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茗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9:26
|本章字节:138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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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阳光太烈了。
秋本悠站在商场门口,手挡在额前。摩天楼的金属窗框折射着一束又一束耀眼的线,眼前的空间被划分成令人窒息的小格。空气里悬浮着一层浅浅的焦味。
女生抬起左手,粉红色的swach手表显示2:35。一个夸张的大钝角。
脚下深色的影子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蜷伏在地。
超过5分钟了。莫非所有人都没时间观念?还是自己的swach对这聚会太兴奋,跳跃得过了头?
待时针与分针张成平角,进进出出的人群里依然没有自己要等的人。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昨天电话里明明对每个人都说得清清楚楚:
“2:30在八佰伴旁的避风塘见唷!”
“好啊,知道啦。”
之所以约在这里也不是秋本悠的原意,只是商量地点的过程中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那么约在八佰伴右边的必胜客见面吧。”
江寒立刻在qq那头不给面子地反驳道:“站在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等人会造成交通阻塞的!不如约在避风塘。”一副考虑周详的自负腔。
“唔。好吧。”
确定是约在避风塘。女生仰着头,视线沿水平方向游弋。八佰伴右边人流不息的必胜客。八佰伴突突地吐着冷气的玻璃大门。八佰伴左边硕大的避风塘广告牌。脸上写着淳朴的姑娘背着草帽,蓝布碎花的小褂,顿时在密闭如罐头的城市里拓出一片海,让人嗅出了凉意。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秋本悠低下头,屏幕上“我家弟弟”的小字正欢快地跃。
“喂?”
“你怎么回事啊?所有人都到了,就差你!”江寒的声音。
“我早就到了呀。还没看到你类!”
“你到哪里啦?”
“避风塘啊。”
“怎么可能!你在1楼还是2楼?”
“什么1楼2楼?我在避风塘面前啊。”
“面前?”男生思索片刻,“唔,我知道了。站着别动啊,我去找你。”
vol0仅花了两分钟转了个弯,江寒便顺利在预料中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傻冒“姐姐”。
“你们怎么这么不讲信用啊。重新约了地方也不通知我。”
“没有重新约地方。”
“诶?”
“我们所有人都准确无误地等在避风塘餐厅,只有你会把避风塘理解为一块牌子!”
“……”
“你啊!总是让人心很累。”
“……”
“无话可说了吧?”
“……”
“这样子怎么一个人去外地读书啊。”
“……”
“能活到十七岁真奇迹。”
“喂!听上去像你是我姐。”
“本来我就比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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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总是让人心很累。
从眼前——让为你举行送别会的同学们因为你的思路不清而苦等一刻钟,追溯到当年——明明比你大一岁的我在你得寸进尺的逼迫下成为了你的弟弟。中间一晃三四年,充实漫长时光的关于你的每一桩琐事都让我无语。
“当我弟弟吧!”后座的女生不知缘何又冒出异想。
“哈?”前座是迷惑不解的男生。“我比你大诶!”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放心吧。”
(喂喂!像个女生对男生的说辞吗?)
“所以,现在帮我到楼下超市买根梦龙吧。”钱包不由分说地伴着大大的微笑被递过来。
(原来是另有企图。)
男生正犹豫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接过粉红色的钱包。
“默认了哦!”
“什么啊?”
“做我弟弟啊。”
男生的心里顿时垮了一大片——被你打败了!
脸上写着“不跟你这种小女子计较”,心中忿忿地将钱包塞进外套口袋,逆着门外涌入的暖流出了教室往超市走去。
倘若早知道“弟弟受压迫者”这个概念,当时绝对不会接过钱包。
倘若早知道。
其实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一趟趟穿过严寒酷暑去超市帮你买那些“饼干、奶茶、粽子、关东煮”之类并非救急救命的东西。
也许,是我生来这样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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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我好心好意去找你过来却反被你控诉,很没天理诶!”
“嘁!谁让你昨天没说清楚?谁知道避风塘是一家店还是一块牌子?”
