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妆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8 05:04
|本章字节:10790字
小商河灯火通明,沿岸都是列队手执火把的御林军,倒也将这京郊军事重地照得华彩耀目。
陶花站在船头,身上尚穿着轻甲,向岸边凝视片刻后回身问林景云:“落霞山侧也有小商河的支流,为什么不把京郊军营地驻到那里去?”
林景云躬身回答:“落霞山已到了下游,到夏季干旱时不够士兵用水。”
陶花点头说:“那应该多凿几口井。有高山依傍,万一有战事也可多支撑些时候。”
林景云答声“是”,陶花还要开口说话时,蓦然发觉身边似乎少了一人,于是转头四顾一圈,问众人:“皇上呢?”
身后的侍女宝珠笑起来:“娘娘,说好了来此游玩的,您偏要去京郊军巡防,别说皇上不高兴,就连京郊军将领也被您带到这里来熬夜。”
林景云忙答:“不妨不妨,难得皇后有兴致。”
陶花一笑,问两人:“他到哪儿生气去了?真是小心眼儿。”
宝珠朝船舱内一努嘴:“您跟林将军一路谈得那么亲密,皇上插不上话儿,只好一个人先到里头坐着去了。娘娘您倒不是小心眼儿,就怕大方得过了头儿,全然不顾有多少人心里头惦记着您这皇后之位呢。”
陶花哈哈大笑:“这皇后二字,不过只是你们叫叫罢了。我早已不是什么皇后了,我的夫君姓谢呢。”话音刚落,船舱内莺歌燕舞的间歇,传出一声断喝:“别整天胡说八道!”陶花旁若无人继续谈笑:“瞧这人的脾气,要是有谁惦记他的后位,那就请吧。”
林景云却未笑,如朋友般柔声进言:“皇后之位那是非你莫属,只是平日也该当心些,要是一不留神……你又是这样不容人的脾气……”他还没说完,陶花的袖箭已指住他咽喉:“你再说一遍?”
船舱内那人立刻趴在窗口一字字重复了一遍:“你这样不容人的脾气!”
陶花转头,冷冷说声:“我看你敢不敢一不留神!”
舱内倒是立刻没了声音,林景云却轻声劝道:“不一定是有心,人都有走神的时候,师傅到现在还不许年轻女侍进长宁宫,那是专心对你好,就怕自己有疏忽。”说着他指指船舱,“今天这船上可不止带了长宁宫的人,有些歌舞艺女在里面呢,你总在外头跟我罗嗦可不是个事儿。”说着他一笑。
陶花冲林景云冷哼了一声:“你嫌我烦了就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的。”
林景云皱住眉头,这话就不好再说下去了。
陶花命游船前行,一直顺流到了落霞山侧才停下。她细细看过两岸地势,跟林景云商议了营地新址,这才两人同进船舱。
赵恒岳看见她进来,立刻欢喜无限拉到身边来揽着。陶花抬头看看在正中歌舞的几位女子,那领舞之人十分妩媚,便多看了几眼。赵恒岳急忙说:“这是右相冯大人家里带过来的,他说游船要歌舞助兴,我看也确实,不然让大家都听你们这些武将论兵么?”
陶花懒洋洋打个哈欠,模糊应了一声“是”,就伏到身侧人怀中去。他以为她是有了危机感来亲近自己,心里喜慰得很,连连挥手遣散歌舞与众臣。谁知,大家陆陆续续还没全部退出的时候,他却已听见怀中鼾声渐起,不由大叹了口气。
赵恒岳把陶花放在内舱室里安顿好,本想要躺下同眠,又想了想自己却没这个定力,已经等了她足足一个晚上,只好又往外走到船头上先去吹吹冷风。
他站在船头上观赏两岸景色,刚站了片刻,身后过来一名宫女,低声悄问:“皇上,您是不是嫌底下闷气?顶舱的卧室已经收拾好了,要不您到那里睡去?”
