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若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27
|本章字节:43168字
岳霖被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击中前胸,竟被打得向后一个踉跄,不禁心惊这偷击之人内力强劲。
他低头一看双手正捧着一个黑布包裹,他双眉微皱,随在路边地上,解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里面一层油纸,包着一颗鲜血淋淋淋的人头,长发凌乱,尽为血污,但面目却是完好如生。
油纸外面,有一方白色巾帕,上面血迹斑斑,展视之下,巾帕上竟以鲜血写着寥寥敬语:“我想你也是个凡人,自然该有凡人所应有的一切欲望,可执此忘我首级,至天山雪峰,自会有人接应,届时必可令你满足。”
末尾的署名,仅只一个“王”字。
岳霖怔怔地望望血,又望望忘我真人的首级,一时,思绪潮涌,纷至到沓来,几乎忘却身在何处。
他立即想到那个面色腊黄的中年文士,凌晖曾说过他就是“金钱帮”的帮主,忘我真人必是遭其毒手。
但,奇怪的是那些道士们,见了自己何以俱都面现惊愕这色?甚至语带讥讽,仿佛认定自己便是凶手。
此时,暮色渐来渐深,倦鸟也早己归林。
淡月疏星,灰朦艨地笼罩了深山旷野,更显得凄清悲凉阵阵鸣,竟驱不去岳霖心头的落寞、愁惘。
岳霖又向山顶望望,摇头一声轻叹。
在这静寂的荒野,铁闻蹄志得,由远而近,他举望去。只见灰朦朦的月光下,一乘轻骑,泼刺刺悄悄而来。
岳霖心中,忙将手中写血字的巾帕,塞在油纸下面,然后又将那块黑布打结包好。
此时,那匹缝马已然飞驰而至,马上之人一带丝巾,那匹马打了一个旋身,随即停在路中。
马上之人喘息不定,但当他看清岳霖后,连忙飞身下马,躬自说道:“帮……帮主!属下该……该死,来迟……。”
岳霖望着来人,暗暗却将所裹又自包好,口中说道:“孙无忌!即使你不来迟,又有何用?莫非你还能帮什么忙吗?”
孙无忌从马上一眼瞥见包中一头,只觉一阵心寒,连连说道:“是!是!是!无忌无用帮主明鉴……。”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但心中却是得意非凡,果然自己时来运转,有缘接近帮主,只要……飞黄腾达,美景不远。
岳霖向他面上一扫冷冷说道:“记住!返总坛之前,不必称我‘帮主’,就喊少侠好了,同时,家无常礼无须过份拘束。”
孙无忌躬身应诺,连连称是。
要知他乃是最工心计之人,往日,他曾以家中娇妻,献于六堂主前,可说是无往而不利,万万没有想到攀龙附凤,能总获帮主青睐,得以随之左右,他暗暗打一主意,要以娇妻柔媚之功,换取自己来日的荣耀。
岳霖面上露出冷漠的笑,道:“忘我真人的这颗首级,你带着好了,接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所有包油纸的首级,抖着向孙无忌掷去,接着,又将黑布扔出,却暗暗将阴谋诡计写着血字的白巾藏起。
孙无忌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首级包。
岳霖忽然走前几步,翻身上马回头对孙无忌道:“在月圆之夜,赶到‘洞庭’等我。”
孙无忌正错愕间,岳霖已一拍马腹,那马蹄翻飞,向前奔去,转眼之间,便已消逝在幕色中。
马飞如龙,片刻工夫,已然奔出去二三十里,远远望见前面点点灯火,想必便是那座县城。
岳霖策马奔驰,忽听一阵急逐的蹄声隐隐由前面传来,心中不觉一动,凝神向前面望去。
在朦朦的夜色下,隐约望见,前面二十开外,仿佛有十余骑快马,如箭一般驰来。
眨眼之间,这十余快马已与岳霖擦身而过。
岳霖目光锐利,一眼便已看出,为首一匹马上,正是“金钱帮”护法凌晖,后面的人,全都陌生得很。
他正自思忖问,那零乱而急逐的蹄声,忽在身后不远处,倏然而住,逐也将马带住,侧道回望去。
只见凌晖转马头,缓缓来到岳霖身前,微微笑道:“请问尊驾可是自‘茅山’而来?”
岳霖双眉微皱,暗暗忖道:“你明知我是由茅山而来,又何必问呢?而且,当着这些陌生人面前,万一对答不当,岂不引人疑窦?”
