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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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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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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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0200字

14


女子开了一罐午餐肉,另外一叠面包,交给子山。


子山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女子取笑他,“一生中最美味的三文治?”


“你说得没错。”


“你是谁?”


子山问:“你又是谁?”


女子答:“我们是国家地理杂志社特派火山研究员,我叫安芝,一共三人,今日由我负责在营中整理报告。”


子山放下心来,“你们可有电话?”


女子吃惊,“你不带通讯设备就跑进深山来?”


子山取出他自己的电话,说也奇怪,电讯忽然畅通,电话又可应用。


他问:“我如何下山?”


“一直朝下走二十分钟便可抵达村庄,你可问他们租用车子,你身边可有零钱?”


子山点点头。


“我帮你搽些消毒药水,什么在追你,老虎,美女?”


子山叹口气,“你不会想知道。”


安芝笑,“我知道,是一个像猛虎般美女。”


子山不出声,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座大岛。


他休息片刻,向安芝道别,步行下山。


返回文明,他心中踏实,叫了计程车,直赴飞机场。


不幸中大幸是护照身份证零用全在背囊里,子山买了一套游客穿着的大花衣裤便在洗手间换上。


飞机上坐在他身边的是一对中年白人姐妹花,他闭上眼睛休息。


啊如此可怕经历,做噩梦也是应该的。


“子山,子山。”


他睁开眼睛,发觉身边那双白人姐妹变成外婆与福怡。


子山哀告:“不关我事,让我走。”


外婆说:“是你自己找上门来。”


福怡的手按到他脖子上,“子山,你也做一次脑部手术吧,你看智科多好,他没有烦恼。”


“不,他写字条向我求救,他知道你们陷害他。”


福怡滑腻的双手渐渐扣紧,子山挣扎。


有人大力推他,“先生,先生,你没有不舒服吧?”


子山惊醒,那对白人姐妹错愕地看着他。


子山沙哑喉咙说:“我做噩梦了。”


飞机缓缓降落陆地。


子山一出飞机场便叫车子驶往家华处。


家华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


车子到了门口,他一跤绊倒在门口,结结实实摔一跤,跌得七荤八素。


子山趴在地上,根本不想再移动身体,还有什么好挣扎的,救这样烂死好了。


子山似个孩子般痛哭起来,怞噎着忽然呕吐,更像一只受伤甩皮甩骨的流浪病狗。


这时,有人打开大门,一看,大吃一惊,“朱叔,是朱叔吗?”不嫌肮脏,立刻来扶。


子山泪流满面地狱全在同一空间,此刻小霖晶莹面孔一如天使长梦可。


她唤呼:“妈妈,妈妈,朱叔回来了。”


像一只迷失的老狗,蹒跚走了三百里路,终于回到家门。


脚步声匆匆赶至,子山看到一双穿软鞋的脚,这不错是家华,他伸手去抱紧足踝。


“抬进去,把他搬进屋。”


母女出力把他扶进屋内,家华是处理危机专家,单身母亲,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她说:“小霖,请医生,我先替他冲净身体。”


她扶着子山进浴室,让他坐在莲蓬头下,开了暖水照头淋,子山一直饮泣。


“你喝醉了,怎么搞成这样?”


可是子山身上没有酒气,他垂头不语。


家华说:“你遍体鳞伤,仿佛同一只五百磅大猫打架,这三天你去了何处?”


小霖探头进来,“医生来了。”


“丁医生,你来看看他是否服了什么药物。”


丁医生孔武有力,替子山披上毛巾浴衣,一把将他拉出,放在床上。


这时子山吁出一口气,到家了,他闭上两眼,把双手叠在胸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替朱子山检查,“嗯,这些难看的伤口全是皮外伤,顽童在躁场也时时跌得体无完肤,那些丑陋的肿块是昆虫所咬引起敏感,他极度疲劳,像是在森林里迷路,也有点脱水,你做些鲜味流汁食物喂他,让他休息。”


家华焦急,“可要进医院?”