谁知道呢!
众人纷纷摆出“内心无力”的表情——谁都知道。
常常有类似的事,女生像洞悉了国家机密似的凑近耳边:“阿江,知道不?超女冠军是我们学校的学姐诶!”
“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
“阿江,知道不?写得超好的xx作家是我们学校的学姐诶!”
“去年就知道了。”
……
有时怀疑她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人,消息永远比别人滞后n世纪。更可怕的是,当被不屑地回答“……就知道了”之后通常会恼羞成怒,抱起课桌上一堆书啊笔啊朝男生砸过去,毫无分寸。无辜的男生饱受摧残后还得忍气吞声地从地上把文具一一拾起。
好心人总是苦命。
于是,在江寒眼中的秋本悠“姐姐”的前面,形容词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像瘪瘪的气球被充了气,迅速地膨胀到表面单薄。
思维脱线的。与世隔绝的。强词夺理的。重度暴力的。秋本悠。
与别的男生眼里——
文静的。温柔的。甜美的。可爱的。秋本悠。
完全天差地别!
有那么一天,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切进来,课桌上方的细小尘埃游动成圆柱形的通路。女生趴在阳光里睡觉,头顶被打出一圈亮亮的高光。春末的青草气息在空气里氤氲。男生背靠墙侧着身背书,手肘搭在女生的桌子边缘上。
“我说,大姐。为什么我向来看到的都是你最变态的那一面啊?”
“废话,你是我弟弟呗!自家人嘛!”女生懒洋洋地手撑着桌面爬起来,抬起头。
那一秒,惺忪睡眼前少年的脸被明媚的阳光一寸寸完全打亮,高度曝光,墨色的眼眸里闪着单纯的笑意。女生微怔,恍然间差点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板寸。
视野中的色调太过温暖,让人隐隐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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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身为姐姐的秋本悠还是时常会自告奋勇为弟弟分忧的。高二时,男生半夜翻墙出校去网吧,不幸被保安抓住,结果,训导处要求交“深刻反省”的检讨书。
“哈!这个就交给我吧!”女生大包大揽地拍着胸。
男生疑惑的眼神斜过来:“你行不行啊!”
“当然行啦!我作文写得那么好。”丝毫不谦虚,“保证声情并茂声泪俱下。”
就是因为声情并茂才让人不放心呐!男生几乎不抱希望地回过头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节课后,拿到了这样一份检讨书:“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锦衣夜行,不幸马失前蹄……”
“怎么样?不错吧?”盲目自得着。
“大姐。你真是一个能让全人类无语的生物。”
曾经是一个能让全人类无语的生物,如今却轮到自己无话可说。
践行饭吃到一半,包装精致的礼物盒从长长餐桌的另一端被递过来。一抬头,却先看见对面女生手中同样的礼物盒。心里空荡荡的,没半点涟漪。
“啊,原来我和杏久一样有礼物啊。”秋本悠刻意装出欣喜的模样。
目光再不经意地往远处男生那边瞥,正对上眼神。曾经在阳光下眉目清晰的少年的面孔也变得朦胧模糊起来,餐厅里悬浮着的昏黄灯光照不见过往。仿佛一转身就会于人海中相忘。
女生似笑非笑地勉强在嘴角牵出一点弧度,好像是轻声说了句分生的“谢谢”,又或者什么也没说。
心真的累了。无话可说。
甚至,找不到勇气回头看。
如果有勇气倒带,记忆里绝不是没有过兴高采烈的乐章。
十六岁的秋本悠推开男友梁弋送来的巧克力,接过江寒递来的安妮宝贝的《清醒纪》,拍着男生的肩夸张地大笑着:“还是我家弟弟最了解我哇!”