他沉吟不语,但双目却向身后十余人扫了一眼。
凌晖似已会意,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若是自茅山而来,直说话无妨,我等并无恶意。”
岳霖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正自茅山而来。”
凌晖含笑道:“既然你从茅山而来,那么,茅山‘清虚观’的情形,想必定然知道,不知是否能略告一二?”
岳霖微一沉吟道:“不知道阁下想知道些什么?”
凌晖故一怔,道:“譬如……‘清虚观’观主忘我真人,现在……。”
岳霖冷一笑,道:“在下并无这种义务。”
凌晖忙道:“自然,自然,我等只是请教老弟,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切切希望老弟能够告我等……”
岳霖故意向他打量一眼,道:“好!那么我告诉你,忘我真人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不知是真的如此,抑或是故意做作,凌晖竟然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岳霖,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面的十余人,自开始就十分注意岳霖,是以,对他每一句话,都凝神倾听,毫不放松。
这时,一听他说出忘我真人已然死去的话,每人都暗暗吃惊,不知道是什么人,又抢在他们前下了手。
于是,驱马前行,缓缓来至二人身旁。
凌晖长眉紧蹙,面色凝重,沉思不语。
岳霖轻藐地望了那些人一眼冷冷说道:“在下尚有他事,就此告辞。”
说罢,一抖马缰,策马向前行去。
但行未两丈,陡闻身后大声喝道:“站住!”
岳霖闻声勒马,忽见两骑疾驰而至,横身手岳霖马前,挡住去路,使他不能轻易离去。
岳霖自坐在马上,沉声说道:“你们……这是作什么?”
横挡在马首之前的一个彪形大汉,浓眉环眼,相貌十分凶猛,这时,桀桀一声怪笑,说道:“朋友,我们还有些话请教,纵使有事,也不急在这一刻吧!”
岳霖向四周望了一眼,面带不屑之色,最后将目光停注在凌晖脸上,微“哼”一声,冷冷说道:“你们有事请教竟是这种态度?”
凌晖向众人望了望,哈哈一笑道:“倒教朋友疑心
了,我等本来不过是想请教阁下,那忘我真人,是为何人所杀?”
岳霖冷笑一声,道:“远在天边……。”
众人齐都面现惊容,不住地向岳霖打量他们实在不敢相认面前这弱冠少年,功力竟胜过忘我真人……。
凌晖望着岳霖道:“看不出阁下年纪轻轻,武功竟有如此造诣。”
岳霖冷笑道:“那只怪你们有眼不识泰山!”
凌晖又道:“忘我真人和阁下有何恩怨?而必欲致其于死地呢?”
岳霖冷冷地道:“这个……似有必要告诉各位吧!”
凌晖听了,长眉微皱,正自沉吟间,他身旁的一个枯瘦老人忽然拍马横跨一步,附在凌晖耳畔道:“护法,我看此人之话,未必可信,凭他些年纪,又是单人匹马,要说能制服‘清虚观’的道人,而且把他们掌门人杀了,真是大言不惭,依本座看,还是不要耽搁,速往茅山才是正经。”
凌晖点了点头,连道:“不错!”遂即转向岳霖道:“不论阁下所说是真是假,我等都非常感谢,青山不改,绿不长流。前途咱们还有机会再见——”
说罢向众人一挥手,拨转马头,疾驰而去,其余之人都狠狠地望了岳霖一眼,随也转马追去。
岳霖望着几人去远,心中却在回忆着凌晖临去时,所说的话:“……前途咱们还有机会再见。”
他知道凌晖此话必有深意,只是一时之间,竟然猜测不出,遂催动坐骑,向前面县城奔去。
马行甚速,而岳霖的脑中,也同样的飞驰不停。
年来许多离奇的际遇,实在是出人表,而最使他惊愕,几乎不敢相信的,却是红发仙姬卫嫦娥所说:“你母亲尚在人间,唯须凭借‘红唇图’或可一晤。”
但是,“红唇图”却几经易手,现在竟落何处,实在无法预料,原想从小***邬善身上追寻,如今已成泡影。
他一转念到拜叔“铁掌”邬良,就感到痛心疾首,哀伤不已,他想到“金钱帮”的横行无忌,以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帮主——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中年文士。
不知不觉间,已然来至城下,岳霖遂下马牵着髻辔,缓缓进入城,信马由缰,徐徐前行。
此时虽已戍末亥初,但因地处中心,市商繁荣,商贾当铺,仍然是灯火明亮,生意鼎盛。
岳霖经过一家甚大客栈,随丝缰轻轻一带。这时。早有一个面带笑容的小二,躬身上前低肩笑道:“公子爷!里边请,小店有干净上房,各色酒菜……”
岳霖上马入内,只见前面厅堂十分宽畅,三数十张桌子,此刻仍然坐着十余起客人,在饮酒谈笑。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居中独坐着一位中年书生,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双湘罗白衫,更显得飘逸出尘。
岳霖望着他,不觉暗暗一惊,忖道:“看这人目光炯炯,灼灼逼人,必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莫非他就是那‘金钱帮’帮主?”