“不用如此紧张。”


“他仿佛受了刺激。”


医生问:“他做什么工作,压力可大?”


家华忙答:“他是电影及电视剧编剧,十分辛苦。”


丁医生颔首,“许多人认为坐着做的工作都算轻松,可是脑子只占人类体重五个巴仙,却摄取人体百分之二十精力,所以脑力工作最使人疲倦。”


“他是过度疲劳?”


医生对面无人色的朱子山说:“你有点神经衰弱,我给你注射,开些药,你喝过鸡汤,多休息。”


子山只听见一个声音说:到家了。


他看到自己只得两三岁模样,圆脸、短发、朝妈妈怀抱里奔过去。


他累极入睡。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傍晚,有人推门进来,那是家华,捧着一只瓷罐,“喝些肉汤提神”,她给他一只吸管。


子山问,“小霖呢?”


“到书店找笔记,老师本来想教,突然改变心意,同学们发急。”


子山轻轻说:“驯悍记比较活泼。”


家华答:“凯撒一剧悲切得叫人痛哭。”


这叫做闲话家常,子山又回到现实世界来,他这才明白什么叫恍若隔世。


“你没有事吧。”


“请让我回到地库去。”


“你把家具都搬走了,等好些再说吧。”


“这是你的房间,家华。”


“朋友要来干什么,请勿见外,不过,也别误会有人想与你结婚。”


子山涨红面孔,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把头侧到一边不出声。


家华叹口气,“我代你请了病假。”


小霖回来,关切问:“朱叔什么事?”


“医生说他疲劳过度,神经衰弱。”


小霖又问:“实际上呢?”


家华也不打算瞒着女儿,“一个健康的人,忽然变成这样憔悴,只有失恋一个原因。”


小霖吃惊,“朱叔失恋?这么大的人也失恋?”


家华微笑,“是,他二十七岁,老大了,不应再有感情,啊,小霖,事实并非如此,即使如朱叔,也还有资格失恋。”


小霖大胆假设,“你拒绝他?”


家华苦笑,“你把妈妈看得太重,那人不是我。”


小霖不置信,“谁,还有谁?”


家华叹气,“那你得问他了。”


“可是那白皙皮肤女子?”


家华看着小霖,“我女,你的功课写妥没有,第二学期即将结束,转瞬又一年,别管闲事。”


小霖点头,“下年度谢孟彬,回祖家台北,再也不会见到他。”


家华诧异,“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孩子们会不习惯,那边功课多紧。”“我不知道,他只得跟着父母走,他其实不舍得。”


家华有些唏嘘,连孩子们都得接受这种挑战。


子山能够如常躁作已是三六天后的事,公司不管他健康如何,把本子送到他家,你还活着吧,活着就能读稿,死了则不用。


他照样工作到深夜,皮肤割伤之处结痂脱落,又恢复光滑,子山招呼家华到新居参观,家华十分喜欢:“这才是剧作家的工作室”,她说。


整个客厅当作书房,大窗对着山谷,令人精神一振。


子山叹口气,“可是我自觉最好作品在地库写出来。”


“欢迎返回地库。”


“小霖说你有约会。”


“同事工余一起去喝一杯。”


“他们都不是好人,司马昭之意,路人皆知。”


“你放心,彼此没有寄望,亦无失望,不过是谈些传闻解闷:像谁与谁分居,竟向年轻前妻索取金钱,有人看不过眼说:‘喂,男人的钱要自己去赚’之类。”


子山说:“男人不需要许多钱也能过日子。”


“我知你是明白人,可是女子不一样,女性需不住修饰,毋须夸张,但是头发皮肤牙齿一定要整洁,也少不了四季衣裳首饰,否则,看上去不是潇洒,而是邋遢,中年像收拾办公室的阿巴桑,年轻的像流莺,我们选角部门见得多了,赫珍珠就是活生生例子。”


“珍珠好吗?”


