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妆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8
|本章字节:12344字
——为问昭君月下听,何如苏武雪中闻。
晴朗月夜,却无人有心赏风景。
徽王府为陶花面君之事,已经连续繁忙了数日,对外只说要好好打扮以邀圣宠。
早来晚来,这一天也总是来了。陶花不待天黑便上床躺下,今夜必须好好休息,明日早朝面君若是说不通,那就只有一战。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听见门外有声音,似是服侍自己的小丫头开门让人进来。
她还不及坐起,就隔着帐子看见小满从外间屋走进内室,径直走到她床边,放了一样东西在她枕侧。她伸手拿起来,摸出了是那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背心。小满倒是有些吃惊:“吵醒你了?”
她并不避讳他,干脆起来把帐子打开,灯烛一时摸不着,所幸月色足够明亮,照见小满殷殷的关切之色。
她笑了笑:“我用不着这个东西。”说着塞回到他手中去。
他却是没说话,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陶花不明白他为什么盯着自己看,抬手摸摸脸:“怎么了?是不是大半夜的看着像个鬼?”
小满低头一阵赧然,想换个话题,于是把手中的金丝背心打开给她穿上。室内暖阁,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衣,金属划过时有些异样的触感。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在她胸前暖过冻僵的身体,还能有什么更不妥的呢?
她只是觉得他的手掌有些异乎寻常的灼热,于是担心了一句:“小满,你手怎么这么热,没生病吧?”
他一下子脸红了,月亮底下也能看得出来。她立刻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结论是:“嗯,还好。”
小满后退了一步,说:“明天你自己小心点,不过也别害怕。”
她点头:“我不是个会害怕的人。”
他笑着望她一眼:“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就算你嫁了人,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还是你和继父,其他的人都不如。”说完就走了。
隔天一早,陶花也不梳洗,穿上家人换下的一身旧袍子,蓬头垢面就出了门。小满连连念叨:“老天爷保佑,他若看不上你,咱们又免一次兵祸。”郑伯则不以为然:“安排已经周密,秦将军又肯全力相助,未必是坏事。”
金殿之上,陶花快把头低到地上,粗声粗气请安。天子走下宝座,命她抬起头来,见她云鬓不整,花颜冷落,皇帝赵登却越发来了兴致:“朕今天忽然体会了前朝王丞相的一首诗——‘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没有苦心修整的惊绝之色,却一样让人不能自持啊。”
小满闻言,脸上顿时变色。
田仲魁今天白布缠头,本来是打算涕泪交流来告一状,听见皇帝如此说,马上改了主意,接口道:“圣上这首诗,引得最是妙,为何?第一,这陶姑娘的姿态,正合了明妃的‘意态由来画不成’,这般姿态,如何画得出?画出来也是一张干枯的面孔而已,有什么好看。第二,呵呵,圣上想必是听说了,这位陶姑娘自幼在塞北长大,可不是那句‘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圣上高明,圣上高明啊。”
赵登洋洋自得:“朕也就是略读诗书,略读而已。”
田仲魁陪着笑,接着往下:“不过呢,圣上引用明妃作比,有一点微臣不敢认同。”
“哦?怎讲?”赵登有些不悦。
“皇上,当年汉元帝令明妃流落塞北,宫中再无可比之人,悔恨终生;明妃自己‘千载琵琶做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是何等伤心。圣上呢,从塞北召来了美人,可不是让美人出塞,圣上是一代明君,又如何会让这样的美人埋没呢?所以说,这一点,微臣不敢苟同啊。圣上若是弃这样的美人于不顾,那岂不是变成……变成……微臣不敢说下去了。”
赵登脸上早已乐开了花:“不会,不会。陶姑娘,你就不用回去了,这就在我宫中住下可好?”