他想到此处,不觉身向那是中年书生多看了两眼。
忽然,那中年书生向他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岳霖,一别几年,想不到相遇,来来来,我们好好谈谈。”
岳霖一怔,暗道:“果然所料不差,我素昧平生,而他却认识自己,他若不是‘金钱帮’帮主,又怎会知道自己的姓名?”
中年书生见他不言不语,似有所悟,立又说道:“那个女娃儿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岳霖料定他在此大庭广众之前,当不致于施辣手,遂缓步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微微笑道:“请恕在下眼拙,不识前辈何人,所说女娃娃,到底所指为谁,因何要与在下同行,尚乞明示。”
中年书生且不答话,挥手招呼小二取酒添菜,满满斟了一杯,道:“且行五杯,然后慢慢地谈吧。”
岳霖向他微一犹疑,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中年书生颔首笑道:“娃娃勇气可嘉,你可知道这杯酒中,已被我放了‘七步断魂散’了!”
岳霖闻言一惊,便瞬即又复原先的镇定,笑道:“真若如此,那就只好感叹命该如此了。”
中年书生决甚嘉许地道:“不错!不错!幽冥道上,又多了一个生力军了。”
岳霖脸上神色微微一动,道:“前辈方才所说……。”
中年书生连忙摆手,打断他话头道:“我问你,你的未婚妻呢?”
岳霖瞠目相向,一瞬不瞬的呐呐道:“未婚妻?在下并无未婚妻呀!”
中年书生在微笑,沉声又道:“那么,杜若君和你是何关系?”
岳霖脸色倏变,一面蓄势戒备一面暗暗忖道:“人道‘金钱帮’眼线众多,势力遍布各地,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的了,连君妹和自己的私约,都无法瞒过他们……。”
中年书生见他沉思不语,双目之中,精光陡怔怔地凝注在岳霖面上,似要从他的脸上,穿过他的心底。
岳霖暗暗将功力凝零双臂,昂道答道:“杜姑娘和在下果然有约,只不过尚未禀明父母,不知道前辈提起此事,竟是何用意?”
中年书生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记得在长江之中,回头峡前,你身中剧毒,若非杜姑娘再三相求,恐怕你这条命……。
岳霖随即想起,在回间峡前的茅屋之中,君妹曾告诉自己,若非巧遇一位武功高不可测的中年书生的,自己身中剧毒,恐怕是当真无救了,但是,谁又会想到。救自己的是金钱帮帮主!
他突然一声长叹,紧紧闭起二目,他有愁眉深锁,满面都是愁苦之色,靠在椅背上,暗然。
他在心底感叹造化弄人,为什么有恩于自己的人,却竟是满手血腥,武林千色变化的煞星“金钱帮”帮主?
恩怨牵缠,他不知何处适从,心中感到痛苦万分,紧闭着双眼,而映现在脑中的,是法空大师和忘我真人两颗鲜血淋淋的首级……
中年书生见他闭目不语,会错意道:“杜姑娘温文娴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千万别辜负……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岳霖心中忽然一动,猜不透例子何以对君妹如此关心?便一时没有适当言语,不便追问究竟。
正在此时一阵零乱而快逐的蹄声,陡然止于门外,不到片刻工夫,蜂拥进来十数余大汉。
他们进店之后,本是向岳霖走去,但当发现了中年书生和岳霖共坐时,略一迟疑,改向其他空桌坐下。
这些人叫过酒菜之后,齐都将目光投注在岳霖身上,尤其是凌晖孙无忌二人,目光更充满了疑问和茫然之色。
岳霖此时也不禁暗嘱一惊,心知今日之事必然要糟,自己曾冒他人之名,而今三人对七面,事实俱在的呢……。
这些人当中,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金钱帮”中人,
自己武功虽然精进不少,但终究人单势孤。
凌晖纵然可在暗中给自己一臂之助,但那究竟有限,同时,他必须做是十分巧妙,不着半丝痕迹,否则……。
他不敢再往下想,脸上阵青阵白,显得极不自然。
中年书生神态自惹,仍然边吃边饮,对于凌晖等人的到来,渐如不觉,但对岳霖的神情却微感奇怪了,随口问道:“这些人你会认识?”
