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0
|本章字节:12654字
江大刚静静地站在老榆树下,任雨水打在脸上。他已知道是于岩下命令收审了苏悦,可他并没说什么,这是合情合理的,他感谢于岩,替自己作出了一个没法作出的决定。作为一个警察,他是没有权力为任何嫌疑人说话的。况且凭感觉,他不相信苏悦会是同谋,苏悦有责任替自己说清楚,更有责任把知道的内情都说出来。但是苏悦一直不开口,江大刚的心情变得沉重,就跟这雾蒙蒙的天气一样,他仿佛看见苏悦恨他的目光,王晓渡最后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你敢带着他来!
他说不清,也想不清,从开始到现在,跟苏悦交往,是不是抱了某种目的?是不是在利用自己的成熟和经验,一步步诱她把王晓渡引出来?如果是,他的感情又怎么解释,这时候他已确信自己是爱上她了,爱上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女人,爱上一个谁都认为不能爱的女人,爱上一个生命中充满痛和血的女人,爱上一个被景山人嘲笑为妓女的女人!如果不是,一开始为什么不把对王晓渡的怀疑说出来,甚至多次故意忽略他,而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
是还是不是?江大刚想不明白。他问老榆树,老榆树静静的,像一个冷漠而被人抛弃的老人,在深秋的凄雨中对这个谜一般的世界保持沉默。
深夜沉沉的,江大刚感到从未有过的寒意。
雨还在无边地下。
国道312线上,一辆红色摩托车在疯狂疾驰。
陆子浩接到报案,有人在国道上发现尾号为305的红色摩托车,他马上带着队员,驱车赶来。此刻,两辆警车呼啸着直逼摩托车,摩托车如惊弓之鸟,疯狂奔逃。
陆子浩在后面喊话:“前面的摩托车注意!前面的摩托车注意!我们是警察,请你立即停车。”
摩托车一踩油门,箭一般离去。
两辆警车合成半包围,将摩拖车死死逼在右侧。突然,对面驶来一辆大巴,陆子浩大叫一声不好,忙收车往右,大巴司机也在惊慌中转方向盘,由于车速太快,差点在公路上跳起桑巴。一车的人尖叫着,若不是陆子浩将警车一个大转弯,一车的乘客就报销了。看着大巴连跳几下终于恢复平衡,滑出去几百米慢慢停下来,陆子浩跳出的心又落了回去。妈呀,这是耍的哪门子特技!
摩托车趁势蹿出去好远。
妈的,我就不信你是香港飞车党!陆子浩玩命了,一轰油门,车子像脱了弓的箭,直冲摩托车去。骑手不愧是高手,一看陆子浩玩命,突然一个急转,冒着尘烟拐向右边土路。
陆子浩紧追不舍,警车在土路上骄鹿一样跳跃着,摩托车像是故意要跟他玩飙术,竟越过水渠,跳进田野。陆子浩怕出意外,拔枪鸣警,车手害怕了,慌乱中一头栽下来,重重地摔倒在田野里。
陆子浩从车里跃下,飞身扑向骑手,还好,骑手倒在了一堆麦草上,抱着腿呻吟。陆子浩掏出手铐,啪地铐了他。
经审讯,骑手姓张,叫张勇,个体户,在景北一带贩卖药材。据张勇交代,11月9日也就是王晓渡逃走那天他不在景山,去深圳出货,昨天才回来。红色摩托车是他的,可一直放在修理铺里,今天上午才骑回来。
“那你为什么跑?”
“你们追,我哪敢不跑?”
“我们是警察,再三叫你停为什么不停?”陆子浩气呼呼问。
“谁知道你们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去年我就让假警察骗过,一辆车和三千多块钱都让他们抢去了,到现在你们还没破案。”
陆子浩气得够戗,张勇说的是事实,去年景北县确实发生过假警察持枪抢劫案,受害者中还真有这个张勇。
“修理铺叫什么名字?”