陶花听见他们文来诗往,自己全都不明白,只有最后这一句是听懂了,她立刻回答:“不好。”
赵登奇道:“为什么不好?你随身的东西,我差人帮你取来就是。”
陶花摇头:“我不喜欢你,所以不好。”
赵登脸色已变,他性情急躁暴戾,当即耐心用尽,唤侍从把陶花“请”进宫去。
陶花不从,金殿之上正要动手,听到小满清咳一声,她抬头一望,小满和秦文同时向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动手。陶花想了想,出于对两人的信任,跟天子的侍从走了。
赵登立即宣布退朝,高高兴兴下了金銮殿回宫。刚走到门口,随侍的一个老太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赵登顿时大喜:“是么?素素果真如此说?快,快,朕这就过去,快,快,给朕换便衣,快,快,通知当值侍卫,你,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
忙忙活活赵登就走了,把刚刚“请”来的陶花给忘了个干净。
陶花被安置在一间内室,外面有人把守,她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
她以为是皇帝,当即站起,思量对策。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丰容靓饰的美艳妇人,她一见陶花,伸手就来抬她的面孔想看仔细容貌。陶花怎么可能无端受此羞辱,当即用“推云手”一带,那美妇人就顺着劲儿往前扑跌过去。趴在地上之后,她大怒起来:“你敢殴打本宫,今后在这后宫之内还想活命么?快传侍卫!”
来人正是田妃,陶花听见要传侍卫,她的近身功夫无法对付众多皇宫侍卫,不想白白受人欺负,心念电转间,猛然扑过去,取出一只袖箭抵住田妃咽喉。
田妃顿时吓得“哎呀”乱叫,她的哥哥告诉她今天会有新人来此,让她做好防备,不必留情。然而,她的哥哥却显然没有告诉他这个女子身负武功,否则她如何竟敢亲自前来。
内宫侍卫被赵登带走了大半,剩下的分散各处,迟迟才到。他们将陶花密密围住,看见田妃受制,无人敢动手。
宫中闹得如此大动静,早有人回报了徽王府。
小满正在大厅内来回踱步,郑伯在一旁苦苦劝慰,说这是天赐良机,正可夺回大权。小满只是皱眉:“若夺大权,为社稷安定,太子一支必然再不可留。可是,叛父杀弟,未免骨肉相残。”
郑伯叹道:“从古到今,哪一次宫变不是骨肉相残。天子无德,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朝代更替是迟早之事。”
正谈话间,亲兵过来报说,陶花在宫内已经箭指田妃。郑伯听见,朗声对小满说:“势成覆水,若要强收,陶姑娘性命不保。”
小满一下立定身形,长叹口气:“无论如何,我也要护得姑姑周全。既已如此,不如趁田妃受制,取了宫中的虎符,其他各处安排,也都可开始行动了。”
“王爷,不,天子英明。”郑伯当即恭贺。
小满摇摇头:“如今周国哪里还有个大国的样子,北受契丹欺负,南方分出了吴越国。我们掌权之后,我不称帝,仍称王,等到我们北拒契丹,南并吴越之时,再称帝不迟!”
郑伯徐徐颔首:“大王,我郑知易真的没有看错人。”
陶花制住田妃后,也不知如何是好,这女人哭得梨花带雨,陶花很想放她,却是不敢。过得一阵,有一名侍卫长来到,原本围住陶花的侍卫一齐向他行礼。那侍卫长说:“近日事务繁忙,大家多有劳累,今天你们不必当值,可回家休息,自有别人顶上。”
那些侍卫正围着要犯,不由莫名其妙,可是听侍卫长言之凿凿,又见陶花凶悍无比,倒是乐得躲了开去。也有一两个精明些的,感觉到将有巨变,那是更加想躲得远远的了。
这些侍卫退去之后,换了一轮新人上来,田妃哭泣不停,对侍卫们说:“快快救我。”
但听一个侍卫答声“遵命”,走上前来。陶花不由后退几步,待那人走近了,却向她猛眨眼睛,陶花一愣,细细一看,这侍卫服底下罩着的,竟是小金。
陶花大喜,恨不得把这个哭哭啼啼的烫手山芋立刻推给小金。小金过来拉开陶花,田妃立刻收了哭声,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即命侍卫拿下陶花。两旁的侍卫迅速移步过来,却是擒住了她自己。田妃大怒:“你们反了不成?”