纵使男友虎着脸灰溜溜地走开也无所谓。
纵使家里已经有两本相同的书也无所谓。
你送的永远是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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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挂在嘴边,却没有人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
校园里寂静的风穿堂而过,轻轻牵起女生们的校服百褶裙摆,日复一日。
时间踩着恒定的节拍走过漫长甬道,朝唯一的出口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原以为永不变质的东西却在无声无息地被氧化。
“没必要和他走那么近吧?”梁弋紧紧地绷着脸。
“你什么意思啊!”秋本悠理直气壮。
“什么意思你清楚!”
“我怎么会清楚!人家是我弟弟好不好!拜托你不要像个女人一样东想西想。”
“我像个女人?!就你弟弟好!不过,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不可以避讳一点啊!”
“我为什么要避讳!我不心虚,用不着!”
“那你去喜欢他好了!”
“我就是喜欢他超过喜欢你!讨厌!”
……
伴着半赌气的话,声调被渐渐拔高。不欢而散的次数越来越多。
直到不可挽回的三个字从两人嘴里脱口而出。
——分手吧。
——分就分。
年少时的爱总是可以像阳光下的肥皂泡那样绚烂,却又同样不堪一击。
教室里日日叠加的流言像年久生锈的水管,让所有流过的澄静如水的情感都沾染上锈色。
自习课,女生恹恹地保持一贯姿态趴在课桌上。
“没事吧?”男生转过头来。
沉默。
许久之后冒出一句:“帮我去看看梁弋。拜托了。”
男生站起来看看后排后排再后排那唯一的空位,出了门。那一瞬,从张开的门缝里倾泄进来的阳光像是瀑布,惊天动地的哗啦一声冲走了满心的尘埃。
须臾回来,“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篮球,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唔。”半晌,重新坐直了,手豪迈地一挥:“算了,不用理他。”笑起来依旧明眸皓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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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理他。
不用理他们。
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缩在kv包厢角落里的秋本悠沉默着不停咬着插在罐装饮料里的吸管,眼角的余光睨到同样沉默的江寒。想起一年前在同样场合发生的一切,心立刻像迎风扬起的帆,被吹鼓得满满胀胀。
为什么那个时候,能在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以各种借口溜走、包厢里只剩彼此两人的情况下,无所顾忌地坦然唱完那一曲《童话》。
唱到间奏时甚至转过脸等待表扬。
男生很宽容地笑笑:“继续。”下巴一扬。
领了旨似的继续唱,毫不理会门缝外八卦的一双双眼。
而现在,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其实心里始终很明白是为了什么。
为了身边这个叫沙杏久的女孩。
不是她不好。是太好了,找不到任何不好。
足球场泛起夏日的色泽,周一晨会站在碧绿翡翠中央的男生往后靠了靠:“这边往右数10列,第七行的那个。”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一二三四五六七。
哦,是她呀。
光线脱离秋本悠纤长的指尖沿直线向前奔去。阳光下队列被照得惨白惨白。国旗下的讲话荡漾在澄明的半空。广播里的噪音微微地刺痛了耳膜。
那个被自己强迫做弟弟的男生不可避免的长大了。
“喜欢的人么?”
“唔。”
“蛮……好看的。”搜肠刮肚地寻觅修辞。
其实好看是中性的评价,完全不能理解为褒义。可是男生还是很满意,眼睛眯起来,活泼的阳光在眉间跳跃。
女生把手指收回来,怯怯地搁在下巴上,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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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蚕茧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会保护你的。
你知道么?许多年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怎么老是跟大地这么亲热啊?”哥哥转过身拽起跌倒在地的秋本悠。
膝盖处已经一个伤疤累着一个伤疤。小学生秋本悠不知是不是平衡能力尚未发育完全,几乎每天都要摔个几跤。
“我会不会死掉啊?”仰起的小脸上被眼泪涂得灰一块白一块。
“不会的。”哥哥的手把小悠的手包在中间,手心叠手心,很坚定的声音。
“因为——,我会保护你的呀!”男孩站在阳光底下,被勾勒出带着光晕的身形轮廓,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父母忙于生意,小悠总是耐不住寂寞往姨妈家跑。自己家空荡的大房间里找不到感情的落点,于是一起玩大的表哥变成了亲情辗转迁徙的最终嘱托。
“会保护我?”