岳霖又是一惊,知道再也无法隐瞒,遂道:“在下只认识其中两人……。”
那书生不待他说完,接口道:“前辈语含玄机,在下不懂。”
中年书生喟然叹道:“所谓树大招风,名大遭嫉。提起了我的名来,武林之中,可说是无人不知,便是到头来,怎么样呢?仍然是许多无奈……。”
岳霖虽知这中年书生,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尽管他是武,武功高绝,并不能使他畏缩后退,当下就微微笑道:“如此说来,恐怕前辈所作所为,必多欠妥之处。”
中年书生毫无慢意,望着他颔首笑道:“相识满天下,知我无一人,哈哈,也许这只能解释为自以为是吧!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岳霖望着他连连点点头,含笑不语。
中年书生接着又道:“听你的语气,看你的神情,似乎对我也非常不满?”
岳霖笑容陡敛,肃穆地道:“纵然你有恩于我,但也不足以补偿你的罪惩。佛家有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尚望前辈三思。”
中年书生听罢,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年岁轻轻。跟老夫打起禅机来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岳霖的神情,这时显得庄重无比,双目之中,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怔怔地凝注着中年书生道:“在下固不敢班门弄斧,更不解禅机,只是以俗语作譬,希望前辈能捐弃成见,则天下苍生,幸莫大焉。”
中年书生突然垂首不语,似在沉思。
岳霖因为这个煞星狠绝毒辣,兼有并具,是以话说得非常委婉,生怕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他。
现在岳霖见他沉思不语,似乎微有悔意,心中也不禁暗暗在想如果他真能够猛然醒悟,确是武林之中的一大福音。
他心念一转,正欲,再有所言,突见在城外曾与凌晖悄语的枯瘦老人,这时又附在孙无忌耳畔,窃窃私语。
旋而,孙无忌向中年书生望了一眼,十分地勉强站起身来,又低语数声,始离座向这边走来。岳霖不由心中一动,如果孙无忌到来,自己冒名“金钱帮”帮主之事恐怕就要当场拆穿。但如不让孙无忌过来,只有自己起身迎去,而如此又必然引起中年书生的疑心,不觉在神色之问,流露出极度不安。
中年书生看在眼里,却是故作不见,面容之上,神情冷漠,仿佛孙无忌之前来,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正当岳霖焦急不安,进退维谷之际,孙无忌已一步一顿地走向前来,他望着中年书生,又望望岳霖他,呐呐说道:“帮……少一…少侠!护法着属下请示‘忘我真人’那颗首级是由他先带回去呢?还是……。”
岳霖神色微变,迅快地扫了中年书生一眼,他依旧默然沉思,似孙无忌的话语,恍如未闻,心中略宽。
他狠狠地望孙无书忌一眼,沉声说道:“交你的事,为什么这般噜嗦?”
孙无忌嗫嚅嚅地道:“是……是麒麟堂堂主,带着属下来的他……他们不……相信……少侠就是……。”
他满脸愁苦之本望了中年书生一眼,倏然住口。
岳霖心中紧张万分,早已暗暗运真气,功凝两臂,准备在必要时,先发制人,现见孙无忌说到紧要当口,竟然住嘴不言,虽也感到奇怪,但却暗暗地松了口气。
中年书生忽然一声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追魂叟呢!”
孙无忌扫了一眼,道:“就是追魂叟也不与你相干,我们帮主尚且不问,却要你来火上加油,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中年书生面色陡变,双目光闪闪,冷电一般地凝注着岳霖,脸上杀机隐现,半晌冷冷地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哼!”