小金微笑:“我们未反大周,只是愿意拥立徽王,还请娘娘告知虎符所在。”言毕低声对陶花说道:“徽王命你与罗大哥去守朱雀门,防止赤龙会攻入宫内,你即刻便去,张侍卫给你带路。”
朱雀门前铁甲整肃,刀枪林立,黑压压的重装铠甲绵延直至远处,有千人之众,然而,却是鸦雀无声,连一声沉重些的呼吸都听不到。
大门紧紧关着,守门士兵直到罗焰前来,才给陶花和张侍卫开了大门让他们出来。
罗焰见到陶花,先是急急问道:“你没事么?”
陶花摇头:“我没事,被那些狗侍卫带到宫内”,说完之后却意识到张侍卫也在旁边,于是赶紧改口,“被那几个坏侍卫带到宫内,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见到,然后就有好的侍卫大哥来救我了。”
张侍卫向她微微一笑:“姑娘但骂无妨,我等都不是什么侍卫,是秦家军。临行前将军曾嘱咐,说陶姑娘安危,比他自己安危还要紧,我等如何敢不尽力。”
陶花微微脸红:“多谢张大哥,不知秦将军此刻在何处?”
这一句话即把张侍卫问倒,他虚张两次嘴:“我听说……我听说……”又立刻斩钉截铁答道:“末将不知。此次行动安排机密,我们连兄弟之间都不知对方去了何处。”
罗焰呵呵一笑,让张侍卫退下去守门,而后对陶花说:“秦将军此刻恐怕正在素素姑娘房内,这会儿么,该到床上了吧。”
陶花蓦然怔住,罗焰哈哈大笑:“若非秦文请得动颜素素,你怎能连皇帝影子都没见到,还全身而退到这里来守门?我这五妹如今面子可大得很,上上下下都惊动起来,连我和何四都被拉下山来当兵头儿。”
陶花莞尔:“谢谢三哥四哥,那……那素素姑娘可没事?”
“想来应该没事,秦将军已经跟素素姑娘商议好了,要在帷帐之内制住赵登,才能令御林军投鼠忌器,而后拿下赵登随身携带的京郊大军虎符,调离京郊驻军。”周国的虎符原本是枢密使执掌,但是因为赵登暴戾多疑,便全都收在宫中,京郊军虎符由他随身携带,其他的由他和田家共同掌管。秦文出征契丹时,将常驻北方的十五万幽州军虎符交予了他,虽然归来即刻归还,但秦家军已控大军,再也不惧虎符去向了。如今只剩常驻南方的二十万淮南军虎符还在宫中,是要紧物事,想来小金此刻已经取得。
陶花徐徐点头:“秦将军果然安排周密。”
罗焰斜睨她一眼:“这不是秦将军的安排,他的安排比这可周密多了。帷帐之内制服赵登,由你去不比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颜素素强得多?只是你那小满侄儿无论如何不舍得,为这个差点跟秦将军打起来。”
“什么?”陶花大惊,“是闹着玩的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玩笑,打一打也没什么,徽王跟将士一向亲如兄弟,练兵打架都在一起。”
“其实我去也不是不可,大战当前,当然人人都要上阵。”
“我也这么想,可你那小满侄儿说,你不通情事,应付不了赵登。秦将军说,没关系,他这就去教,准保你明早起来脱胎换骨,比颜素素还懂得逢迎男人。小满就掀桌子要打人了。”
罗焰说完,看了看陶花的神色,她却只是惊讶张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秦将军只好去请颜素素,这事儿也挺难办,弄不好就是灭族之灾,听说素素姑娘起初不太愿意,秦文在她那儿劝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怎么也就应了。”
陶花听见,微微有些不悦,还未回神时,有人来报:“秦将军已得手,传话过来,请四门守军务必严防,无论如何不能有人进出。”陶花微微点头,知道今天正是攸关时刻。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朱雀门安静如常,却有一哨探奔上前报道:“有黑衣悍匪百余人,正攻玄武门!”
