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晓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14
|本章字节:21800字
第十二章
武夷山的春天,满眼绿色,郁郁葱葱。山间的春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
轿夫三三两两歇在山脚,期待着踏春的小姐公子们可以坐他们的轿子。当他们看到走来一位青衣公子,便全都围了上去。这位公子,年约二十二三岁,身材修长,羊脂玉冠束发,面如美玉,眉若远山,虽是青色布衣,然而一身贵雅内蕴的风华。
青衣公子微笑摇首,拒绝了轿夫们。
他要用自己的双腿走上武夷山。
阳光洒在山路上。
柔和的春风,点点花香。
他走得很慢,他的鞋底很薄,可以感觉到细碎的石子和樵夫偶尔遗落的柴枝。他微笑着,凝神聆听山鸟飞翔的振翅,风吹动细草的沙沙,清澈的小溪缓缓流淌,粉红的野花在山壁轻唱。
生命原来是这样的美丽啊。
他轻轻闭上眼睛,让春日的阳光温暖全身,如果可以,他多么渴望就这样健康地守候在她的身边。
每个人都会有心魔。
他也有。
这一刻,如果可以看到她,哪怕只是她侧面的一个笑颜,也许他就会向那个魔鬼屈服了吧。
玉自寒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坚强。
来到了樟树林。
似乎还有淡淡的青烟,烧焦枯黑的树干交错歪斜着倒在地上,几只小麻雀唧唧喳喳在啄食,时不时拍动下翅膀。它们浑然不知在这片樟树林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是,玉自寒永远不会忘记。
她自烟雾缭绕的半空坠落,飘飘的轻纱像快乐的精灵。喜悦的笑容还染在她的唇角,然而胸口被刺穿的诧异和难以置信使她的眼睛睁得极大。鲜血像一丛丛猩红的花自胸口溅落,她无助地坠下
他就在林外。
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救她!
就在那一刻,他痛恨自己残废的双腿、聋掉的耳朵和无法清晰发出声音的喉咙!
那一刻,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只要她平安。
仿佛被一只手扼住喉咙,玉自寒的胸口满涨着痛苦。他无意识地走着,直到闻见扑鼻的花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片杏花林。
雪白的杏花热热闹闹开满枝头。
一阵春风过。
杏花花瓣细雨般飘摇洒落,带着清淡的香气,落在他的头发、肩头、衣襟。
玉自寒默默出神。
再过些日子,青涩的小杏儿就会挂满树梢。小杏儿是很酸很酸的,酸得让他险些从轮椅中跳起来,酸得让她的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满地雪白的花瓣。
他长身而立,青色布衣被春风吹得扬起。
思念着远方的她。
明知不能见她,不可以见她,可是,他那么那么渴盼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一定比漫天飞舞的花瓣还要动听。
师兄?
轻轻的声音,从杏花深处传来。
玉自寒微笑。
原来耳朵是可以自己幻听的啊。她的声音是这样吗,并不妩媚柔美,然而清朗如山谷的春风。
玉师兄,是你吗?
那声音又响起,仿佛在冰雪冬日中看到鲜花开满大地一般不可置信。那人的脚步带着犹豫和激动,自林中向他走来。
玉自寒忽然无法呼吸!
血液从全身涌出,冲得耳膜轰轰作响。
他,慢慢转身看去
阳光明媚清亮,洁白如雪的杏花林,热热闹闹的杏花开满枝头,春风轻柔吹拂,雪白的花瓣雨飞舞在林间。
杏花如雪。
红裳似红。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杏花花瓣中,烈焰般的红衣随风轻扬,恍如最瑰丽的梦中令人屏息的存在。她微张着双唇,吃惊地凝望他,眼睛明亮似有火把燃烧。
春风如醉的杏花林啊。
片片飘落的花瓣,可曾听到那两人狂乱的心跳。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样紧,那拥抱紧得可以透过她的血肉箍紧她的骨骼。她觉得痛,可是她喜欢痛,只有骨骼都在微微发痛,才能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当她终于自他的怀中仰起头时,满脸奔流着泪水。
她放声大哭。
她哭得像个孩子,哭的模样很丑,鼻涕都流了下来,她的哭声狼狈而号啕,脸上一片片脏兮兮的泪痕。
她大哭:
你还活着对不对?!你还活着!!
