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0
|本章字节:12266字
没有一个人说他坏话。
这个怀疑被推翻了。
接着调查汤沟湾,毕竟他是汤沟湾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怎么说也有点关系。汤沟湾表现得却完全相反,调查人员进去三天,只听到一句话:“不好说。”谁都是这句话,说完便推辞说忙,种地哩,放羊哩,没工夫瞎扯。既不说好也不说坏,问急了便结巴,便脸红,但就是不跟你配合。
情况似乎跟集团公司有点像,自从王富寿接管集团后,景山内部的职工也成了这样,态度远不如以前那么积极,包括王晓渡,老推托要出车,要办事,见面匆匆打个招呼便走,连神态都变了。别的人更不屑说。就连王富贵都成了哑巴,找他几次,都说忙得抽不开身,问他情况,嘿嘿一笑:“他是劳模、大企业家,关我屁事!”
一切都跟王富寿有关。
王富寿表情冷得如铁,甭说配合,专案组的茶水他都不供了。
就在这时候,上面作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要求省厅的专家立即撤出景山。江大刚明白,这跟越来越多的传言有关。随着案情的进一步深入,关于刘成明的种种传言便在景山响起来,有些甚至已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
于岩将江大刚叫去,两人密谈了半天,江大刚最后面色阴郁地出来了。
省厅派来的人第二天便从景山撤出,此案的侦破完全交到了江大刚手上。
两天后的下午,周末,天降小雨,江大刚再次约苏悦来到牧羊人家。
江大刚看上去心情沉重,一脸灰色。
苏悦傻傻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拿啥话劝。
“今天我们不说那破事,聊点开心的。”江大刚主动说。这段时间,也只有跟苏悦在一起,他的心情才能好起来。
“好呀。”苏悦积极响应,“我最怕你找我谈案子了。”
话题围绕着苏悦的经历展开,江大刚很想知道她的事。
苏悦这一天也不知怎么了,大约江大刚的诚恳打动了她,或是景山的小雨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一气跟江大刚讲了许多。
苏悦跟江大刚说:“我不快乐,一点也不。到景山来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可不来又能怎样呢?”苏悦的眼里像是有很深的伤。
“我原本幻想着刘董能按经纪人说的那样,包装我、宣传我,让我能重新回到型台上,那是我的梦,不死的梦。我太幼稚了!”她长叹一口气,“现实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一个人光有梦想是远远不够的,尤其女人,尤其漂亮女人,梦想会毁了她。”苏悦喝了一口茶,苦香茶淡淡的苦味在她全身流动,她忍住悲,继续说:“我不想提他,可我又不能不提他,你知道吗,他、他毁了我,毁了我的一生……”
苏悦说不下去了,肩膀在剧烈抽搐,嗓子哽咽着,痛苦已让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完全放松了那根警戒线,她把江大刚彻底当亲人了。
江大刚给她递上纸巾,苏悦没擦,任泪水在白晳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流。
江大刚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手中,温暖地摩挲着。
江大刚的细致给了苏悦安慰,她觉得痛苦轻点了,抬起脸,泪眼迷蒙地望着江大刚。
细雨霏霏,包厢里回荡着忧伤而缠绵的音乐。景山的十月,空气里弥漫着温情。有多少人在这一刻缠绵地坐在一起,挥洒爱情的细雨。
苏悦摇摇头,从江大刚手心里抽出手,抺去泪,顽强地笑了笑:“不说了,说这些让你扫兴。”
江大刚有片刻的失落,手心空空的,觉得抓住了什么,又丢了。
他知道,他是很想听苏悦说下去的。他有点残忍,居然想揭开这个女孩子的伤疤。
“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半天之后,江大刚这么问了一句,好像带着某种目的,又好像没有。
“男朋友?”苏悦苦笑了一下,“哪个男人是好东西!”
