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流苏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4
|本章字节:3038字
琴声既止,他便徐徐抬头,仿佛早已看见我一般,颔首示意。我走了进去,冯夙在我身旁起身,诧异万分:姐姐……这姐姐二字,其实是哽在喉头的。我知道他也为难,只是淡淡一笑。
这是洛阳来的王肃,王先生。
我想起前些天,母亲来看我时,曾说起父亲为冯夙请了一位先生,教授汉学。父亲此举也是用心良苦。太皇太后已经去世,冯家不得不重新打算。冯诞毕竟是驸马,少年时又与皇上伴读;冯已经削去爵位,进仕无望;冯聿任黄门侍郎,虽无过人才学,但踏实勤勉,精于实务;只有冯夙的前途,至今还空悬着。他既无学识,又荒于实务,终日只在美酒、歌舞、狩猎中打发时光。
爹要我跟着王先生学诗、学礼。果然,冯夙有些无奈地向我说道。我笑道:你是该好好学学了,这把年纪,都虚过了。
一面又转向王肃。他只是含笑听着。然而那抹笑,到底只是浮在唇边,有些淡漠,眼中亦没有相应的温度。他算不得年轻,然而,单从相貌看他的年龄,却又是模糊的。
我颔首道:王先生。这一句,有些试探的味道。王肃在抬眼的瞬间,目光已倏忽从我身上掠过。我一身素服,腕上套着木雕佛珠。他并未现出惊讶的神色,只以汉人之礼,向我作了一揖。
先生的琴,弹得很好。王肃闻言,将双眉微微一提,似乎不动声色地问,好在哪里?我又笑道:高低相接,转承自如。说着,便有些黯然,若我也能掌控好力度,便不会……他的目光在我面颊上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心中了然,遂笑道:弹琴的人,需摈弃杂念,以身心入之……不过,琴弦张得太紧,也是要不得的。他走到琴边,忽然恳切地请求道:我想,您必也深谙此道,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我微微一怔,黯然道:我久已不弹,生疏了。我是惊弓之鸟,怕了。何况冯府不比家庙自由。年少时抚琴,怕博陵长公主的冷嘲热讽,尽管我并非真的怕她;如今抚琴,又怕引人闲话,哪怕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终究是带发修行的身份,名实固然不符,但表面上的本分,还是拘束着我的身心。
王肃也不强求,兀自拨弄琴弦,似乎无心,但那曲子,却惊得我失神失色。只犹豫了一瞬,我终于启齿清唱:飞客结灵友,凌空萃丹丘。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
正是这支《缓歌行》。王肃依然抚琴,缓缓抬眼,温和中却有些锋芒。我亦不心虚,笑道:我唱南朝的歌,先生觉得很惊讶么?
他一愣,摇头微笑,目光忽然之间却凝滞于我的腰际。我一低头,心中也无端震了一下。因我终日只在偏院,便将那枚琥珀刻兽佩在腰间,今日竟忘了取下。然而,王先生并不知道此物的渊源啊。
我笑问:先生在看什么?他这番神色,我只当他惊诧于那枚琥珀的成色。他须臾即神色如常,笑道:没什么。
此后,我便时常前往冯夙书房,与王先生闲话诗文,疑义相与析。
私下和母亲说起:王先生学问了得,是如何请到的?母亲说:若不是看始平王殿下的面子,王先生也不肯教夙儿。
我不觉怔了,拓跋勰?我那枚琥珀刻兽已入了王肃之眼,此时才怀疑,他那日看此物的神情,是大有蹊跷的。我旋即惊问:始平王如今可在京中?母亲想了想,说:听说去中原巡视了。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又絮絮说起:冯夙可真不懂事,明年冯清做了皇后,也不见得会提拔他……她见我神色一黯,便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只是我面颊上的伤痕,她仍在痛惜:妙莲,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若非如此,你还能……我猛然站起,说道:娘,您不要再说了。
我匆匆逃离,未顾上母亲在身后黯然垂泪。
回房之后,只见高菩萨已插了一瓶墨菊,向我微微一笑。我莞尔,方才的悲喜一时忘却,只柔声道:让你久等了。我对于他,往往能够忘忧。个中情由,亦是很久之后才悟出来:他始终是外人,因而我对他的喜乐,都是不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