他话声刚落,左臂徐徐抬起,向外轻轻推出。
一缕劲风,骤然涌起势如涛般,疾向孙无忌掷去。
孙无忌一心认定岳霖就是神出鬼没的“金钱帮”帮主,为了此事,在城外即和那枯瘦老人——麒麟堂堂主争得面红耳赤,但终因枯瘦老人高高在上,言出不逊,只好忍气吞声。
他蹩了一肚子怨气,也不管中年书生究系何人,更不知个中利害,未加思索,就脱口骂了出来。
孙无忌见此不禁大骇,彼此相距,又是如此之近如要想闪躲,他知道自己尚无此功力。
孙无忌虽然自知必死,但实在是心有不甘,眼看美梦即将成为事实,如今一死,岂不是一切成空?
他想闪躲,他想挣扎,但是……。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一转念之问,蓦见岳霖右掌倏伸,自他身侧穿出,迅快地向那迎面来的劲风迎去。
中年书生只因孙无忌出口伤人,想要略加告诫,后听他称岳霖为帮主,当真是非同小可。
不知不觉,杀心已起,他向凌晖等人坐处扫了一眼,然后,便以六成功力,向孙无忌击去。
眼看孙无忌就要立毙当场,陡见岳霖出手相救,他连忙又暗加二成劲道,原姿不变,向前推去。两股劲风相接,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余劲在空或回旋、激荡、震得孙无忌一连向后退了四步。
岳霖故作镇定道:“前辈这是何苦,需知现今乃是在下随从,打狗尚须看主人……。”
他一语未完,中年生突然仰天狂笑不已,笑声“铿锵”,震至屋瓦,令人听了,心神俱都是为之一颤。
中年书生笑声忽住,摇头说道:“天下这大真是无奇不有,怪哉!怪哉!”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岳霖以及其余众人的目光,齐都随着那人的背影,直至消逝不见这才将目光又转到孙无忌身上。
此时,孙无忌心中那份高兴,是无法形容的,在他心目中,“帮主”是至高无上的,“帮主”如此恩待自己,是一种无比的殊荣,即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何况,……他想到这里,又得意地笑起来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跨前几步,躬身说道:“少侠谢谢您……。”
岳霖面色凝重,冷冷说道:“随我到房里去。”
两人随着小二来至一间静室,岳霖问道:“是他们带着你来的……。”
岳霖道:“为什么?”
孙无忌垂首答道:“他们不相信少侠您就是‘帮主’!”
岳霖又道:“我不是告诉你,不准泄漏我的身份么?”
孙无忌垂手肃立,连道:“属下一时疏忽,属下该死!”
岳霖略一思忖道:“那么他们逼你来,目的何在?”
孙无忌抬起头来,故作神秘地道:“护法本来说帮主有令,事后速总坛,若有迟误,决定以帮规论处。”
孙无忌连声应是,转身就待离去。
岳霖却沉声又道:“慢着!你传谕之后,不必再来见我,可径往洞庭相候,但要注意,此特关系至重,不得泄漏于行藏,即使护法凌晔,也不叫他知道,好了,赶快去吧!”
孙无忌诺诺,连忙躬身出屋外,迈开大步,直奔前厅而来。
这已是夜阑人静,前厅之内,坐椅架于桌上,小二正在低头清理一见孙玉忌“嘻嘻”笑道:“大爷您没有安歇?可是旅途寂寞,要找一个解解闷么?‘翌花轩’新来一个美美,可真是标致极了。”
孙无忌一皱眉道:“谁耐烦听你,我问你,方才坐这边的二位,几时走的?”
小二无可奈何地道:“刚走,都在跨院里呢,大爷你自己去吧。”
说罢,低头扫地,对孙无忌地去留,不闻不问。
孙无忌此时有心事,也不与他计较,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东首小院果然看见一排三间,俱是灯火通明。
口口口
凌晖见中年书生,和岳霖孙无忌先后离去,不禁心中一动,侧瞥了身旁的枯瘦老人一眼道:“我看,那个中年书生倒有点像帮主……”
那枯瘦人颔首道:“本座也有同感,只是这娃娃来得太怪,像孙无忌这种刁顽不化的人,竟会对他死心塌地,岂非咄咄怪事?”
一直缄默的小顾,忽然插口道:“这小子既然投舍在此处,我们何不赶去问个清楚?”
枯瘦老人倚老卖老地道:“店中耳目众多,不可轻举妄动,我们还是先找好宿处,等到我来之后再去不迟,还怕他溜上天去?”