陶花急问:“玄武门是何人在守?”哨探未答,罗焰抢先道:“是何四和秦将军的胞妹——秦梧姑娘。”陶花听小金提过秦梧,知她承袭家学,已累计军功升骑都尉,算是一位巾帼英雄,倒是稍稍放心了些。罗焰以为陶花不知道秦梧,就又重新介绍一回,言语间甚是欣赏。
陶花笑道:“难得听见三哥如此称赞一个女子,莫非……?”
罗焰一笑,不去理她。
陶花与他共处五年之久,彼此的脾气性格都很熟悉。他越是不理,她越是明白,眨眨眼睛叹息:“噫,小满真是不会分派,应该让你和秦姑娘同守玄武门才是,免得我三哥人在此处,心却早飞过去担心人家了。”
罗焰笑道:“你别胡说八道,她哪里用得着我担心,秦家军中最为精强之兵将分作两处,一处去宫中护你,一处便跟着秦梧在玄武门。”
陶花本来不担心,这么一说倒是担心起来:“那秦将军自己呢?”
“他说他自己便是精兵强将,当然要先让着两个女子。”
陶花一撇嘴;“这人如此自大……”话音未落,听得笑声在身前响起:
“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陶花急忙抬头,看见秦文战马刚停,正在马上正向他微笑,一身铁甲压不住衣袂飘扬,阳光之下笑容与战衣一起光芒四射。她刚刚因为颜素素生的怨气瞬间全被照得冰消雪融,飞步跑过去,站在地上去拉他的手。
秦文只好俯身相就,柔声问道:“你可好?”
“我好得很,连皇帝的面也没见到。”
秦文一笑:“你要见皇帝么?他已入宫中接掌印鉴,此刻正坐镇全局。”
陶花转瞬间明白过来,笑道:“这么快。”
秦文点头:“禅位诏书已颁,命徽王继位,如今有人不服,胆敢抗旨逼宫,追新皇直至玄武门,咱们要打起精神,务必守住宫门。”
陶花急忙点头,松了他手:“你快去玄武门那边看看吧,我们这里一时无事。”
秦文微微摇头:“不见得,我刚从那边过来,那里不是赤龙会的主将所在。我猜他们是要声东击西,所以过来朱雀门看看。”
陶花嗯了一声,似有话,却欲言又止。
秦文俯身侧头,低声道:“有话就跟我说。”
她微微咬唇,十分不舍:“今天过后,咱们的戏可就演完了。”
秦文一皱眉头:“大敌当前,怎么说这些?”他自马上箭壶拿出一支木箭交给她:“一旦情形危急,射此箭于天。”
陶花收敛心神,点头接过,刚刚放入自己随身带的箭囊,忽听得罗焰忽然大叫一声“五妹退后”。她一愣,依言疾退数步,抬头时,看见秦文已经提缰跃往一旁,而自己刚才与他所站立之处,竟密密麻麻如雨点般洒下无数黑色铁蒺藜,个个深入地下,力道深厚可怖。
陶花仰头看时,天上如大鹏般落下近百人,全都着黑衣,左臂一条赤龙,一落地便成鹰翼阵型往大门攻去。两旁兵士一起涌上,战在一处。
秦文在刚刚见人落下时,已纵马奔袭,在半空杀死一人,此刻正被另两人截住缠斗。罗焰跃至陶花所在处,帮她接住近身敌人,陶花早已取下铁弓,箭不虚发,往已近城门的几个黑衣人射去。
众人都在苦战,只有陶花这个箭手可以眼观六路,但见这些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瞬间局势便凶险异常,不由焦虑。正着急间,听得秦文叫道:“陶花,快射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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