玉自寒又将她抱紧,他再不能忍受她的离开。
快说啊,你是不是还活着!这不是你的鬼魂对不对?!
她惊恐地哭。
他吻上她的发顶,喉咙中有热热的泪意:
是,我还活着。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良久才慢慢平静,忽然,又愤怒地颤抖起来,她一把推开他,怒道:
坏师兄!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遇到了危险,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知道那种担心和恐惧吗?日日夜夜无法睡下,心像被撕扯得裂开了!我发信鸽到静渊王府找你、到渔平找你,甚至到烈火山庄找你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一点音信都不给我呢?!就算你很忙,不想见我,也应该告诉我你还活着你在哪里呀!!
连日来的担忧和焦虑,让如歌在他面前爆发了。
歌儿
玉自寒紧紧抱住她。
她恼怒地哭泣:师兄,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抱着她,闭上眼睛:歌儿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衫,温热的泪使他的心脏滚烫。此刻,无论她是哭是怒,只要她活生生在他怀里就好。
如歌嗔怒道:喂,我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玉自寒微笑。
如歌瞪他:笑什么?!他怎么都不会害怕呢?
玉自寒用衣袖轻轻擦干她的泪痕,笑如春水:
你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歌儿永远不会真的生气,就像
她含泪瞅他:就像师兄也永远不会生歌儿的气?
是啊。
玉自寒轻轻笑着,眼中的温柔令飞舞的花瓣痴醉了。
如歌不知该怒该笑,但是望着他的笑容,一颗心再也无法真的气恼。她咬住嘴唇,吸吸鼻子:你你是个坏师兄!但是
她带着泪意破涕一笑:见到你真好。那一笑,仿佛有千万道美丽的光芒将杏花林照耀得如人间天堂。
是雪告诉我,你今天会来到武夷山。山脚下,一个简朴的农家小院里,如歌边切菜边笑吟吟地说道,原本还有点将信将疑,没想到果然见到了你。玉自寒帮她择着青菜。
如歌扭头看他,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为什么忽然可以听到声音、忽然可以走路了呢?在杏花林初见他,因为他是站着的,使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而后,又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耳朵也好了。
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如歌兴奋地说,你不晓得,我从很小就在想,如果玉师兄可以跟大家一样健康,一定是全天下最完美最了不起的人!
原来,你遗憾我是残废的人。
如歌用力摇头:
才不是!在我心里,不管你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我最喜欢的师兄。可是,我不希望因为你的身体,令你不快乐。
他淡笑:我没有在意过
她低下头继续切菜:
骗人,你当然在意。因为听不到声音,你就很少跟人交谈,因为不能行走,你总是离大家远远的。你看起来那么宁静安然,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可是,当你看着其他的孩子们在玩闹,就会沮丧地抚弄手上的玉扳指。
玉自寒怔住,胸口的酸胀令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如歌把切好的菜放到盘子里,转身走过来:青菜好了吗?
好了。
她笑得眼睛弯弯:啊,择得好干净啊,果然是最棒的师兄。
玉自寒笑道:夸张。
如歌瞅瞅他,呼一口气:真好,师兄没有生气。?
我以为刚才那样讲,师兄会不开心的。她望着他,眼睛明亮,因为是最好的师兄,所以我不要师兄躲在宁静的角落里。可以由于喜欢而宁静,却不要由于残疾而宁静。
玉自寒亦望着她,眼底有大海般的感情:
好。
如歌嗔笑:好什么?
他微笑:我知道,你都是在为我好。
一种朴素的感情。从很小开始,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他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他和她静静彼此凝视,笑容像朵幸福的花,在两人心中绽放。
这样的感情,没有一丝嫌猜和距离。
雪推门而入时,正好见到如歌和玉自寒相视而笑。他怔在门槛,春日的阳光晕晕光环般照耀着雪白衣衫,绝美的眼眸闪出抹古怪的光芒。
雪轻咳一声,将一只野兔放在桌上,对如歌说:家里有客人,我抓了只兔子来添菜。
客人?如歌不解地问,谁?
你师兄啊,他不就是咱们的客人。玉自寒对雪抱手行礼,雪却理也没理。
如歌笑道:玉师兄才不是什么客人呢。
不是客人?那他是什么,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情人?
