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总会高估仙的力量。如果真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又何必如我这般陷身重重的迷雾，不厌其烦的去验证历史背后的真实呢？我心头升起一团沉积的烦躁，叹一口气，说：其实，我也什么都不清楚，只是在上面的操纵下办事而已。程邈却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那么你的过去……

我砰的一拍桌子，吼道：别瞎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当时我勃然大怒，狭小的石屋中便一派死寂，只剩下noebook的嗡嗡声表征着时间仍在流逝。许久，僵立一旁的程邈似乎瞬间矮了一截。我定睛去看，只见尘土飞扬，他已坐在地上，双手掩面，肩头耸动，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他哽咽着问我：人，真的可以无情么？

幽蓝的光芒填充着那个浓重的夜里狭小石屋中的每一个角落，我身在其中发了一阵呆，忽然间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被播放。在一块屏幕后面，一切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发生着。虽然我一直认真工作，但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变态分子。那么，发生在我身上的喜怒与波折，是否有人正在欣赏？是一场悲剧或喜剧么？由这个荒诞的念头，我又获得了某种索性的超脱，暂时忘却了原本的躁动。甚至我淡然地回答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随后我心中一动，升起灵觉。我瞟一眼门外的夜色，正看到一颗流星默默划过。我顿感狂喜，原本僵滞的双手也重新获得了继续舞动的活力。数据汹涌，时不我待。我急切地说，别磨蹭了，咱们快来谈谈捕鲸的故事！

那不是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么？程邈颓然揉着眼睛说，在濠水的桥上游玩，他们看到桥下的鱼悠然自得，便生出一场辩论……

停！我打断他，依工作程序提出质疑，这里就有个问题，是什么样的桥，大到可以让鲸鱼在其下悠游呢？其结构，为什么不再加以描述？这个问题锋芒毕露，我马上嗅到了其中的危险气息莫非我面对的，正是一个试图颠覆历史的恐怖分子么？

我的心房猛跳了一下，有口气憋在肺中，竟再难提上来。如一盆冷水浇下，让我瞬间从幻化的超脱回归到冷酷的现实历史恐怖分子是上面最大的忌讳，他们的威险巨大，下场惨烈。据说有一套专门针对他们开发出来的刑罚，任何仙人都谈之色变……

濠梁只是一座普通的小桥。鲵，却并非通常古语所谓的鲸鱼，而是指另一种叫做娃娃鱼的动物啊。程邈的回答让我长长吁出口气。但我马上又倒吸一口冷气，发现了新的危机。上面怎会把两种相差如此悬殊的鱼的概念搞错，还让我来调查呢？难道是工作程序背后的数据库出现偏差么？

我心中升起巨大的不安，其间又夹杂有几丝莫名的兴奋。怎会如此，我却说不清楚。

但noebook很快传来个帮助信息，上面说：鉴于娃娃鱼亦属珍稀物种，故忽略此节，调查继续。确定！

万籁无声，烟雾蒙蒙。我工作的进行竟已荒诞至此！但面对如此的局势，我亦无他法。我虽是凡人眼中的仙客，任意洞穿于古往今来。但真正的自由对于我，终究还是高不可攀的。倒是听程邈娓娓道来的庄子与惠子，他们的作为，才真有几分纯粹的飘渺仙风……

什么样才是所谓的仙呢？程邈仍坐在地上，如顽童般脸上露出炙热痴傻的神情，说，那个时候天高云淡，四野虫鸣。树的影子和溪中的流水都清澈得仿佛溶化在阳光里……他就那么懒洋洋地，倚着桥上的栏杆，说，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鱼之乐？呵呵，好家伙……还有水里的鱼啊，就那么安静地游来游去……

哇哇

一阵尖锐嘹亮的婴儿啼哭突然冲击我的耳膜，我脑袋嗡的一下，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慌张中我的手按到了noebook上，满室的蓝光瞬间湮灭。与上面的联系也就此断开。公元前209年6月28日、御史程邈、《谐本》、工作程序…这些信息在我脑中逐渐零乱，最后骤然迸散于虚无。我重新置身于昏暗，丧失了已有的逻辑，只觉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