家华取出电话,让子山看照片,“她已再世为人。”


照片在葡萄园拍摄,山坡上排列整齐一望无际全是葡萄丛,珍珠戴着大草帽,穿短得不能再短有伤风化的短裤加大红色小背心,金棕色皮肤似丝缎一般。


“她真是个美女。”


“难得他俩依然相爱。”


子山轻轻说:“不用为生活工作的人通常懂得谈恋爱。”


“也只有那样年轻,才能忘记过去。”


子山不出声。


“子山,你最近沉默寡言,像变了一个人。”


“从前我多嘴多是非?”


“小霖说你居然对驯悍记没有意见。”


子山微笑,“我对小霖说,莎翁有权写歧视女性作品,他亦明显不喜欢犹太人,故创作威尼斯商人。”


“平日你会滔滔不绝带出水浒传作者更加不堪。”


“是的,他们都怕女人怕到要把异性视作故人。”


家华笑,“我回去接放学了。”


她一转身,子山便在她身后轻轻抱住她,把脸靠在她背上,闭上双眼,长长叹息。


家华纳罕问:“这是干什么?”


“就这样一辈子就很好。”


家华不出声。


子山松开她,“别迟到。”


家华自窗户看出去,“子山,那辆黑色车子还在。”


“什么黑车?”


“我来的时候它停在对面,大半小时过去了,它掉了头,泊在横街,车牌jgm132。”


家华心细如尘,子山可一点也留意。


他说:“我送你回家。”


家华微笑,“我没有仇家。”


子山披上外套,“往日我也那样想,可是后来发觉,有人看我顺眼,只因为我呼吸,我有工作与我有朋友。”


家华点头,“话又多起来,又恢复旧观了。”


他们驶过黑色房车,那辆车子并没有动。


家华说:“也许等人。”


子山答:“这一区是中级住宅,不至于用到这种车子。”


他与家华一起在学校接了小霖回家,再返回公寓,他那么没有再看到黑车。


睡到半夜,听到邻居男女吵架,先用英语,再说普通话,女方反复控诉男友没有良心,他的男伴不停摔东西出气。


子山被吵醒,双臂枕在头下发呆,女士,他想说:多讲无益,走为上着,他若享受这种游戏,可继续打情骂俏,若不,请勿浪费时间及青春,兼扰人清梦。


果然,有人通知管理员上门干涉,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她饮泣半晌,转为寂静。


子山却没有睡着,他起身喝杯茶,不知怎地,手一滑,杯子脱手摔破。


子山十分可惜,“哟”地一声,杯子由小霖手绘漂亮图案,送给他作礼物,他一向珍惜。


他拾起碎片,也许还可以黏好做笔插,他不舍得丢掉。


走近窗口,他发觉一辆黑色大车驶过。


别太紧张,世上起码一半房车是黑色。


他做了咖啡读报,照常梳洗,回到公司。


秘书对他说:“朱先生,你有客人,在会议室等你。”


子山意外,他今日并未约见任何人。


会议室门推开,他呆住,来人是罗祖罗佳两兄弟。


子山轻轻说:“果然又是你们。”


罗祖踏前一步,“子山,请跟我们走一趟。”


子山冷淡地说:“黑色车子是你们的吧,为什么挑在公司见面,莫非怕我不开门,你们猜对了,两位,我没有话说。”


“子山,林智科已在弥留状态,福怡请你去见她一面。”


朱子山一震,跌坐椅子上,“你们谋杀他。”


“子山,他酒精中毒,脑血管栓塞,手术失败,完全有根有据,不可胡乱猜。”


“我不会跟你们走,你们仍然想我顶替他身份。”


“子山,福怡的确有此意思。”


“不。”


“子山,假如你不答应,伍福怡不得已,只得宣布林智科死讯。”


“那是她的决定。”


“我们以为你深爱福怡,这是你的机会。”


子山抬起头来,“林智科虽然放纵逸乐,但他不是坏人,他不应得到这样结果。”


“他不幸没享有长寿,我们也很难过。”


“罗祖,我以为你们已经与林家脱离关系,为何纠缠?”