赵恒岳连头也没回,十分简短地答了句:“不必。”
那宫女却并未离去,犹豫片刻,想要查看他面色却是看不见,只能试探着说:“我看您刚刚望了那领舞的梅香姑娘好几眼,就把她留下了,此刻正包在毯子里等着呢。”
赵恒岳闻言,缓缓转回身来:“你怎如此大胆,竟自作这等主张?若她是刺客,你会株连九族!”声音威严冷峻,在暗沉的夜色中令人不寒而栗。
那宫女有些沉不住气了,慌忙解释:“梅香姑娘是冯大人带来的,都是自己人,您大可放心。”
赵恒岳盯住她,心中已然明白此事不是一个宫女的临时起意,也就不是自己一个拒绝能够安置妥当的。他思虑片刻后,脸色缓和下来,甚至有了些微微笑容:“这本是好事,我却怕辱及大臣家眷,会令冯大人不快。”
那宫女笑着答道:“皇上误会了,梅香姑娘只是冯大人府中养着的舞女,并不是他的家眷。这其实是冯大人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更胜:“你不是在长宁宫听差的吧?我身边没见过你这么伶俐的。”
那宫女听见皇上夸奖立时笑逐颜开,连声音都有些激动发颤:“奴婢是在昭阳殿侍奉皇后衣着的,不过皇后不常在昭阳殿住,总共也没服侍过几回,上一回……那还是两年前宁皇后得幸的那天了。”
“所以你想着,说不定今夜这舞女得幸,明天又有了新后。”
她已意识到话锋不善,不敢接口。
他仍旧带着笑容,缓声问道:“你跟冯大人交情必然不浅,是进宫之前还是进宫之后开始来往的?”
她听见这句问话,立刻知道今日已然失策,忙不迭跪下磕头,涕泪交下泣道:“奴婢自幼卖入冯府,十四岁被送入宫中。”
赵恒岳点点头:“看你还算坦诚,我赦了你家人。”
宫女听见这话,知道是要问罪自身,吓得浑身颤抖:“皇上,我并无恶意。”
“你并无恶意?你身在昭阳殿,不知回护皇后,竟受朝臣差遣,死罪难道还冤枉你么?”
她听见要取自己性命,立时抖得钗环叮当作响,涕泪交下哀求道:“冯大人对我说,皇上从不杀女人,靖玉皇妃背弃婚约您都没有杀她,皇后与人通奸产子您都没有杀她,她叛夫投敌,粗劣不解风情,人人都在背后笑皇上软弱……”她话音未落,赵恒岳一把捉住她的颈子扔到河里去。
她到临死求情时还在诋毁陶花,终于让赵恒岳下了杀人的决心。右相冯裕曾是宁氏门生,这个宫女也曾服侍过宁致静,想来是冯、宁两家的亲信,这才冒死要替人争宠。
赵恒岳脸上神色都未变过,起手间已伤掉了一条人命。从他很小的时候,继父就告诉过他后宫的争斗有多么艰深可怖,他知道陶花应付不了,也从没打算过让她去应付。他很想看看,这据说可怕的宫斗,他能不能应付得来?
皇帝斜倚在船栏上,拍拍双手,对着渐渐归于沉寂的水中说:“没杀靖玉,是因为怕皇后不高兴;没杀皇后,是因为我自己怕死,她死了,我当然也要陪着。”
陶花在梦中打了个喷嚏,翻身想蹭进总在身旁的那个温暖怀抱中,却是扑了个空。她立刻就惊醒了,睁开眼看看,床上只有她一人。
窗外仍是黑夜,外舱室里没有灯光,只是隐隐传来赵恒岳的声音。她揉着惺忪睡眼,穿着半开的中衣,径直往外室走过去。
已经走到门口了,这才看见外室的黑暗夜色中跪着一地内宫侍从,全都在微微发抖。赵恒岳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这寂静深夜中越发显得森严冷厉:“皇后刚回来半年,我也天天忙着她,没空管这后宫,你们竟如此妄为!是欺她仁善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她手上鲜血只怕比你们一生见过的都多!”
陶花也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只是一看到有旁人就立刻停步避了回来,忙忙先系好衣带,再去找外衣穿着。还没找到的时候赵恒岳已经进来,柔声道歉:“是不是吵醒你了?”与刚刚那个将人吓得发抖的声音判若两人。
陶花笑了笑:“不是,你不在我旁边,我睡得不习惯。”
他近前抱了抱她,而后抬头看看天色:“该准备上朝了,你也梳洗穿衣吧。”他们两人早已是并坐朝堂,同决国事。
陶花嘟起嘴巴:“你糊涂了。跟大家说好了昨夜尽兴,今晨免朝的。”
赵恒岳皱皱眉头:“刚刚去四处召人了,今晨上朝,我有要紧事情说。”
陶花听他如此严厉,微微一惊:“出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跟你没关系,只是,从明天起你要独自上朝几天。”
“为什么?你不理我了?”
“别胡说!我要帮你理理这后宫。”
“不是”,她抓住他的手,不忿地纠正,“你不是帮我理,这么大的后宫都是你造的业!”
天子临时召集早朝,人人都心内惊慌。赵恒岳也并不安慰众人,淡淡说起,昨夜冯大人献上的舞女十分讨人喜欢,本有意宠幸,却是有将领夜醉将此女玷污了,让人扫兴之至。
陶花在旁听得一惊一乍,赵恒岳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手背,她还是不怎么明白,却也就知道了闭口不言。
赵恒岳大怒着斥责众人,要将这个夜醉的将领斩首。等陶花看到押的人上来是林景云时,实在忍不住出声求情,赵恒岳也就顺水推舟允了她这个人情。而后他开始斥责这个女子,虽然她并不在金殿之上,他却斥得有板有眼,说当年皇后为人所擒,绝食不肯受辱,这个女子既然知道要侍奉天子,为何不抵死反抗?