江大刚像是挨了一个嘴巴。
“对不起,不包括你。”
“没事,我也不是好男人。”江大刚的神色有点黯然。
“不,你是。”苏悦突然抓住江大刚的手,声音抖颤,她的手有层湿热,略略含着某种内容。江大刚的身子抖了一下,感觉被某种幸福击中。
苏悦一口气说出许多,江大刚被她的话击中。苏悦说出的,竟全是他的故事,他,还有他的妻子。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故事都藏在自己心里,从没跟谁提起,她居然了解得这么清楚!
她在关注他!这个顶多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在关心自己!
江大刚激动得说不出话。
等苏悦说完,江大刚的眼里已噙满热泪。苏悦把他带到遥远的回忆中,那里有他的热恋,有浓浓的爱情,有他热爱的家庭,有他温柔可人的妻子。可这一切,现在在哪呢?
苏悦给他递上纸巾,江大刚半天都沉浸在梦一般的回忆里,醒不过来。
这天晚上,江大刚再次收到张密的短信:想知道她的故事吗,我可以帮你调查。江大刚犹豫再三,最后果断地发出四个字:少管闲事!
对周虹影一案的调查有了新的突破。负责调查此案的小李讲,他花费了很多时间,仔细拜读了周虹影的《我活着,我死了》,可以肯定,周虹影这篇的主人公就是她自己,她在为自己写挽歌。中那个叫虹儿的女孩子跟自己的老板私通,竟然有了孩子。她瞒着老板生下他,把他寄养在姑姑家,不料有天老板发现了,硬逼她交出孩子。虹儿不从,老板便派人暗中追踪,姑姑一路躲逃,最后逃进一座叫莲花山的山里,跟一个牧羊人过起了日子。不料有一天牧羊人被人杀害,她的姑姑也不见了。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虹儿急得发疯,她循着牧羊人留下的一点线索,苦苦寻找她的孩子,却不幸落入老板的圈套。
到这儿便没了下文。小李分析,要么是周虹影真的遭到刘成明的威逼和胁迫,希望借此留下线索。要么就是这女人疯了,活在妄想中。
江大刚却感到,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据张密后来的调查,周虹影自从跟刘成明闹翻,思想波折很大,常常对着夜晚发呆。房东女儿也就是那个小巧可人的小女孩证实,周虹影的确是个神经不大正常的女人,她曾亲口听周虹影说,她要毁掉自己。
周虹影是不是自杀?这个想法猛地跳出来,令江大刚猝不及防。那么脖子上的勒痕又怎么解释?江大刚想起以前侦破的一个案子,女主人也是想自杀,结果上吊未成,拿着绳子跳进了景羊河,反把警察忙了个晕头转向,最后才查出是上吊时树上的丫枝断了,女人被摔了下来。她指着树大骂,这么个忙都不帮,还算个树吗?想踹树一脚,结果一脚踹空,掉入河中。
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那么神秘,喜剧性往往也出现在悲剧故事里。
江大刚想,但愿如此。
祁连山巍峨绵延,横穿千里河西走廊。
地处祁连山东端的苏武山就像个小媳妇,有点儿妖娆,有点儿寂寞。这山因著名的西北花儿《苏武牧羊》而出名,牧羊似乎是山里人寄托生活的唯一好方法。苏老根就生活在这座山下,他牧了一辈子羊,跟着羊长了不少见识。如今他的羊远销南北,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羊大户。景羊河畔的牧羊人家就是他女儿开的。
这天苏老根照样赶着羊上了苏武山,口里漫着花儿,天上的云像棉花一般,蓝天白云,苏老根活得好不自在。晌午时分,是苏老根打盹儿的时候,吃完随身带的锅盔,把羊圈在山塆里,苏老根丢下毡衣,要睡。忽然,一只鸟掠过来,在他头顶旋了几圈,嘎嘎叫了几声飞走了。苏老根骂了声狗日的,目光循着鸟往山洼里走,走着走着,苏老根觉得不对劲了,眼里多了东西。多了什么呢?苏老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但分明是多了。
“多了啥呢?”苏老根这么说了一声,又仔细瞅,瞅着瞅着,苏老根叫上了,坟,是坟!