于是,一帮人被引领到东边小跨院内,在正中间坐定之后,大家议论纷纷,商讨该采取如何的步骤。
片刻之后,大家协议由小顾带领一个锦衣大汉,甚至不惜用迷药,务必将那家伙擒住严刑逼供,不怕他不吐露实情。
小顾在心底暗暗忖道:“这次可得格外当心,得手之后,嘿嘿!我要好好地报那一箭之仇。”
想到上次所受的***,他就有些急躁难安,他不能再多等待,他要及早将姓岳的擒住,他要……。”
他向凌晖和那枯瘦老人,托言早些前去将路踩好。以便于到时行动,随即与另两个锦衣大汉,转身向屋外走来。
突地,门外人影一晃,赫然出现一张脸来!这张脸木讷、惨白、肌肉扭曲,作出狰狞恐怖的笑容。
小顾等三人大惊失色,连连地向后退去。
那张怪脸忽然发出一连凄厉悠长的笑声,笑声尖锐刺耳摄人心魂,屋中之人都感到毛发悚然。
凌晖微然一怔,猛地长笛站起,一掌便向怪脸劈去。
谁知枯瘦老人较他更快,身形一晃,疾向门口欺来。
那怪笑之声倏然而止,一个冷冰冰地笑音喝道:“打——”
枯瘦老人前扑的身躯,突被一股大力撞击,不由惊呼一声斜斜地退后七步,方始拿柱站稳。
凌晖掌力甫发,便见枯瘦老人向前扑去,唯恐误伤同伴,连忙沉肩撤掌,硬生生将发出的力道收加了。
在此同时枯瘦老人跌跌撞撞,踉跄后退。
凌晖见此情,不禁暗暗一惊。
其余之人已然大乱纷纷撤出兵刃,凝神戒备,一见那人喝了一声“打”后,却并无暗器打来。就在众人这微微一怔之时,那怪人又是“嘿嘿”一声冷笑,如鸟鸣,如猿啼,震人心弦。
笑声方起,骤风人手臂微挥,一黑一白两缕风,直向凌晖身前击来,来势迅快威猛,不同凡响的。凌晖唯恐黑色之物有毒,身形微侧,向旁一闪,同时右手倏伸,便向那缕白色光体抓去。
他只觉那个白色光体入手又冰又硬,仔细一看,竟是一个七旗三寸宽的人骨小匣。
而那缕黑色风,已“笃”地一声,仃在墙壁之上,三角布随风飘扬,中间画着一张狰狞而笑的惨白怪脸,一如门首出现之人。
他不由大声惊呼:“啊!笑魔令!”
抬头再望,那张怪脸早已随着笑声,同时消逝。
屋外,夜色苍茫,静寂无声。
屋内,每个人都呆立当地,怔怔地望着钉在墙壁上的小旗,和凌晖手中的人骨小匣,愕然发愣。
除了凌晖和枯瘦老人之外,其余诸人俱是面色惨白,胸口,“怦怦”狂跑,不知这一突变是因何而起。
凌晖缓缓把目光,自屋外移到枯瘦老人脸上,彼此交换一个眼色,随即伸手将那具小匣慢慢启开来。
匣内并没有传言中的药丸,仅只是一张红色笺贴,凌晖伸手取出,枯瘦老人也围拢过来,只见上面写道:“字谕金钱帮众,即日起从速解散,各安本份,造福人群,尚可苟延歼喘,偷生人民,如今到三月尚不遵行,届时休怪言之有豫,悔之莫及。”
笺贴上没有署名,也没有戳记,但凌晖和那枯瘦老人都知道是“笑面阴魔”的“笑魔令”。
二人面色凝重,彼此互相望望,俱都默默不语。
其余众人更是满面惊孩之色,虽然频频注视凌晖和枯瘦老人,但他们并未忘却门外的那张怪脸。
他们各执兵刃。不时望向黑黝黝地门外,仿佛那惨白的怪脸,仍在窗外一般,心中忐忑不安。
忽然,枯瘦老人轻咳两声似是自言自语:“奇怪?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在一起呢?”
