闷,一旦那批洞穴通通填满了,又该怎么办?
他板起脸孔对机·丹尼尔说:“离那些红线远一点。”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但我想你根本不在乎。”
“你是指放射性吗?”丹尼尔问。
“对。”
“那我可就在乎了。伽玛辐射会破坏正子脑中的微妙平衡,它对我的影响会比对你还要快得多。”
“你的意思是它会杀死你?”
“至少我需要换个新的正子脑,由于每个正子脑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会成为一个新的个体。这样一来,就某种意义而言,现在跟你说话的丹尼尔当然死了。”
贝莱以疑惑的目光望着对方。“我从来不知道——来,走这个斜坡。”
“没有人强调过这一点,太空城希望地球人接受机器人的特长,而不是我们的弱点。”
“那又为何告诉我?”
机·丹尼尔双眼直视着他的人类搭档。“你是我的伙伴,以利亚,所以最好让你知道我的弱点和短处。”
贝莱清了清喉咙,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朝这个方向走。”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到我们的宿舍了。”
这是一间阴森森的下等公寓,总共就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两张床、两把折椅以及一个衣柜。此外还有一个嵌入式的次乙太屏幕,它没有任何控制键,只能在固定时间播放固定的节目。屋内没有脸盆,连未启动的脸盆都没有,也看不到任何烹饪乃至烧水的设备。只有一根小型垃圾处理管赤裸裸地躺在房间的一角,看来非常碍眼,毫无任何美感可言。
贝莱耸了耸肩。“就是这样了,我想我们可以凑合。”
机·丹尼尔走到垃圾处理管旁边,按开衬衫的接缝,露出足以乱真的结实胸膛。
“你在干什么?”贝莱问。
“把我吃进去的食物清理掉。如果留在体内,它很快会腐败,我就会变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机·丹尼尔将两根手指仔细放在左乳下方,以特殊的手法按了几下,他的胸部便由上而下齐中打开。他将手伸进去,从一大堆炫目的金属零件中,抽出一个有点鼓胀的半透明薄袋。在贝莱惊恐眼神的注视下,他打开了那个袋子。
机·丹尼尔犹豫了一下,才说:“这些食物绝对干净,我没有咀嚼,更没有分泌唾液。要知道,我是利用吸力让它通过食道,最后进入袋中,所以还可以吃。”
“没关系,”贝莱轻声细语道,“我不饿,你把它处理掉吧。”
根据贝莱判断,机·丹尼尔的食物袋应该是氟碳塑料制成的。总之它对食物没有粘性,所以轻轻一倒,里面的东西就滑顺地一点一点排进了垃圾管。真是暴殄天物,贝莱这么想。
他坐到床边,脱掉了衬衣,然后说:“我建议明天一大早就出门。”
“有特别的原因吗?”
“那些‘朋友’还不晓得这间宿舍的位置,至少我这么希望。如果我们早些离开,将会安全得多。回到市政厅之后,我们赶紧检讨一下你我还能不能继续搭档合作。”
“你认为或许不能了?”
贝莱耸了耸肩,闷闷不乐地说:“我们可不能天天经历这种事。”
“可是在我看来……”
鲜红色的叫门灯号突然亮了,硬生生打断了机·丹尼尔这句话。
贝莱悄悄站起来,并拔出了手铳。这时,叫门灯号又闪了一次。
他轻巧地来到门边,将拇指按在手铳扳机上,并开启了门上的单向窥视镜。那窥视镜并不怎么高明,不但视野狭小,而且影像扭曲,但即便如此,贝莱还是清楚看出是自己的儿子班站在门口。
正当班准备再次叫门的时候,贝莱猛然打开房门,凶狠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班顺势撞在一堵墙上。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倚着那堵墙,惊恐和疑惑的眼神久久才消退。
班使劲揉着手腕。“爸!”他用可怜兮兮的语调说,“你没必要那样抓我嘛。”
贝莱贴近再度紧闭的房门,透过窥视镜往外看。但无论怎么看,他仍看不到走廊上有任何人。
“外面有人吗,班?”
“没有。唉,爸,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我有什么理由不好?”