离苏老根躺的地方约五十步处,平地上突然冒出一个湿土堆,比坟矮,但又比别处高。苏老根闭上眼想了一会儿,不对,那儿原先是个水坑,是山上发洪水冲的,有次还差点把羊掉进去。啥时给填起来了呢?没见过有人走动呀,更没听说谁家死了人。放了一辈子羊的苏老根熟悉苏武山就跟熟悉他的儿女一样,哪儿有崖哪儿有草闭上眼他就能说出来,山上发生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别想瞒过他。
这世道就是怪,好端端的就给你出怪事,比如刘成明,那么大个董事长,还劳模,还人大代表,说没就没了。想到这,苏老根突然跳起来,莫非?
他扔下羊,撒开腿往家奔,正好女儿回来了,他抓住女儿就说,快报案,快报案呀。
接到报案,陆子浩带着侦查员迅速赶来,先是观察了一下四周,又细细察看一番周围的痕迹,陆子浩心里有数了。两道被雨水冲淡了的车胎印告诉陆子浩,这里埋的不是平常人。
现场被封锁起来,闻讯赶来的四周农民被挡在红线外。苏老根主动请缨,抡起了铁锨。坟是他发现的,当然得由他挖。当然他不是为那几个钱,前一阵子有人嚷嚷,说是提供了线索有奖。他是不服气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干这号事。
挖着挖着,一双皮鞋出现了,苏老根叫了一声,妈呀,还是高档鞋。再挖,腿、身子、胳膊、头……
苏老根扔下铁锨就跑,糟了糟了,挖着老板了。
刘成明静静地躺在坑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现场炸开了锅。农民们往跟前扑,陆子浩指挥着警员,保护现场要紧。
江大刚从会场赶来,望了一眼刘成明,啥也没说。他心里的石头像是落了地。
一天后,化验结果出来了,刘成明是被人击昏后活埋的,死亡时间跟失踪时间相吻合。也就是说,刘成明当天夜里便被丢到了坑里。
现场提取的车胎印正是刘成明自己的奥迪车。
草地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经反复查验,确定凶手穿的是皮鞋,但皮鞋外面又套了厚袜子,所以无法作出更准确的判断。
凶手果然是个老手,把一切都准备得这么细。
不远处的一条沟里,苏老根又找回一把铁锨,化验完之后,发现锨把上只有苏老根的手印。气得苏老根直吐唾沫,说霉死了。
专案组作出以下判断:凶手对这一带非常熟悉,连这样的坑都知道,肯定是在这一带生活的人。凶手径直把车开到这儿,证明他提前就做了查看,而且想好了要把刘成明埋在这儿。山路崎岖,证明凶手的驾驶技术非常过硬。
顺着这一思路,专案组很快在附近展开调查。
一个个嫌疑对象被带进来,又被排除,笔录做了几大本,但跟凶手的特征相距甚远。
不会是农民!农民做事有农民的原则,那么好的皮鞋是不可能埋到土里的,经商家证实,这双皮鞋价格在万元以上,而且在国内买不到。
刘成明的头上有重物击打的痕迹,除此之外,全身没别的伤痕,可以断定,刘成明是在毫无防范的前提下被凶手突然击倒的。西装口袋里居然还装着三千多元钱、几张发票,外加一包美国产的避孕套和一瓶印度神油。
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就在刘成明身边,他熟悉刘成明的生活规律和为人品行。凶手没拿走那三千元钱和两样男人用品,意在向人们证明什么。
江大刚将情况汇报给市长成杰,成杰的脸色一下转黑,说话声音也变了。但无论怎么说,案件总算有了大突破,刘成明的尸体找到了,他可以向上面汇报了。这些日子他挨批挨得头都大了,电话一响就心惊肉跳。不过关于避孕套和印度神油,成杰还是再三强调一定要封锁消息,传出去对刘成明的形象不好,对景山也很不利。
江大刚苦笑了一下,出来了。
侦破工作在紧张地展开,疑犯的范围越来越小,有那么一瞬,江大刚甚至感觉疑犯就站在他眼前,离他很近,都能叫出他的名字了。可他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自小生活在景北县城,算是养尊处优,而苏武山离景北几十公里,城里的鸟都懒得飞去,何况是他。他查过景山集团的考勤簿,这一年他上班上得很全,没请假也没旷工,就说有作案动机和时间,那个坑他怎么能找到?