如歌张大了嘴:他是我的师兄啊。
雪瞟了眼沉毅宁静的玉自寒,似笑非笑:听到没有,你不过只是师兄罢了。
玉自寒淡淡一笑。
如歌咬咬嘴唇,虽听出来雪不友好的口气,可是,刚见到师兄,她不想让气氛变得太奇怪。于是,她抓住那只兔子,笑道:兔子要怎么做呢?红烧好不好?
雪似乎在赌气:问你师兄!
那个师兄只吃素如歌轻声道,连忙她又笑得一脸灿烂,雪,你喜欢红烧吗?
雪绷起脸,心里满是苦涩:原来,你只知道你师兄吃素吗?我呢?我有没有吃过肉?
两片红云飞上如歌面颊,她手足无措:
抱抱歉
雪气苦地瞪她一眼,转身离开灶房,门被关得很响。
如歌站在那里,胸口乱糟糟堵着,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又觉得阵阵委屈,忍不住眼圈都红了。
玉自寒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去吧,他像是生气了。
院外一棵桃树。
树叶翠绿,桃花艳红,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照在雪的白衣上,他的神情是气恼的,然而夺目的光华依然令人目驰神摇。
当望见寻来的如歌时,雪恼怒地偏过了头。如歌咬住嘴唇,瞅了他一会儿,在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抱膝想着什么。
桃花树下。
两人古怪地沉默着。
雪的心里越来越气苦,原以为她是追出来道歉的,却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他吗?
这时,如歌抱着膝盖,低声道:
雪,谢谢你。
他赌气道:谢什么!你师兄又不吃兔子。
谢谢你让我见到师兄。
雪瞪她一眼:师兄!师兄!在你心里只有一个玉自寒对不对?!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如歌扭头瞅着他,眼珠黑白闪亮:
你是我决心要努力去喜欢的人。
雪顿时屏息。
可是,如歌苦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会爱上你。
她揉揉脸,沮丧道:雪,我不了解你,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你是那样细心,就像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有时候,你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令我不知所措。
雪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就是像个孩子,而且就是最任性的孩子,怎样?!?
我永远也变不成像战枫一样冷酷,像玉自寒一样淡定,哪怕再过几千几万年,我仍然还是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怎样?!
刺目的白光自雪的体内迸射,他晶莹的面容有不顾一切的倔强。
我喜欢你,我要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就算是用什么恶劣的手段,哪怕就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我也再不要离开你。
雪凝视着如歌,目光深黯悠长:
如果像玉自寒那样,只能看着你在别人身边欢笑,我宁可像小孩子般把你抢过来,让你只能看我,心里满满的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如歌怔怔望着他,他炽热固执的目光一直透过她的眼底,烧着她的心口,又痛又酸的感觉。她握紧了手指,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树上的桃花红艳艳。
在春风里灿烂骄傲地绽放。
如歌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雪,进去吃饭了好不好?你应该也饿了吧。
吃什么?
青菜和豆腐。
我抓的兔子呢?
你和师兄都不吃肉,我一个人吃也没有意思,干脆把它放走好了。
谁说我不吃肉。雪斜睨她。
你
大年初一咱们包的饺子不就是白菜猪肉馅的。
你如歌指住他,那你刚才还生气!
哼,我生气是你对玉自寒记那么清楚。雪白她一眼,我呢,我一质问你,你就连我吃不吃肉都不记得了。可恶啊!
如歌无力道:我和玉师兄相处了十几年啊。何况雪那时候凶巴巴的,她紧张之下怎么还能想得起来嘛。
清蒸。?
少放点姜片,不要蒸太久,否则就不鲜嫩了。
哦,如歌望住他,你又想吃了?
那当然!雪得意地笑,哈哈,这兔子是只属于你和我的,才没有其他人的份儿。
桃花树下,雪终于又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
如歌也笑了。
不管怎样,他不生气就好。
夜里,如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再次见到玉师兄,虽然抱住了他、听到了他,他的呼吸和微笑就在她的身边,可是,这快乐来到的太过轻松和突然。她开始惴惴不安,担心这只不过是一场兴奋而狂乱的梦,天一亮,便会散去。
坐起身来,她敲敲自己的脑袋。
不许再胡思乱想,这般患得患失,紧张得都有点像不经世的小姑娘了。呵,她还笑雪像小孩子,这会儿不是跟他差不多了吗?