“我也不知道。是妈妈啦,她哭得什么似的,叫我一定要找到你。她还说如果我不肯来,她就自己走这一趟,那样的话,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她逼我来的,爸。”
贝莱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妈妈知道我在哪里吗?”
“不,她不知道,所以我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
“他们告诉你的?”
父亲的强烈反应令班吓了一大跳,他压低声音说:“当然,他们不该告诉我吗?”
贝莱和丹尼尔面面相觑。
贝莱怀着沉重的心情站了起来,问道:“班,你妈妈在哪里?在公寓吗?”
“不,我们去外婆家吃晚饭,然后就留在那儿。现在我也该回那儿去了,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没事,爸,我就能交差了。”
“你给我待在这里。丹尼尔,这层楼的通话器到底在哪里,你有没有印象?”
那机器人说:“有,但你打算走出这个房间去打电话吗?”
“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和洁西取得联络。”
“我可否建议改派班去,这样比较合逻辑。这件事有危险,而他的价值比较低。”
贝莱怒目而视。“什么,你……”
他随即想到:耶和华啊,我这是生哪门子气?
他改用较平静的口吻说:“这你就不懂了,丹尼尔。在人类社会中,父亲通常不会派自己的儿子去冒险,即使这是合乎逻辑的决定。”
“冒险!”班用惊喜参半的声音大叫,“发生了什么事,爸?啊,爸?”
“没什么,班。听好,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懂了吗?准备就寝吧,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已经上床了,听到没有?”
“啊,真扫兴。你可以信得过我,我会守口如瓶。”
“睡觉去!”
“真扫兴!”
贝莱走到那层楼的通话器旁,为了随时能拔出手铳,他将外套掀了起来。然后,他对着话筒说出个人代号,一台位于十五英里外的电脑便开始确认他的资格。他只等了很短的时间,便获准进行通话,这是因为便衣刑警的公务通话次数没有任何限制。他念出了岳母家的号码。
通话器底部的小屏幕亮了,映出了她的脸孔。
他压低声音说:“妈,我找洁西。”
洁西一定正在等他的电话,下一刻就出现在屏幕上。贝莱望着她的脸,然后刻意将屏幕调暗。
“好啦,洁西,班在我这里。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他的双眼还不停地东张西望。
“你还好吗?没什么麻烦吧?”
“我显然好得很,洁西,别疑神疑鬼。”
“喔,利亚,我担心死了。”
“担心什么?”他凶巴巴地追问。
“你知道的,你的朋友。”
“他怎么样?”
“我昨夜告诉过你,会惹麻烦的。”
“你听好了,这都是无稽之谈。今晚我会把班留在这里,你去睡觉吧,再见,亲爱的。”
他收了线,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才往回走。他的脸色一片死灰,充满忧虑和恐惧。
贝莱回到套房时,班正站在房间正中央,他已经将一片隐形眼镜妥善地放入小吸杯,但另一片仍在他眼睛里。
班说:“真扫兴,爸,这地方到底有没有水?奥利瓦先生说,我不能去卫生间。”
“他说得对,你不能去。把那片戴回去,班,就一夜而已,不碍事的。”
“好吧。”班戴回隐形眼镜,放好了吸杯,然后爬上床,“乖乖,这是什么床垫!”
贝莱对机·丹尼尔说:“我想你不介意坐一宿吧。”
“当然不介意。对了,我对班特莱眼睛上那两片玻璃很感兴趣,每个地球人都戴着这种东西吗?”
“不,只有少数。”贝莱心不在焉地说,“例如我就不戴。”
“戴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意?”
贝莱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是一些令他感到不安的思绪。
灯熄了。
贝莱仍旧醒着,他隐约能听见班的呼吸变得沉重而规律,甚至有点刺耳。当他转过头去,便在黑暗中逐渐看出机·丹尼尔的身形——他面向房门,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然后他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身在一座核能发电厂,洁西突然掉进裂变腔,正在迅速坠落。她拼命尖叫,还伸出手来希望抓住他,可是他只能僵立在红线之外,眼睁睁看着她在半空中无助地翻滚,她的身躯则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在这个梦里,他束手无策,而他心知肚明,把她推下去的人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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