“是啊,会保护你。”
“会保护多久呢?”
“直到你死掉咯。”
“你不是说我不会死掉吗?”
“那就直到我死掉咯。”
——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没想到这一天竟近在眼前。
十六岁的,头戴白绫身着肃杀黑衣的,泪水磅礴的少女抬起头。黑白照片里那个眉目清晰的英气的年轻男生是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人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从超速的车轮前救下喜欢的女生而不考虑自己安危的那一秒,为什么你脑海里没有闪过你曾信誓旦旦说要保护的那个人呢?
自私鬼。
你以为生命是你一个人的吗?
秋本悠狠狠地骂。膝盖无力的着地,眼睁睁地看着棺木阖上。手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里蜂拥而出。
为什么,亲情和友情总是在爱情面前不战自败?
我真的不明白。
阳光明媚的下午,校服外别着黑袖章、眼睛肿肿的女生拍拍前座的男生。
“当我弟弟吧!”
“哈?我比你大诶!”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放心吧。”
“所以,现在帮我到楼下超市买根梦龙吧。”钱包不由分说地伴着大大的微笑被递过来。
男生正犹豫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接过粉红色的钱包。为什么会不由自主,自己也不能想通。是因为看见你勉强的微笑背后,心中的泪正漫过尘埃,缓缓的席卷过来,心脏在苦涩的溶液中浸泡得微微膨胀开。
你眼底的温暖与伤痛打起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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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本悠踏进家门,妈妈正躺在沙发里看电视。
“回来啦?”
“唔。”
“和同学玩得开心么?”
“还好。”
电视机里韩国肥皂剧的对白跑出来打岔——女的说:“不能离开你啊。我爱你。”男的说:“我也是,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然后抱在一起哭哭啼啼。
又是爱情。
秋本悠坐在客厅地上整理明天要带上火车的东西,突然想起包包里江寒送的礼物。翻出来拆开一看,是男生暑假去日本旅游带回的hellokiy的粉红色闹钟。笑得裂开了嘴。一旁的妈妈却皱起了眉。
“哪有送钟的呀,多不吉利!”
“诶?”女生诧异地抬起头,之前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按风俗应该给他一块钱。”
“哦。”其实怀疑男生是故意的,因为太了解女生没有那根迷信的神经。她的神经在这种细节面前是粗得用来开坦克的。
不管按不按风俗,都再也见不到了。
明早的火车,一个人去北京读书。
忽然想起两年前男生代表学校去北京做交流。走之前,秋本悠固执地要在对方的手上用圆珠笔画下手表。
手指在男生挣扎的手臂上印下几个冰凉的触点,笔尖缓慢地贴着皮肤滑。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油墨香。
表面。时针。
秋本悠看看自己的手表。
分针。秒针。
表带。
完成了。
“大姐,你又搞什么邪教啊!”
“不许洗掉哦。你回来的那天要让我看到!”
想让时间永远停在那一秒。不要长大才好。
其实早有预感,对方在自己脑海里刻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从出租车后窗望去,男生牵着自己喜欢的女生走过斑马线。星光下,年轻的脸上漾满笑意。
夏日的夜色中弥漫起一层微凉的薄雾。
眼前朦胧了。秋本悠告诉自己,一定是雾气太大模糊了他的背影。
仿佛是一生中最长的一个慢镜头。
渐渐不见。
爱情,总是能比友情给人更多幸福。
即使活到八九十岁。
也定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的生命里曾有这样一个男生,
不是男友,更不是陌路人。
他包容你所有的缺点,傻气以及暴力。
替你日复一日翻着花样买粽子和关东煮。
安慰那些被你的没心没肺伤害的男朋友们。
并且深知该在哪里找你,该送什么给你。
曾经最相信纯友谊。可是有一天他有了喜欢的人,于是从此,
她是天上星。
而你,是阳光下闪烁的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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