笑了笑,她穿上衣裳鞋袜,反正也是睡不着了,不如出去走走。
屋门在寂静中的夜中吱嘎轻响。
如歌走出来。
今晚的月亮圆如银盘。
她走在院外的小路,春夜的风没有寒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红衣随风扬起,路边有细细的虫鸣,使夜色显得更加温柔静谧。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白天的那片杏花林。
粉白的杏花在月光中皎洁柔美。
花瓣恍若是透明的。
林中树梢有一串碧玉铃铛,薄如蝉翼,恍若也是透明的。
风过。
铃铛飞响。
叮叮当当响的清脆。
树下青衣的那人微笑了。
如歌凝望他淡如月华的侧影,一时间不知是幻是真,看得痴了。玉自寒听到声响,回首而笑,眉宇间的温柔令得满树杏花同样痴了。
他微笑轻道:你来了。
如歌半天才缓过神:啊,忘记了你已经可以听到声音。
玉自寒笑:似乎言若有憾。
是啊,都不可以偷偷绕到你身后去吓你了。如歌皱皱鼻子,偷笑,好可惜啊。
玉自寒含笑不语。从小到大,如歌从没有欺负过他是一个聋子,从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因为他听不见而捉弄他。
待得如歌走到他的身边,他轻柔地摸摸她的头顶:
怎么没睡呢?
如歌眨眨眼睛:你呢?
我他声音低柔,我怕一睡着,便会发觉这只不过是场梦。
如歌的心猛然一紧。可是,雪的面容立刻出现在她的脑海,于是她把那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串玉铃铛你还一直留着啊。
如歌看向树梢的风铃。
玉自寒用手指轻触飞响的铃铛:是。有了它,我才可以看风的声音。
看到的风声和听到的风声是一样的吗?
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如歌睁大眼睛。
玉自寒微笑:因为送我铃铛的人,对我的关心是一样的。有同样的心,不管是怎样的风,听起来都是同样的好听。
如歌的脸微微有些红:
师兄,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如此会说哄人开心的话呢?
玉自寒怔住,然后笑:
想知道原因吗?
想啊。
那是因为,以前我以为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不想要你的耳朵受罪,于是就说的很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还蛮好听的。玉自寒轻轻笑。
如歌惊掉下巴:师兄你你
怎么?
你真的是玉师兄吗?
玉自寒笑得开心极了,他用力拍拍如歌的脑袋:
是不是吓到你了?
如歌傻呆呆:天哪,原来师兄也会自大臭屁外加吹牛皮的。她忽然莞尔一笑,是啊是啊,师兄的声音最好听了,那给我唱个曲子好不好?!
玉自寒呆住。
如歌扯着他的袖子,巧笑着哀求:好不好嘛,好师兄,既然声音都这么好听了,就给人家唱个曲子嘛。
玉自寒苦笑:我不会唱。
唱嘛唱嘛,否则我就生气了啊。
歌儿
快唱嘛,我要是生气可是会哭的。如歌嘿嘿笑着威胁他。
玉自寒头疼地望望她,知道她只要搬出哭这个武器,就是一定不会放弃要求的了。
好吧。他终于妥协。
如歌欢呼,笑得眼睛弯弯。
杏花林。
月圆。
春风。
皎洁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杏花的雨,如梦如幻。
玉自寒轻轻哼唱着没有调子的曲,荒诞走板,然而声线低沉温柔,就如最迷人的催眠曲,令得如歌渐生睡意。
她轻轻打着哈欠:可惜没有轮椅了,不能再趴在你的膝头睡觉。那个高度最合适睡觉了。
困了吗?
嗯。
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如歌揉着眼睛,挣扎站起来。好困啊,连双腿都有了困意。
我背你回去吧。
呃?如歌怔了怔。
玉自寒微微低下身子,把后背给她:忘了吗?我的双腿已经可以走路了。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淡青的衣裳,有点寂寞,有点清冷。
让我背你回去,好吗?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常常见到小战枫背着走累的小如歌,小如歌伏在小战枫背上笑盈盈地手舞足蹈,小战枫虽然脸上摆出冷酷的模样,但亮蓝闪光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快乐。
那时,他却只能坐在轮椅里。
如歌望着玉自寒的背,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说不。可是,一种酸涩到令她心底抽痛的感情,使她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好。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声呢喃。
月光照耀着山间小道。
玉自寒背着如歌慢慢走着,他依然低声哼唱着没有乐调的小曲,她均匀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温热的身子熨着他的后背。
夜风袭来点点花香。
虫儿不再鸣唱。
这世间,仿佛只余下他和她两个人。
真好她闭着眼睛,梦呓般说道。?