“我们始终是朋友,我们来找你,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深爱福怡。”


“我爱的只有两名女子,那是于家华与她女儿小霖。”


罗氏兄弟发呆。


子山低声说:“你们请回吧,我聪敏才智都不能与你们相比,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看错了人。”


这时,会议室门轻轻推开,有人走进。


三人一起回头,同时看到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子。


罗祖冲口而出:“这便是子山爱的于家华。”


子山惊喜:“你怎么来了。”


家华站到子山身边,“我确实于家华,我代表朱子山告诉你们,即使你们携枪,他也不会跟你们走,他是我的人,你们过不了我这一关。”


罗佳连忙说:“于小姐,你不知其中纠葛。”


家华却说:“呵,我知道得很清楚:有一个人想见他,他却不想见那个人,可是那样?”


罗佳只得点头,的确就是那么简单。


家华拉开了会议室门,“你们请回吧。”


罗佳微笑,“于家华的确坚强、能干、爽磊,子山,你眼光上佳。”


他们两人再不多话,离开会议室。


隔半晌,家华才松一口气,缓缓坐下。


子山说:“多谢你搭救我。”


“我过来开会,听说你在会议室,过来说几句话,一推开门缝,就听见有人说:‘我只爱于家华与她的女儿小霖’,叫我不得不挺身而出。”


子山十分感动。


家华问:“他们是一对双生子吧,一摸一样的相貌身段衣着。”


“我没有问,他们两人有点分别,罗佳比较健谈。”


“他们像一对武功盖世的保镖。”


子山咳嗽一声,“这件事——”


家华用手挡住子山的嘴,“我都知道,你不用解释。”


“不,你不知道其中细节——”


家华说:“你不用多讲,我已经听到我最要听的话。”


子山微笑,“他们说你英明神武,果然。”


这时已有同事进会议室来开会,他们两人退出。


走到门口,子山问家华:“你进会议室来找我说话?”


“是,有独立制片公司找我俩监制一套低成本影片。”


子山停住脚步,他握住家华的手,“哪一家?”


“阿省的paucaspalbris。”


“多么奇怪的公司名,那不是拉丁文沉默如金的意思?”


“即少说话多办事。”


“唷,正合我意,但是我从未听过他们大名。”


“你听过《热闹黄昏》与《柯克先生的园子》吧。


“那是他们的出品?如雷灌耳。”


“叫好不叫座,却不至于令老板亏本,这正是我的愿望,”家华说:“我希望从头到尾拍摄一部电影作为小霖以外的作品。”


“那还等什么?”


“可是经济刚上轨道,子山,生活才略为稳定,又得连你也拖落水……”


“家华,追求理想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个人同心养一个孩子还不成问题,几时约见谈合同?”


“我决定当你及我的经理人,亲自谈判。”


“去吧,勇往直前。”


子山也觉唏嘘,永无宁日是文艺工作者的命运,怪不得每个母亲都希望子女教书:一旦升上校长院长位置,可望得终身教席,心血努力有个代价。


他们这票艺术家却得不停创新缔造记录,那真是叫人筋疲力尽的一份职业。


于家华是天生的谈判专家,她坐下来,向对方负责人争取权益,决不退缩,态度光明磊落,叫人佩服。


对方说:“于你一是一,二是二,日后省却多少麻烦。”


于家华微笑,“我当这是赞美。”


“我们喜欢强悍女性。”


家华无奈,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进化到今日模样,十年之前,她只懂抱着婴儿哭泣,偶而抬头,看到的是亲友厌恶神色。


一日她醒悟:喂,你才廿岁出头,很难这样过一辈子,节哀顺变吧。


她站起来,走出一条叫于家华的路,直到今日。


小霖一日问她:“妈妈,我需要学你那样勤工吗?”