江大刚最终还是没敢乱定性,调查是需要时间的,他相信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老猎手的眼睛。
刘成明的追悼会在景山体育馆隆重举行。
这是景山市人大和政府紧急作出的决定。传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有些甚至已深深伤害了政府和人大的形象。如果再不召开追悼会,就会给制造传言者提供更多的机会,这是人大和政府都不想看到的。
追悼会甚是隆重。按照上面规定,陆子浩安排警察将四周戒了严,个别警察有所不满,发了牢骚话,说又没人抢死人,戒哪门子严。这段时间警察们破案,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态度上就有所改变。陆子浩训斥道:“少说话,多办事。”警察们心里有想法,态度却很认真。进出车辆一律凭通行证,未得到允许的闲杂人员一律不得入内。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居民和四乡群众全被挡在红线之外。陆子浩发现,景山市党政机关的领导全都来了,大家面部表情都很凝重,市委、市人大、市政府、政协四大班子的领导全都身着黑西服,胸上佩戴白花。
刘成明的尸体被松枝和鲜花覆盖着,在盖不盖党旗上发生了小小的争论,有人提出要盖,成杰考虑再三说不用了,这个决定立刻引得不少人交头接耳。成杰装没看见,他是心情最为复杂的人,相关案情只有他一人清楚,如果真像江大刚和陆子浩判断的那样,将来他是很难向景山老百姓交代的,但这个时候他不能想得太多,一切必须从大局出发。
追悼会如期举行,体育馆正上方挂着巨大的黑色条幅,上书“沉痛悼念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模、优秀企业家刘成明同志”,黑底白字,分外耀眼。景山集团的职工代表排着整齐的队伍,分站在尸体两旁,为增加现场的悲伤气氛,会议组织处还别出心裁地从苏武山采集来不少山花,装点了会场。一辆殡车停在外面,按会议程序,追悼会结束后,把刘成明装在这辆车里,拉到殡仪馆火化。
就在大家怀着复杂的心情静静等待时,会议出现了小插曲,按议定要在会上宣读追悼词的王富寿却坚决不出席会议,打电话找不到他,气得成杰脸色铁青,直想冲谁发火,没办法,只好把它临时改为市工会主席致追悼词。
江大刚冷冷地注视着会场,脸上没一点表情。这几天他的心情分外沉重,虽说尸体找到了,可线索却很少,等于是牧羊人苏老根意外帮了他一把,但事儿还是那事儿,并不令他轻松。相反,确信刘成明死亡后,社会各界的说法全都出来了,过去从没有过的言论现在也跳了出来。江大刚甚至接到匿名电话,骂他是傻子,拿着人民的血汗钱不干人事,有这工夫还不如抓几个小偷。江大刚忍耐着,他知道老百姓的牢骚总是有出处。
有两个人引起他特别注意,一个是省总工会来的一位重要领导,此人一接到景山方面的报告,马上就赶来了,他先是要江大刚详细汇报案情,不放过任何细节,包括老百姓的传言。再就是再三问刘成明留下什么没有。他的办公室和家里你们认真搜了没。他的表现引起江大刚的警觉,如果他是省厅领导,江大刚会认为很正常,可他是工会的领导,江大刚不得不在心里打个重重的问号。
追悼会现场,此人身着黑西服,戴一副墨镜,墨镜遮住了他的目光,江大刚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