张勇说出了一个地名。陆子浩不敢怠慢,带上队员直奔而去。
正义修造厂位于景山西城门边上,在通往郊区的十字路口。陆子浩他们赶到时,几个修理工正在忙着修车,店铺前面放满了要修的各种车辆,看上去这儿生意不错。陆子浩问店主是哪位,有个小伙子抬起头,望了眼陆子浩,没说话,又修车去了。陆子浩发现,修理铺旁边有两个人正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其中一个边说边朝这边望。看他的模样,跟张勇描述的差不多,陆子浩正想着怎么接近他,那人却径直走过来。“找我?”他问陆子浩。
“你叫郑义?”
“是的。”郑义边说边拿毛巾擦脸,陆子浩发现,郑义的眼睛很漂亮,也很忧郁,但里面跳出的光却很亮。这是他第一次注意一个男人的长相,他有点被郑义的眼睛吸引。
“说吧,什么事?”郑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扭过头,跟刚才没回话的小伙子说,“把丝上紧,多润点油。”
“有个案子想请你协助调查。”
“是在这里还是跟你们去?”郑义显得彬彬有礼,很配合。
陆子浩看他这儿忙得不可开交,就请郑义上车,郑义很爽快地上了车。
几乎没怎么问,郑义就承认张勇的摩托车是他修的,提车的时间也跟张勇说的吻合。但问到11月9日是不是有人骑过这车,郑义的回话就慢了,先是说记不起来了,后来又一口咬定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说让我想想,我这儿来的人杂,有时不注意,车叫人骑去兜风的也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陆子浩突然喝问,他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一层戏弄的成分,感觉郑义是故意的。
“我说过,我记不起来了。”郑义经验老到地丢过一句话,然后用他那双充满忧郁和愤恨的漂亮眼睛凝视住窗外。陆子浩再问他什么,郑义就用沉默对抗。一直泡了两个小时,陆子浩居然没问出一句有意义的话。
陆子浩意识到遇到了对手,他有点太轻视郑义了。他紧急召开碰头会,迅速作出安排,几路人马分头对郑义展开调查。
调查结果一到,陆子浩心里便有了数,不用怀疑,郑义就是要找的帮凶!
郑义,二十九岁,出生在祁连山脉的苏武山下,十八岁以景山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大学,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分配在景山机械厂当技术员,三年前厂子倒闭,郑义下岗,在家闲了半年,后来靠几个朋友帮忙,开了这家修理铺,还别出心裁地起了个正义修造厂的大名。
据景山集团运输队职工反映,景山集团的车几乎都在郑义这儿修,包括刘成明那辆奥迪,郑义也摆弄过几次。
修理铺的伙计讲,11月9日晚上,郑义开着一辆军用吉普出去过,回来得很晚,具体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苏武山、摩托、军用吉普,这几个词串到一起,陆子浩的心跳了起来,怪不得查得那么细,王晓渡还是逃走了,原来他用军车!
对郑义的审讯连夜展开,陆子浩跟三个队员轮番作战,想用这种猛攻不息的战术攻开郑义的嘴。可是事与愿违,任凭他们多努力,郑义就是不开口。天很快亮了,晨光泄进窗口时,陆子浩感到一丝疲惫,他有点沮丧地摇摇头,看来又碰到了一颗硬钉子。
案情分析会上,江大刚突然提出一个问题,郑义作案的动机是什么?陆子浩不假思索:“一定是为了钱。”江大刚接着说:“修理铺的生意很火,据伙计讲,郑义每月净收入在五千以上,他不抽烟不喝酒,妻子又是教师,有固定收入,如果是你,会冒险去杀人吗?”
陆子浩沉默了,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他是一个贪婪的人呢?”他想了一会儿说。
“郑义偏偏不是。”江大刚拿出一份材料,是从福利院刚刚拿来的。据景山市福利院证实,郑义得知福利院因为资金缺乏,没钱给孩子们修澡堂,几十个孩子不得不轮流让阿姨擦洗,便主动给福利院捐款三万元,解决了几十个孩子的洗澡难题。就在刘成明失踪前夕,郑义还给孩子们送去夏天的衣服。这样一个人,你能说他贪婪么?