家华肯定的说:“小霖,你不必,因为妈妈这一辈子已经做了三个人的工作。”


签合约那日下雨,他俩自“少说多做”公司出来,买了一张华文报,一摊开,子山便看到一段讣文:统元地产主席林智科英年辞世。


伍福怡终于接受事实,宣布讯息,放弃朱子山这个替身。


他抬起头,听见家华高兴地说:“回到环星,第一件事是辞职,幸亏我与你其实都是散工,按部头计,人家不屑与我们签合约,倒也有好处:说走就走。”


子山不出声。


“从前老是觉得没有合约人像矮了一截,今日才知方便。”


子山忽然说:“家华,我们结婚吧。”


家华一愣,她缓缓低头,想了一想,抬起头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你就是想我同你结婚。”


“对不起,家华。”子山深深歉疚。


家华说下去:“这件事不急,待你成了名再讲吧。”


“家华——”


“这是计划书,足足一吋厚,每一行细字看得我头痛。”


子山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永远不会放她走。


这样一个坚强能干会得做家务又有丰富收入的女子何处去找。


其实,她一直在他身边,彼时,从他的船屋窗户,可以看到她端坐着教小霖做功课,有时专注得两三个小时动也不动。


可是,如果没有那段奇遇,他也许永远不会欣赏到她这颗平凡的素心。


子山知道她又认错人,但是毫不介意,“家母很好,谢谢你,下次叫她抽空看你。”


婆婆看着子山,“我有一个问题,英奇,你是牧师,也许你知道。”


子山诚肯定地说:“我试试回答。”


“英奇,倘若我在天上见到父母,他们什么年级,我又是什么年级?”


子山一听恻然,“这个,我想,大家都会很年轻。”


“那么,他们如果只得三十多岁,我岂不是只有十岁?”


幸亏这是看护已经寻至,“婆婆,你怎么在这里。”


婆婆颓然,“又来抓我睡觉。”


看护哄撮,“可不是,时间不早了。”


“英奇,英奇,再陪我说一会子话。”


但看护孔武有力,她终告不敌,婆婆像个小孩般被抓回房间休息。


子山微微笑,又忍不住叹气。


这时,他听到轻悄的脚步声,子山转过头去。


这次,是真的伍福怡,她没有穿大花裙子,她穿一套香云纱唐装衫裤,头发上簪着一排白兰花。


她微笑,“子山,你来了。”


她语气和祥,像老朋友见面。


子山哽咽,他刚想开口说话,忽然想起森永叮嘱:“不可多话”,他闭上嘴巴。


“子山,请坐,你可要吃点心?”


子山哪里有心饮食,他欠欠身。


福怡秀美如昔,像是在夏威夷住了一段日子,皮肤转为蜜色,更添风情。


“子山,见到你真好,谢谢你帮我大忙。”


子山扬起一道眉毛。


“子山,我一直知道你是另外一个人。”


子山一怔,明敏的林智学与精灵的赫珍珠都没有发觉,她确看穿了他,看样子温婉的她目光更为尖锐。


“你不怪我没有指穿你吧。”


子山呆呆看住她。


“子山,这次请你来,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子山意外地用手指向自己胸口,“我?”


“子山,周老已经不在,罗祖与罗佳也已自立门户,这下子,我可以信任的人,统共只有你了。”


子山发愣,听她口气,她仿佛一直主持大局,那些人权是她的助手,包括朱子山在内。


子山脸上一定打满问号,所以她说:“子山,你累了,不如早点休息,明日再谈。”


她走进子山,伸手抚摸他的发脚,是的,曾经一度,他们扮演未婚夫妇,熟不拘礼。


“你先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再谈。”


子山来不及作出反应,福怡已经离开书房,叫子山十分失望,取代她原有书卷气的竟是油滑交际手腕,福怡像个陌生人,尽管她对他比从前更加熟络,并且一见面便指出她知道他是谁,可是她以前那种羞怯荡然无存。


子山忍不住摸自己面孔,他也变了吗?


他取出手提电话,想与小霖联络,可是电话不通,山上没有讯号。


一个女佣进来说:“朱先生,请跟我来。”


她把他带进客房,可是房里也没有任何通讯用具,是,世外桃源何用与外界联络。


既来之则安之,子山洗一把脸,他有说不出的倦意,倒在床上便熟睡过去。


他耳畔一直有小霖的声音:“朱叔,你在哪里?”


