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0
|本章字节:9914字
当朱里斯·恩德比局长走进大办公室的时候,以利亚·贝莱立刻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对他点了点头。
局长看了看时钟,咕哝道:“千万别告诉我,你一夜都没走!”
贝莱答道:“放心,我不会那么说。”
局长压低了声音问:“昨晚有任何麻烦吗?”贝莱摇了摇头。
局长接着说:“我一直在想,可以尽量将暴动的几率降到最低,如果有任何……”
贝莱语气强硬地说:“看在老天的份上,局长,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事实上,目前为止一切平安。”
“那就好。”局长转身离去,走进自己那间享有隐私的高级主管办公室。
贝莱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昨夜一定没有再失眠。
贝莱继续埋首撰写所谓的例行报告,用以掩饰过去两天的真正行动。可是他刚低下头,就觉得纸上那些字看起来又闪动又模糊。过了一会儿,他才察觉原来有个东西站在办公桌旁,害得自己心神不宁。
他猛然抬起头。“你要干什么?”
敢情又是机·山米,贝莱心想:当局长的好处可真不少,它不就是恩德比的私人仆役吗。
机·山米带着一成不变的蠢笑说:“局长要见你,利亚,他说马上。”
贝莱挥了挥手。“他才见过我,告诉他,我待会儿再进去。”
机·山米又讲一遍:“他说马上。”
“好啦,好啦,滚开。”
那机器人一面后退,一面还说:“局长马上就要见你,利亚,他说马上。”
“耶和华啊,”贝莱咬牙切齿,“我来了,我来了。”他离开座位,朝那间象征位高权重的办公室走去,机·山米这才闭嘴了。
贝莱一进去便说:“他妈的,大局长,别再派那东西来找我,好不好?”
局长只是回应道:“请坐,利亚,请坐。”
贝莱坐了下来,凝视着对方。或许自己冤枉了老友朱里斯;或许昨晚他根本没阖眼,他看起来相当疲倦。
局长轻敲着面前的一份文件。“这份记录显示,你曾经利用隔离波,打电话给华盛顿的杰瑞格博士。”
“没错,局长。”
“既然是隔离波,自然没有通话内容记录。你们到底讲些什么?”
“我在做些背景调查。”
“他是一位机器人学家,对吗?”
“没错。”
局长努着下唇,看起来活脱撅嘴要哭的小孩子。“目的是什么呢?你到底在调查什么背景?”
“我也不确定,局长。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像这样的案子,不妨多搜集些有关机器人的资料。”贝莱说到这里便闭起嘴巴,他早已打定主意,不作更详细的说明。
“我不以为然,利亚,我可不以为然,我认为这么做并不明智。”
“你反对的理由为何,局长?”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自然会尽可能对他保密。”
“我还是认为这么做并不明智。”
贝莱觉得很反感,终于失去耐心了。
他说:“你是在命令我别见他?”
“不,不,你自己看着办。这个调查是你在主导,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局长摇了摇头。“没什么——喔,他在哪里?你晓得我在说谁。”
贝莱的确晓得,他回答说:“丹尼尔还在档案室。”
局长顿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才说:“你该知道,我们并未取得多大的进展。”
“我们并未取得任何进展,话说回来,事情不会一成不变的。”
“那就好。”局长说,可是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并非真的这么认为。
当贝莱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机·丹尼尔已经在那里等他。
“你好,有些什么收获?”贝莱硬邦邦地说。
“我对那些档案匆匆做完了第一遍搜寻,以利亚伙伴,我在里面找到两个人,他们不但昨晚试图跟踪我们,而且在前天的事件中,他们也出现在鞋店现场。”
“一起看看。”
机·丹尼尔将几张仅有邮票大小的卡片放到贝莱面前,卡片上布满由许多小圆点组成的密码,这机器人又掏出一台携带式解码机,将其中一张卡片插了进去。由于小圆点具有和卡片不同的导电系数,电场一旦通过卡片,随即扭曲成特定的型样,最后这个型样便会以文字的形式,显示在解码机的(3x6)屏幕上。这些文字如果未曾转成密码,需要好几张报表纸才印得出来,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警方的解码机,任何人都不可能解译这些密码。
贝莱面无表情地浏览这些文字资料。第一个人是法兰西斯·克劳沙,两年前遭到逮捕,当时三十三岁,罪名是煽动暴乱。他是纽约酵母厂的员工,住址是某街某号,父母名叫某某某,接下来是他的头发和眼珠颜色、面貌特征、教育背景、工作经历、心理分析档、生理状况档,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资料,最后则是他的照片在罪犯资料室中的编号。
“你查过那张照片吗?”贝莱问。
“查过了,以利亚。”
第二个人叫吉哈德·保罗,贝莱看了一眼相关资料便说:“这完全没用。”
机·丹尼尔答道:“我确定绝对有用。如果地球上真有那么一个组织,有本事犯下这桩谋杀案,这两个人就是它的成员。难道这个可能性还不够明显吗?难道不该侦讯他们一番吗?”
“我们并未掌握任何证据。”
“他们曾经出现在那两个现场,鞋店和食堂,这点不容他们否认。”
“光是这样并不构成犯罪,况且他们可以否认,他们只要坚称当时不在那里即可,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我们要如何证明他们在说谎?”