凌晖心中雪亮,此是已悟出那中年书生,就是“笑面阴魔”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一听枯瘦老人说话连忙道:“莫非许堂主有何发现么?。”
枯瘦老人——许堂主忽然面容一整,肃容说道:“护法!看来我们今天是栽到家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连‘坛主’都看走了眼,何况你我……。”
凌晖被他说得真的一怔,半晌始道:“许堂主是说……。”
许堂主微事得意道:“我是说那个少年,正是‘笑面阴魔’矫装的,而上午那中年书生才是咱们‘帮主’,护法想想,放眼天下,有谁能接得咱们帮主一掌?除那帮主,又有谁抵得住,‘笑面阴魔’猛然一击?只可惜连帮主被那魔头瞒过了……。”
凌晖见他分析得果然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所谓“差这毫厘,谬之千里。”当下微微一笑,道:“果然许堂主高见,令老夫心折……。”
他说到此处,蓦听连声喝,人影晃动,齐向门首扑去。
凌晖和枯瘦老人闻声回头,凝目望去,只见无忌当门而立,其它人,这时收回兵刃,向后略退去。
孙无忌见各人挥动兵刃,向自己来,本不一即至各人停身后退,方始看清凌晖手中之物以及钉在上面的黑色小旗,不觉一惊。
他见屋内的气氛不对,察言观色知此地必已发生什么变故,他一怔之后,随即缓步向里走来。
凌晖“嘿嘿”一声冷笑,道:“孙无忌!你现在该承认看错人了吧?”
孙无忌向他和那枯瘦人望了一眼,昂首说道:“奉帮主之谕,着护法速率本帮所属,即日起程,赶返总坛候令,若有迟误,决以帮规严惩不贷。”
他的神情肃穆,话语有条不率,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许堂主向凌晖望望,一看之间,倒真不敢斥其狂妄,灰自的脸上皱纹挤在一处,暗暗忖道:“难道真是我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如果那少年不是帮主,就凭孙无忌,他那有这个胆子,也不可能如此镇静……。”
凌晖也是双眉深锁,俯首沉思,默默不语。
许堂主忽然灵机一动,附在凌晖耳边道:“他既然宿在后院,你我何不前去看看分晓。”
凌晖频频颔首,嘱咐众人在此守候,遂与许堂主二人步出房屋,向四下略一打量,径奔后院而去。孙无忌见二人走后,心中突地动,暗道:“帮主不是吩咐我即刻启程么?少停他们回来又问长问短,弄不好如被他们悄悄跟至洞庭,这个罪名可当不起。”
想到此处,狠狠地瞪了小顾一眼,出门扬长而去。
口口口
岳霖见孙无忌由前厅直奔东跨院而去。
他催马疾行,一气紧赶,直到天色大亮之后,才在离开官道的一处镇集,找了家幽静的小店歇息下来。
清酒、小菜、饱餐一顿之后,又净过身子,他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疲惫,仰卧床榻,沉沉睡去。
此时,日影偏西,天方过午。
但当他一觉醒来,却已是新月西附,夜阑人静了。
他本想继续赶路,但转念一想,还有六七天的时间,赶至“洞庭”足有余裕,索性在此足歇一日。
于是,唤来店家,端整酒菜饭食,然后着其自去安歇。
自流落江湖以来,几乎没有一日不是在紧张、惶恐中度过,今日在此荒村小店,使他有一种远离尘世之感。
宁静,安谧……。
屋内陈设虽是因陋就简,但此时岳霖看来,却有着无比亲切之感,无拘无束,可以畅所欲为。
他精神上得到解脱,思绪更像脱缰之野马,任意奔行。
这时,万籁俱寂,连夜风吹过,都不曾留下丝声音。
岳霖有了三几分酒意,忽然想起在南海时,逍遥居士老前辈曾嘱自己,一待事速往六盘山一行的……。
虽然孔老前辈未曾明言、此行究竟有何意义,只说看看自己运气,有无遇合……难道是……。
他一念至此,放下酒杯,忙自身畔取出那个的玉石小匣,就着灯下反覆鉴赏,爱不释手。
他抚摸着那恍如山水花卉似地纹痕,一边挖空心思,不住的猜忖寻思,但是许久,许久,依然是一片茫然。
他端详着手中的白玉石匣放于桌边,端起酒又自饮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仍不时的望着石匣,是心有不甘。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心中一动。
他一把又将石匣取在手中,借着已有几分酒意。手握两端,暗将全身劲道聚集双掌,用劲一捏,“叭——”那个石匣应声而碎,纷纷落在地上,一张薄如蝉翼般的锦绢,也飘呀飘的,飘落在窗前。
不待锦绢落地,岳霖已身形一晃,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锦绢,足尖一点地面,又已飞回座间。
在微弱的灯光下,岳霖缓缓将那张锦绢展开,平铺于桌面之上,凝目望去,不觉就是一怔。
但见那张锦绢之上,了无字迹,只有百数十个类如相思豆一般的东西,凌乱地散布在锦绢之上。
细看下,原来是用原砂,毫无规则地点在锦绢上。
任凭岳霖聪颖过人,望着这张锦绢,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来由及这点点红印,究竟是什么呢?