他惊醒,从木百叶帘缝听到淅淅雨声。


子山走到露台,推开门,看到山谷中雨水被劲风吹得整片打横移动,,蔚为奇观,浓密的热带雨林深绿色似化不开来,有两只白鹦鹉飞进露台避雨。


女佣进来收拾,笑说:“朱先生,请你下楼吃早餐。”


子山一看手表,却停止了。“什么时候?”


“早上十点十五分,先生。”


子山连忙梳洗下楼,看到福怡纤秀身型,他一直以为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同她说,开始他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想用电话”,连同自己都十分讶异。


福怡把他带到走廊尽头,打开一扇房门,原来是一间小小电讯房,设备应有尽有。


福怡笑笑说:“人们以来了一个世纪的电报服务已经退休,令人怀念。”


“相信你其实没有用过电报。”


“比起十多岁的少年又还好些,他们连打字机都没见过,对,你请便,我不打扰。”


子山关上门,打电话给小霖。


她正在写功课,听到子山声音,有点激动,“妈妈叫我不要骚扰你,她同我说,人生聚散平常,必须看开放下。”


叫少年接受际遇安排,那是不可能及残忍的事。


子山轻轻说:“地库不够用,我搬往较宽敞地方,你随时可以带功课来探访,我俩关系一如从前不变。”


小霖长长吁出一口气,“你在什么地方?”


“我出差在夏威夷群岛。”


“是欧娃呼还是猫儿?”


“是大岛,过一两日回来请你们参观我新店。”


“你与家母是否已经交恶?”


“我们之间确有些许误会。”


“我也猜到你们永远不会结婚,是否你看低她,觉得她年纪比你大,又是一个背之包袱的单身母亲。”


“现在是你看低我。”


“此刻,我们还是朋友已是最大安慰。”


“回来再与你联络。”


他们互道再见珍重,子山挂上电话,真想飞回那简陋地库,拥着那张久久不系已有异味的毯子好好睡一觉,醒来与小霖母女逛街吃冰淇淋,讨论下一个剧本得失。


他用手捧着头一会,才与公司联络,取到最新消息。


他是凡夫俗子,一个常人生活,暂时还不习惯。


做完工作,推门出电讯室,已是中午。


厨子在花园露台作午餐,子山过去一看,竟是生煎馒头及蟹壳黄饼子,那边还有猫耳朵饺及菜肉云吞。


福怡在芭蕉树下缓缓喝鸡汤,看到子山,抬起头来,“还喜欢这里吗?”


“香格里拉一般。”


福怡微笑,“可是你心中想念一个人,忙不迭向她问候。”


子山不出声。


“子山,这不是吃醋的时候,子山,我有事请求。”


子山看着她,“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子山,你愿意帮助我吗?”


子山答:“我能力有限,但当竭我所能。”


“子山,留在这里不要走。”


子山呆看着福怡,她的声音轻且糯,温柔地恳求他,这真是他梦寐以求的邀请,但不知怎地,他听见自己清晰地问:“林智科好吗,我想见一见他。”


只见伍福怡面色渐渐转冷,“他很好。”


“我住在林宅,见一见林宅主人,是种礼貌。”


“是,我忘记你是一个守礼的人,请随我来。”


他们往山坡下走去,这时雨停了,阳光自云层穿出,射到水珠上,处处精光四射。


他们在一间平房前停住,有佣人出来说:“林先生正在那边,写生。”


子山略觉放心,他的老朋友无恙,他看见一个人穿着白衣白裤坐在斜坡的帆布椅上全神贯注画画。


他走上前,“智科,我来看你。”


林智科转过头来,这时,子山才第一次觉得他俩相貌相似,林智科不再穿着女性化服装,他剪了平头,刮干净面孔,还在吸烟斗。


他看到子山,向他招手,给他一顶草帽,“太阳猛,戴上这个。”


这时,福怡站在不远草地上,风微微吹动她衣裤,她看上去宛如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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