“人都有两面性。”陆子浩在这个问题上固执得很,谁怀疑郑义他就对谁不满。
“这话不假,相信大家从办案中也得到不少这方面的启示,但我要说的是,郑义从大学到工作,人格上表现得都很健康。当年有家私营企业看中他的技术和高学历,高薪请他,他正在厂里负责一项技术革新,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这样的人,就说有两面性,也很难设想会为钱去做帮凶。”
“你是说,他不会是帮凶?”陆子浩被江大刚的分析点醒,竟怀疑起自己来。
“不,种种迹象表明,郑义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但我们必须先搞清他为什么要帮王晓渡,这对破案很关键。”
“说不定他跟刘成明有仇。”有个队员插话道。
“也不排除这可能,但什么仇值得他如此去冒险呢?”
谁都在思考,一个有着高智商的大学生不会想不到做帮凶的结局。他还有漂亮的妻子和七岁的儿子,没有非逼他杀人的理由,郑义是走不出这一步的。
真相大白以前,这个谜也许只有郑义知道。
王晓渡的确是郑义帮着逃走的。
那天王晓渡发现江大刚,没命似的骑车回来,进门就喊:“姓江的跟踪我,我得马上离开。”郑义正在看电视,听了王晓渡的话,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二话没说,拉起王晓渡就走,出门时却猛地记起一样东西,返身从床下拿出一个袋子,就跟王晓渡跳上了军车。
王晓渡说东西你留着,我用不着。郑义骂,我留下做啥,你现在用不着何时能用着,难道等江大刚取你头时才用?王晓渡感动了,这辈子就交下郑义这么个好兄弟,没承想还拉他下了水,一想此去有可能再也见不着,竟含着泪花说:“郑义,你我兄弟一场,实在对不住呀。”郑义说:“现在还跟我说这屁话,记住了,能逃多远逃多远,别惦着我这边。”
王晓渡重重点了点头。
军用吉普很快驶向出城的路,郑义发现,警察已荷枪实弹封住了路口,王晓渡想跳车逃走,说与其被抓住,还不如拼一拼。郑义摁住他,很自信地说:“他们想不到你在军车里,你安稳坐着,看我的。”说着一踩油门,吉普车像是在执行紧急任务,理也没理警察,冲过了警戒线。
等把王晓渡送到安全地带,已是夜里两点,这时所有的路都被陆子浩他们封住,王晓渡担心郑义,提议一块儿逃走,郑义笑着说:“我不像你,我有家有孩子,哪也不去。”说着果断地发动车子,驶上了返回的路。
遗憾的是,那么多的警察竟没有一人想到要拦这辆军车。郑义大大方方送走王晓渡,把车开回修理铺,痕迹都没擦,就去睡觉了。
说实在的,郑义并不怕警察找上门来,他为这一天作了足够的准备,就怕陆子浩他们没那个能耐。果然,一连串的审问失败之后,陆子浩不得不把他先关起来。看着陆子浩垂头丧气的样子,郑义有点替他悲哀。
攻心术并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能奏效的,你就不能换点别的方法?郑义想。
郑义送王晓渡去的地方叫马家庄子。听见有人敲门,老蒜头披上衣裳,边起身边问:“谁呀,深更半夜的?”
王晓渡在外面报上姓名。
一听是王晓渡,老蒜头猛地一个愣怔,很快清醒了,边往外跑边问:“晓渡,真的是你?”
王晓渡一进门就给老蒜头跪下了。老蒜头惊得直叫:“快起来,你这娃,有啥话快说,甭吓我。”
王晓渡简单把事儿说了,老蒜头一下明白了,外面吵嚷得很凶的事儿竟是晓渡干的。他脑子有那么一会儿不清醒,拼命摇了摇头,把自个儿摇醒了。“娃,你到这儿来没人看见吧?”