虽然你不肯说为什么身子会康复,可是,这样真好。她轻笑,在他背上,仿佛在婴孩的摇篮里,我喜欢师兄的耳朵、喜欢师兄的声音、喜欢师兄的腿
玉自寒深深吸口气,没有说话。
永远这样好不好如歌仿佛已要睡着。
好。
他答应她。
如歌满足地笑了,接着就沉入了美丽的梦境。
玉自寒慢慢背着她走。
只是他的双腿忽然显得有些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下小雨。雨丝斜斜透明,雨滴打在树叶青草上,有默默的轻响。月亮躲到云彩后面,夜风染上了清新的寒意。
如歌依然沉沉睡着。
玉自寒将外衣抽出来,遮在她的身上。
转过一道山弯。
突然
玉自寒眉心紧皱,一股浓重的杀气迎面扑来!
夜幕漆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雨,越下越大。
山路边,乱蓬蓬的荒草半人高,染满鲜血,弥漫腥气,死尸和呻吟令一切如噩梦般恐怖。
风雨中,有两人。
一人深蓝布衣,浑身酒气,幽蓝的卷发翻飞,眼中布满血丝,他右手握刀,刀尖滚珠般滴下鲜血。
一人灰衣,眼珠是灰色,嘴唇是灰色,连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灰色的,野狼一般的灰色。
裔浪知道不可以轻视战枫。
所以他带出了庄里身手最好的十二个杀手,等待战枫最脆弱的那一刻。
战枫跟着烈如歌来到武夷山。
他们也尾随而至。
战枫在山脚的小酒馆喝了十七坛酒,已经醉得不会走路。当他跌跌撞撞走到杏花林,看到玉自寒和烈如歌温柔相对的画面时,裔浪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战枫踉跄离开,但极度的痛苦让他无法走得太远,终于他跌倒路边呕吐起来。
裔浪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战枫的泪水。
那一刻,天空开始下雨,同时,裔浪打出了杀的暗号。
这,应该是战枫最脆弱的时刻。
可是,裔浪依然低估了战枫。
当十二个杀手逐一倒下死去,战枫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幽蓝的天命刀发出清亮的龙吟,他右耳的宝石好似夜空中幽蓝的闪电。
战枫用刀尖指住裔浪:
来吧。
裔浪冷冷打量他:你的武功,不是烈明镜所传。
战枫道:那又如何。
裔浪道:暗夜罗是武林之魔,你习得他的武功心法,难怪性格刀法越来越残忍无情。
战枫面无表情。
裔浪仰首,雨打湿他的脸庞: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一个人。他,已是一个魔。
战枫道:那你就滚。
裔浪道:你懒得杀我对不对?
战枫现在只想再去喝几坛酒。
裔浪又道:你也不在乎烈火山庄。
战枫起步要走,忽然涌上的酒劲令他身子一颤。
裔浪的眼睛是死灰色:如今你已是个废人,可是我仍旧要杀了你。因为是你杀死了烈明镜!
战枫醉眼惺忪:多么正义的理由他斜睨裔浪,低沉道,裔浪,那夜你应该就在窗外吧,我一刀挥出的瞬间,听到你抽气的声音。你可以去救烈明镜,你可以将烈明镜的死因公布天下,但是你都没有做。
裔浪瞳孔紧缩。
战枫冷笑道:因为权力和地位,你用我挡住如歌。当你以为如歌已死,那么,最后一块绊脚石就是我了。想杀我就过来,用得着什么狗屁借口!
想必喝了太多的酒,战枫的话比清醒时多了许多。
雨,冰冷刺骨。
远处。
如歌已经醒来。她浑身僵冷,嘴唇苍白,手指脚趾像冰块一样僵硬。她静静趴在玉自寒背上,他的体温是她此刻惟一的温暖。
玉自寒拍拍她的胳膊。
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陪伴在她的身边。
裔浪的瞳孔缩成针尖般大,他阴狠地盯着战枫,忽然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不错,我全都知道。但是,我没有揭穿你的原因,你却说错了。
战枫没有兴趣去听。
裔浪道:以烈明镜的武功,就算再出其不意,你也不可能那样轻松得手。一刀致命?哼,当年暗夜罗还是用了十招以上才胜了烈明镜。
战枫停下脚步。
裔浪残笑道:莹衣是暗河的卧底,你私练暗河的武功,暗中勾结天下无刀城,将断雷庄血案栽赃给曹人丘,包庇私藏军草的刀无暇这些,烈明镜全都知晓。
战枫身子挺直。
裔浪的声音如野兽般残忍:知道烈明镜为何从不怪责你吗?
