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卡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12
|本章字节:9926字
孤独
黎写意醒来的时候,是在高级病房,乳白色的落地窗帘一半被拉开,透明干净的玻璃外是x市的夜,远处灯火明亮,更远处,却陷入了一片黑暗。
看来,天已经黑了啊。
他才发现自己脑袋隐隐作痛。这些年,只要想起她,脑袋就像灌了铅水一样地疼。
是他失控了。
他忍了十年。他知道她在x市,却忍住了没去找她,他想冷眼旁观,像看小丑演戏那样,看着她的生活怎样临近崩塌。然而,那一刻,他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在报社一眼便认出了她。整整十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性格尖锐的小女孩,也不再是那个左脸尽毁,但眼神依然倔犟的江静歌,杜显扬将她失去的脸,归还给了她。
在楼道里,他攫住她的下巴,看到她的眼睛时,竟然感觉有些陌生。十年时间,能改变的太多了。
看到她脖子上挂着那个东西的时候,黎写意的心脏突然像被人狠狠地撕裂了一下。她还有什么资格留着那个东西?
背叛、欺骗,甚至杀害。所有这些事情,她都做了。
沈童进来时,手里提着白粥,放到床头:“我刚送宝洛回去,他明天要上课。”说罢看了一眼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黎写意,又说:“下雪了。”
黎写意点点头:“好像是第一场雪。”
沈童点点头:“阮教授让你住几天院。”
阮教授就是今天那个年老的医生,与黎家世交多年,也算是一个疼爱黎写意的前辈。
“不用。”
“阮教授说了,你这几天必须住院观察。”
他慢条斯理地瞥了一眼沈童:“这种话他一年前就说了,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儿的吗?”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写意。”
他冷着脸没答话。
沈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旁边的桌面,思索着要怎样开腔:“那个女孩子是谁?”
他看了沈童一眼,又迅速移开:“认错人了。”
沈童靠向后面的椅背,一脸促狭:“借口太拙劣了。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和江氏兄妹,甚至薜青阳,其实是旧识?”
他倏地一下看向沈童,沈童倒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一个人太聪明,并不是好事。”
沈童笑了笑,说:“该糊涂我就会糊涂,现在有人伤到了你,我就不能装糊涂。”
“……”
黎写意十指揪紧白色床单,脸色有些微微泛白,往事让他生不如死。
其实沈童也不过是问问,并不是非得到答案不可,所以见黎写意这种表情,他心里一软:“你不说也可以……”
“我曾差点被杀。”黎写意说。
最痛苦的不是仇人的恨,而是爱人的恨。
沈童一愣:“她?你在开玩笑。”沈童虽然不喜欢她,但还不至于觉得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看外表,她就是一个没有城府的女孩子。
他睨了沈童一眼,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就是拜她所赐。”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里明亮如光。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要做的,没人能阻止得了我。我的眼睛,我的母亲,我失去的一切,我很想知道她能拿什么来还。”他靠着床沿,声音缥缈无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曾经告诉自己,能忘记就忘记,可这种恨,我没有那种度量去忘记。
我母亲因她而死,我因为她离开了我的故乡,而她背弃了我们年少时的约定……甚至,我的生命也因她……”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沈童,缓缓地说,“我处心积虑地想得到黎氏,就是想击垮江氏。让她痛苦不堪,也许是我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
“让你失去某些东西的,并不是江静笙。”沈童理智地告诉他。
他突然冷笑道:“但是我知道,江静歌最不能失去的,就是江静笙。”他看向沈童:“让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自己,而是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尝过这种痛苦,所以清楚,而他要把这种痛苦送给给予他痛苦的人。
那双漂亮、妖艳的眼睛里所透露的残酷的光,让沈童的心没来由地一沉,竟然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不必再说了,如果你想把这一切告诉我父亲,就请便。”
沈童站起来,声音沉重地道:“我只是要你想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停不下来了。”
黎写意靠着床微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他经常这样,突然就一言不发安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多年以后,沈童才知道,那是拥有最深的孤独才能有的安静。
整个x市在一夜之间被覆上一层白雪,屋顶与街道都变成了白色。凌晨的时候就可以听见环卫工人铲雪的声音。
这一场雪,将新年的气息也带得越来越近。
江静歌上午十点才到工作室,小优递过来一杯泡好的浓茶:
“静姐,喝水。”
“谢谢。”江静歌接过来,把热茶捧在手心里,很暖和。
“有位先生说和你预约过,我让他在办公室等你。”小优说。
江静歌愣了一下,半晌才点点头。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便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她的工作室里挂了许多自己拍摄的作品,那个男人正在看一幅江南小镇山水的照片。
她的手还僵在门把上,半天没有松开。
倒是那个男人转过身,看到她,微微一愣,继而扬起嘴角:
“静歌?”
叫得自然而清晰。
“陈……绍言?”她吃力地叫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不确定。
陈绍言笑了一下,觉得很满意:“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我。”
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寒意,明明房间里的暖气开得那么足,她的手心却发凉。
陈绍言似乎很满意她的表情,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抬眼看着她:“我只是在昨天的新闻上无意间看见你了,想来求证求证,没想到真的是你。十年没见,你真是没变多少。”
江静歌深吸一口气:“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合作!工作室现在不是接商业拍摄吗?我这儿有个大项目,看你有没有兴趣。”
江静歌看他一眼,拉开门,指着门外:“出去。”
“喂喂喂,我们好歹相处过一段时间,犯不着这么厌恶我。”陈绍言一手搭着沙发,浅浅地笑道。
棱角分明的脸,修长挺拔的身材,这些都是她陌生的,只能在那些变化不大的眉眼里找出一点相似的痕迹。
岁月改变不了的,只有人的眼睛。
那是独属于他的,充满了暴戾的,令她害怕的光芒。
现在这双眼睛正阴阴沉地看着狼狈的她:“啊,你在发抖?