王晓渡肯定地点点头,老蒜头这才放心地说:“上炕睡去,啥也甭想,一觉醒来跟着我走。”
王晓渡哪能睡得着,躺在土炕上,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好几遍,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跳出苏悦来,心一下黑得无边了。
第二天一早,老蒜头早早起了床,到庄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没啥异常,才折身回家。王晓渡猫在屋子里,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院门。
老蒜头是马家庄子的种蒜大户,他的大蒜远近闻名,已成为景山市的名牌。这几年马家庄子在老蒜头的带领下,成了景山发展农村特色经济的典范。可是早些年,老蒜头却穷得连饭也没得吃。老婆常年有病,一年光治病就得花万把块钱,儿子外出打工又让黑心的老板打断了腰,不但官司没打赢,还得给儿子治病。是王晓渡一步步帮他脱了贫,还帮他引进了大蒜种植技术。县上扶贫包片,王晓渡包了马家庄子,跟老蒜头结下了莫逆之交。王晓渡头次出事蹲监狱,老蒜头想还一点人情,可那时他的大蒜刚刚开始种,口袋里没一分钱,只能东奔西跑给王晓渡跑腿儿。王晓渡无罪释放后,念着他这份情,三天两头总要跑来看他一眼,还帮他儿子联系医院。大蒜丰收,有阵子卖不出去,是王晓渡让景山集团的司机拉着大蒜四处推销,可以说,大蒜的畅销跟王晓渡的帮忙是分不开的。欠了人家这么多情,老蒜头心想一辈子也还不上了,没承想老天爷给了他机会,王晓渡又出了事,而且头一个就想到找他。老蒜头感动得不知说啥是好,就是豁上命,也要把王晓渡弄出去。
老蒜头关上门,开始装车,车装一半处,他喊王晓渡出来,指着一个箱子说:“娃,只能委屈你了。”王晓渡眼里含着泪,真想再给老蒜头磕个头。老蒜头一把将他摁箱里,上面盖上大蒜,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动作,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老天爷保佑,开着车子上路了。
出景北县城时,警察拦住了老蒜头,老蒜头心里一阵紧,面子上却装得没事儿似的,他跟警察套近乎,说这么早把住城门,是来大官还是来扭屁股的歌星?警察见是老蒜头,问:“拉哪儿去呀?”老蒜头说还能往哪拉,拉给马牙山下的藏民,换牦牛肉吃。警察被他逗笑了,说是不是还想换个藏民老婆子呀。老蒜头心里有事,不敢跟警察多斗嘴,抬头看看天,说老天爷要来雨,不跟你们胡扯了,早上路早回。
警察都知道老蒜头一年四季拉蒜卖,打死也不会往歪处想。偏在这时车熄了火,怎么也发不着,急得老蒜头直骂娘。警察看他急得冒汗,边开玩笑边帮他推车,五六个警察帮忙,才把车子推着。
车里的王晓渡紧张得差点尿裤子!
离开景北城,老蒜头将车拐上一条山道,天果然落起了雨点,老蒜头真怕雨大路滑,到不了要去的地儿。没出半个小时,天突然放晴,老蒜头心刷地晴起来,知道老天爷帮他。
农用车整整在山道上跑了一天,夕阳染红大地时,老蒜头把车停下,辽阔的草原在他眼前展开,那么美丽,那么壮阔,他美美咳了几声,把一路的担心全咳出来,也给里面的人一个信儿。
王晓渡从箱子里出来,猛一见到了大草原,揪在一起的心莫名地松懈。老蒜头从兜里取出五千块钱,硬要给王晓渡塞。王晓渡说:“我哪能拿你的钱!钱,我有……”他说不下去了,内心像潮水一般翻滚。
老蒜头不敢久留,王晓渡还要赶路,后面的山道只能靠他步行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娃,这东西你拿着,见了她掏出来,她会像娘一样照看你。”
王晓渡重重地给老蒜头磕了个响头。
王晓渡披着夕阳上路时,老蒜头冲他的背影喊:“娃,你干了件好事,他该死!”
由于苏悦只字不吐,又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她跟案件有关,专案组经过慎重考虑,将苏悦放了出来。
苏悦一出来,就打电话约江大刚,江大刚在电话里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
初冬的景山看上去白苍苍的,空气寒峭逼人。江大河如约来到景羊河畔,苏悦已在老榆树下等他。江大刚走过去,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悦。苏悦明显瘦了,一张脸显得憔悴。
啪!江大刚正要说什么,苏悦突然抡起胳膊,重重地给了他一个嘴巴。
“你在利用我,你卑鄙!”苏悦的声音在黄昏的景羊河畔响起来。
江大刚捂着脸,他被苏悦一巴掌击蒙了,半天张着嘴,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