战枫嘶哑道:因为他心虚。
裔浪目中暗光连闪:没有人会因为心虚而包容你这么多。
战枫怒道:他杀了我的父亲战飞天,所以才会心虚!
裔浪笑了,笑容残忍而古怪:烈明镜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你。而且,就算他心虚,他杀死战飞天,对不起的也不是你。
裔浪顿了顿。
就像一只静静等待着猎物步入死亡的野狼。
当年是烈明镜亲手调的包。烈如歌才是战飞天的女儿。而你是烈明镜亲生的儿子。
这句话很轻很轻。
夜空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
雷声在遥远的天际轰轰作响。
如歌所有的呼吸被夺走了。
她脑中白茫茫一片。
玉自寒也惊怔。
裔浪似有若无向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
战枫仰天狂笑:
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会被你骗到吗?!
裔浪道: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眼睛怎会是蓝色。
战飞天和暗夜冥的眼珠都是黑色的。惟独烈明镜曾经有个女人,是西域的舞姬,她有一双美丽的湛蓝色大眼睛,当年她怀着身孕还可以翩翩起舞,身轻如燕。
战枫眼底的暗蓝如风暴般汹涌:
不可能!如歌比我小整整三岁!
裔浪道:
为了怕暗夜罗怀疑到如歌的身份,烈明镜找来一位仙人封印了她。将她封印了三年,封印住她三年的成长,封印住她体内的能量,封印住她的容貌。想来,如歌的封印已经解除了,因为她的模样越来越像暗夜冥,而她自幼嗜穿红衣的喜好更是同她的舅父暗夜罗毫无二致。
战枫握紧双手:
为什么烈明镜要这样做。
裔浪瞅着他,缓声道:
因为,合烈明镜、战飞天之力再加上烈火山庄所有的弟子都不是暗夜罗的对手,暗夜罗想要灭掉烈火山庄易如反掌。不过,暗夜罗痛恨娶走了暗夜冥的战飞天,于是他开出条件,只要烈明镜亲手杀死战飞天,他就可以放过烈火山庄。
战枫沉默。他知道这就是暗夜罗的性格,不仅要让那人死,而且要那人死在他所信赖的人手中,这种死法才会更加痛苦。
于是,烈明镜就杀了战飞天?
是的。
战飞天是自愿去死的吗?
没有人知道。裔浪道,当时我还小,只记得战飞天对烈明镜说,照顾好孩子,他或许早就明白只要他一死,暗夜冥也不会独活。
后来?
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战飞天死了,暗夜冥和舞姬凤娘同时诞下婴孩,烈明镜调包后暗夜罗就赶来。暗夜冥刺伤了暗夜罗,并且逼他发誓十九年内不得显身。待暗夜罗离开后,暗夜冥亦撒手人间。
战枫再也说不出话。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滑稽。
蓝宝石迸射出疯狂的光芒,他眼底的幽蓝像海啸般翻腾,倾盆大雨淋湿他的衣裳,湿漉漉毒蛇般黏在他的身上。雨打湿他的头发,一缕缕仿佛奔腾的河流,冰冷濡湿他的面庞。
战枫开始发抖。
他的胃像被千万把冰冻过的刀子翻绞戳刺,剧烈的痛苦使他弯下了腰,他开始呕吐。
大雨滂沱。
荒草的山路边,战枫脸色惨白,他弯曲颤抖的身子像垂死的虾子,吐出来的只有胆汁。
裔浪望着他,眼中闪出一抹奇特的神情,像是痛恨,像是快慰,还有些嫉妒:
烈明镜是你亲生的爹。而你,亲手杀了他。
他故意说的很慢,好让每一个字都钻进战枫的骨髓。
那一刀
刺入烈明镜的胸膛!
鲜血狂喷!
烈明镜骤然大睁的双眼!
眼中竟似有泪
那一刻,战枫扭过了头,可是他却永远记得烈明镜的那双眼睛。
有泪水
有痛苦
然而,没有对他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