害怕我?也是,你小时候就挺怕我的。那时候有黎写意保护你呢。不过,听说现在的黎写意对你恨之入骨。”
他站起来,慢慢地走近她,她后退一步,他就上前一步,直到她撞到身后的桌子。陈绍言就这样两手撑在她的身体两边,对上她的眼睛说:“你小时候的那股气势到哪儿去了?那时候的你,不应该是嘲笑讥讽我吗?不过,昨天的新闻还真吓了我一跳,没有想到会在电视上看到你和黎写意……”他挑着她的一绺秀发,气息扑在她脸上,这样的靠近让她更加排斥,可陈绍言丝毫不介意,继续道:“真好玩,黎写意恨你,我恨江静笙。你说,这游戏要怎么样才算好玩?”
江静歌冷冷地看着他,手伸向办公桌文件夹上的剪刀,陈绍言眼明手快,夺过那把剪刀,在江静歌面前晃了晃:“以前的把戏现在可不顶用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面无表情地回视。
陈绍言一怔,然后笑开了:“就是这种眼神,这种什么也不怕的眼神,多么打动人啊!不管是毁容或是整容成功的你,你的眼睛永远让人有征服的欲望……嗯,黎写意也一定这样觉得吧……”
他越说越离谱。
“这几年,你过得真的挺好。”陈绍言靠近她,像无比亲密的人,可言语间又充满寒意,“大学的时候还挺招人喜欢的,说实话我还真吃了一惊,以为会看见一个无比丑陋的你,没想到,你的脸居然完整无缺。你不知道,看着你那么痛苦,我有多么开心……”
她刷地看向他,不可置信。
陈绍言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大学最喜欢去哪家店买衣服,知道你所有的生活小习惯……哦,还记得你居然还保留着xgame的信物……”
她只觉得恶寒像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伸过来。
“你跟踪我!”
陈绍言邪恶地一笑:“怎么可能不跟踪你?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想知道依靠出卖别人得到的幸福,会不会长久……可是你们过得这么好,我再不来掺和一脚,真是太可惜了。”
“陈绍言,你真无耻!”
陈绍言低笑一声,靠近她:“记不记得我曾和你说过,你很幸福,有人对你不利,就有人替你抹去。现在,不如让我替你抹去那些保护你的人怎么样?”
江静歌相信,他是认真的。那样阴森森的眼睛里透着沉寂了十年的恨意。
“你敢!”江静歌对着陈绍言的手臂咬过去。陈绍言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捏住她的下巴,阴冷地注视着她:“我父亲还在牢里面,也许到老都不能出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关我什么事?”
陈绍言再次低笑,扬起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邪魅的味道:
“确实不关你的事。但是如果我说我要抹去的人,是江静笙,是薜青阳,甚至是黎写意……你知道的,我现在有这种能力。”
江静歌倒吸一口冷气:“当年告发你父亲的是我父亲,有本事你到地下去找他,少在这里把无辜的人牵扯进去。”末了,她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不过你也许只会看到一堆白骨。”
陈绍言非但没生气,反而笑起来,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
“几年不见,嘴巴还是这么厉害。”
江静歌想挣扎,但动不了。
就在此刻,门突然被推开,门口的人看到房内的一幕,突然呆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麻豆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姿势非常暧昧的两人。
江静歌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躺到了办公桌上,陈绍言的手还捏在她的下巴上。她腾地一下推开他,他这次没有防备,被推开倒退了好几步。
“麻豆,你怎么来了?”她理理头发和衣服,尽量和陈绍言拉远距离。
陈绍言理理衣服,一脸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扫了一眼麻豆,对江静歌说:“江小姐,希望合作愉快。”说罢,拉开门便走了出去。
江静歌没理他,握着麻豆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异常冰凉:
“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这么冷的天,你看你冻得……”
麻豆没说话,江静歌顺着麻豆的眼神看过去,陈绍言已经走出了工作室,拾阶而下。
“你放心,那个人没有对我做什么,以后他也不敢。”江静歌以为麻豆还在为刚才的一幕生气,赶紧解释说。
麻豆突然挣开她的手跑出门去了。
“麻豆……”
在陈绍言拉开车门上车的那一刻,麻豆伸出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低着头,轻轻地喊了一声:“绍言……”
这声音像穿越了几万年一样,遥远而清晰。
陈绍言转回身,皱着眉头看着那只冻得通红的手,以及站在他面前,缓缓抬起脸来的女人。
陈绍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麻豆,微微地皱了皱眉:“放手。”
麻豆的手微抖,她轻轻地松开拉着他衣角的手,瑟瑟发抖地站在雪地里。
陈绍言转身去拉车门,麻豆声音极轻极缓地说:“陈绍言,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怎么等也等不到你。”
陈绍言握门把的手顿了一下,他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面无表情的脸,说:“以前我确实和你交往过,但和我交往的女人太多了,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一点交情就来纠缠我,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说罢,他便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