右相冯裕当即就跪在了阶下。
赵恒岳也不令他起身,也不去责问他,只是不停说这个女子不明道义,不敬圣驾。冯裕在阶下险些将头磕破了,御史大夫褚大人看不下去,出列说道:
“皇上,冯大人选人不淑有罪,想要献美人于圣前却是好意,还请皇上宽容。”
赵恒岳抬头看看他,停顿片刻说:“我并没问责冯大人,只是请你们选秀之时多加些心思,不要鱼目混珠!”
褚大人躬身道:“那是自然,不过这选秀之事如今只能偷偷摸摸,哪里敢多加心思?”说着他跪地一拜,“微臣有一事冒死相谏!”
赵恒岳不说话,殿内一片静寂,褚大人硬着头皮往下说:“此事微臣已谏过多次,今日还是要冒死进言!皇后居于长宁宫实不合大周礼法。昭阳殿才是中宫居处,如今却门可罗雀。长宁宫是皇上住所,皇后住在那里,还有谁再敢近前、再能近前?皇上才只有一个儿子……”
他话未说话,赵恒岳猛然一拍案子站起身来。
褚大人这才意识到失言,朝臣中虽也有议论猜测,却从无人敢当众质疑赵榕的身世,他竟是将平日只在心里盘算的这些话一紧张当庭给说了出来。
赵恒岳手指着他,一字字对左右说:“立斩无赦。”
此言一出,立时跪倒了一片,褚大人为人耿直,在朝中颇受敬重。大家纷纷求情:
“褚大人只是口误,皇上宽容。”
“皇上历来宽待下属,怎可因一字之失错杀大臣?”
赵恒岳厉声说道:“你们这么说话,是逼着我不能杀他了,是不是?”他额上青筋都在跳动,显然是动了大怒。
众人一起停口,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金銮殿上静似禅堂,冯裕又开始不停磕头,一向口若悬河的褚大人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小郑丞相跟褚大人向来不合,瞪着眼袖手旁观。
赵恒岳冷冷招手,唤侍卫过来将褚大人带走,再无人敢开口。
侍卫们押着褚大人刚走到门口,陶花侧头问了一句:“今天初几了?”
赵恒岳此刻连对陶花都没什么好气,冷着脸淡淡答了一句:“初八了。”
陶花点点头:“嗯,我猜今天也是初八。上个月也是初八,褚大人来谏我回昭阳殿住;再上个月也是初八,褚大人谏我不要常在长宁宫。我就说嘛,褚大人这御史谏词,跟女人的月事一样准。”
她此言一出,立时有几个武将没禀住笑出声来。
紧接着,文臣们越想越觉好笑,也笑出声来。
小郑丞相大笑着说:“皇后妙语!”
赵恒岳面色缓和下来,侧头微嗔:“你呀,真是口没遮拦。”他向殿门口招招手,“算了,回来吧。”
陶花笑道:“褚大人,我给你数着,看你下月初八还谏不谏这回事。”
褚大人回来跪到阶下:“皇后,下个月我不谏了,我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您能常住长宁宫。您若是搬到昭阳殿,怕是下月初八,我得谏皇上回长宁宫去了。”
赵恒岳冷哼一声:“还算你识相。”
下朝之时,陶花把赵恒岳拉在一侧,悄声问他:“要么,我再给你生两个孩子?”
他大惊摇头:“别,别,这两个小子已经害得我苦忍了五年,再生两个你还不如杀了我吧。”
她撇撇嘴:“你可以找那美貌舞女去啊。”
他笑着低头:“你怎么什么都信。我说来挤兑右相的,又不想真的跟他发脾气,只能杀鸡儆猴罢了。”
她仍旧撇着嘴:“我明明看到你看了她好几眼!别以为我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哼,反正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最没想到的是景云……”
赵恒岳怔了一怔,有心要解释景云是听他差遣行事的,却又忽觉不如什么都不说最好。果然,自此以后,陶花对林景云便格外小心,再不敢与他亲近,更不敢两人独处了。
自此开始,赵恒岳亲自治理后宫。她在感情上一向傻乎乎的不够敏感,听见什么就信什么,易受奸人谗言所惑,他也因此不敢留一丝隐患。
好在当今天子历练得很,手段也是文武双全,用在这宫闱之中虽说是牛刀杀鸡,倒也能应付得自如。数日之后内宫侍从已经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动这盛年天子的主意,大家怕的不是皇后,却是皇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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