“我看到他们了。”
“那不算证据。”贝莱凶巴巴地说,“就算真的上了法庭,也不会有人相信你能在上百万张模糊的人脸中记住他们两个。”
“显然我就有这个本领。”
“好啊,那么你不妨表明你的真实身份。一旦你这样做,下一秒你就不是证人了。你和你的同类,地球上没有任何法庭承认你们的法律地位。”
机·丹尼尔道:“这么说的话,我想你是改变心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天在食堂里,你说我们没有必要当场行动,你说只要我能记住他们的面貌,事后随时可以逮捕他们。”
“好吧,我当时没想清楚。”贝莱说,“我一时鬼迷心窍,那样根本行不通。”
“即使打心理战也不行吗?他们可不知道我们并未掌握合法的证据,无法证明他们就是共犯。”
贝莱绷着脸说:“听好,我正在等华盛顿的安东尼·杰瑞格博士,他半小时内就会抵达,可不可以等他走了之后再继续讨论?可不可以?”
“我可以等。”机·丹尼尔说。
安东尼·杰瑞格是个中等身材、态度严谨,而且非常有礼貌的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地球上最博学的机器人学家。事实上,他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因而感到相当愧疚。贝莱早已又急又气,他铁青着一张脸,不怎么接受对方的道歉,只是随便耸了耸肩,便开始确认先前预约的第四会议室,并对相关人员重申,接下来一小时无论如何不得打扰他们。然后,他就带着杰瑞格博士和机·丹尼尔穿过走廊,爬上一个坡道,再走过一道门,最后终于抵达那间足以隔绝间谍波束的会议室。
在就座之前,贝莱还针对四面墙壁仔细检查了一遍。他手中握着一具脉动计,在正常情况下,它只会发出稳定的呜呜声,但如果隔绝体出现裂缝,哪怕只是一个小孔,脉动计的音量也会明显减弱。他又检查了天花板和地板,并对房门做了特别仔细的检查,皆未发现任何异常。
杰瑞格博士淡淡一笑——他正像是那种顶多带着一丝笑意的人。他一身的穿着极其整洁,只能用吹毛求疵四个字来形容;他的铁灰色头发平整地往后梳,一张红润的脸庞看来刚清洗过。他的坐姿又直又挺,仿佛母亲在他幼时叮咛了太多遍,导致他的脊椎永久性僵化了。
他对贝莱说:“你把这件事弄得像如临大敌。”
“这件事相当重要,博士。我这里有些关于机器人的问题,或许只有你能够提供解答。所以我们在此的谈话,当然都是最高机密,会议结束后,大城政府希望你将这一切完全忘记。”说完,贝莱看了看手表。
机器人学家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说:“请容我解释迟到的原因。”他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后来我决定不搭飞机,因为我会晕机。”
“那实在太糟了。”贝莱一面说,一面放下脉动计。他刚刚完成对脉动计本身的检查,确认功能一切正常,这才坐了下来。
“或许不该说是真的晕机,而只是会很紧张。我有轻微的空旷恐惧症,这并不算特别不正常,但多少会造成困扰,所以最后我是搭捷运来的。”
贝莱突然好奇心大发。“空旷恐惧症?”
“我好像把它说得太严重了。”机器人学家立刻更正,“那只是搭飞机时的一种负面感觉,你搭过飞机吗,贝莱先生?”
“搭过几次。”
“那么想必你会明白我的意思。那种感觉就像被空虚包围着,觉得……觉得和大气只隔着一英寸的金属,总之非常不舒服。”
“所以你决定搭乘捷运?”
“对。”
“一路从华盛顿搭到纽约?”
“嗯,我以前就这么走过,自从‘巴尔的摩─费城隧道’开通之后,这是个相当简单的旅程。”
的确如此。贝莱自己虽然从未走过这样的路线,但他了解这是绝对可行的。过去二百年来,华盛顿、巴尔的摩、费城和纽约不断成长,到了将近两两相交的程度。“四城区”几乎已经是这一段东岸的正式名称,甚至有很多人赞成将这四个行政区合并,组成一个超级大城。贝莱却不同意这样做,他认为纽约大城本身已经太大,几乎无法由一个中央政府来管理,万一出现一座拥有五千万人口的超级大城,它自己就会把自己压垮。
“问题是,”杰瑞格博士继续说,“我在费城的切斯特区错过了一条转接带,浪费了些时间。再加上申请差旅宿舍时碰到一点麻烦,最后我就迟到了。”
“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博士。不过,你刚才的说法引起我的好奇,既然你不喜欢搭飞机,请问你会不会徒步走出大城的边界,杰瑞格博士?”
“为什么要那样做?”看他的表情,这个问题吓了他一大跳。
“这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我并不是说你真应该那样做。我只是想知道这个说法令你有什么感觉,如此而已。”
“它令我感到非常不愉快。”
“假设你必须于夜间离开大城,在乡间走上至少半英里。”
“我……我想我不会答应做这种事。”
“不论这有多么重要吗?”
“若是为了救我自己一命,或拯救我的家人,那么我可能会试试……”他显得手足无措,“我能否请问这些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贝莱先生?”
“我来告诉你吧。我们这里发生了一桩重大刑案,一桩特别棘手的谋杀案,但请恕我无法提供详情。总之,我们建立了一个理论:凶手为了犯案,一定做过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件事,也就是在半夜独自跨越露天的乡间。我想不通的是,什么样的人有这种胆量。”
杰瑞格博士打了个冷战。“我不知道,我自己确定没有。当然,在数千万人口中,我想还是可以找到几个如此胆大包天的人。”
“但你认为一般人不太可能那么做。”
“对,确实不太可能。”
“事实上,这件案子如果有其他的解释,其他可能成立的解释,我们都应该考虑一番。”
杰瑞格博士显得更不自在了,但他仍旧坐得笔直,一双善加保养的手掌彼此交握,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你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