这些红点,在他脑中不停地旋转:扩大,扩大……终于静止了,而那红豆,又开始跳跃起来了。
岳霖陡然想起以前年时光,自语道:“奇怪!我好像在何处见过……。”
他又将此锦绢拿起,仔细端详了半天,一点儿也不错,他对这线凌乱的“红豆图”,确实甚为熟悉。
这张图的红豆,大小如一,而距离则不等,乍一看看,恍如无数乱石,攻堆各处,但细加审视,又好像这其中蕴含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学问,只是不得其门而人,令人无从探测。
岳霖苦思良久,一无所获,不禁轻轻一声叹息,小心翼翼地将锦绢折好,揣入怀内贴身之处。
他将残余的酒菜,一齐嘱下肚内,然后,又在屋内徘徊片刻,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像是千头万绪。
但当他强自镇定,平心静气地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滑似的,他和衣躺在床上,但却是一丝睡意都没有。”
想起近日所见,真是不寒而栗,“少林”百余僧人尸横当地,“茅山”的门人弟子,环绕跪伏于掌门人尸体之旁。
凌晖的欲言又止,枯瘦老人狂妄不驯,小顾的满面茫然之色,孙无忌的是喜是忧,其余人的惊愕和骇惧,……。
而给他印象最深,也使他最难相信的是“金钱帮”帮主——那个中年书生,看他的衣着和他的言语笑貌,谁会相信他竟是杀人不眨眼的万恶魔王?
在当时,岳霖似乎没有多大感觉,而现在想来,也不禁有些悔意,自己实不该一时任性,而冒充“金钱帮”主。
万一当时拆穿——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他自信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胜得了那中年书生。
何况,还有凌晖、枯瘦老人,以及发现被骗的孙无忌……如果真要是动起手来,那个万万不是敌手。
天山雪峰,想必就是“金钱帮”的总坛,否则他也不必留笺相召了,他暗暗打定主意。见过君妹和巧娘之后,前往一行,一方面去看看他们的虚实,同时,另一方面也可查探一下邬良的下落。
鬼灵子郭灵、小玲、“红唇图”,最重要的还是娘……。
他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自从他懂事之时开始,爹就告诉他说娘已死了,现在想想,仍不明白爹的用意何在。
想起母亲,他的思绪不再那么率乱了,他有点儿激动,而这种激动,只不过是一个流浪儿,渴望承欢膝下而已。
他无法想象母亲的音容美貌,但他将母亲的一切,假想得很美,因为他只有一半象爹,而别的另外一半,无疑的是像母亲了,因此他肯定的相信,母亲必然是个美丽的慈祥的妇人,虽然他无法想象母亲何以会抛夫弃子而去。
于是,他怀着美丽的憧憬,朦胧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早已日上三竿。
他略进饮食,又带了些干粮,离店上马,向西而来。
由于距离相约之时有数日,并不急于赶路,缓缓行来,沿途浏览江南景物之胜,果与北方甚不相同呢。
他走黄山,过九江,一路朝洞庭湖进发。
行行重行行。
这天黄昏时候,岳霖已然到达沅江县城,虽然经过了,连日奔驰,旅途劳顿,但他竟毫不感觉疲乏。
想是此地乃是通都要邑,四处客商云集,街道整齐繁华,岳霖信马由缰,在元县城往来游走,所经之处,一片喜气洋洋。
约莫顿饭工夫,他才在一条横街上,选了一家最大的客店“迎宾居”,要了一明一暗两间静房。
他绕行街市,以及选了这家华丽的客栈,目的却是一个——希望找到君妹和小莺,或是因此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略作休憩,随又缓缓向外走来。
这家“迎宾居”除了清静雅洁之外,更兼做酒饭生意,此时正值早晨之交,大厅之上,早已是高朋满座了。
岳霖站在门首,向里微一打量食客中虽也有妇女在座,但却不是杜若君和小莺,不禁双眉微一皱。
忽见一个小二迎上前来,笑道:“公子爷,你里边请,早已为你留下座了。”
岳霖听了,微微一怔,道:“呃?”
小二似已看出岳霖的奇怪的神色,躬身说道:“公子爷你不知道,凡是住在我店的客官,不论在不在店里用饭,我们都照例要留座位的……。
岳霖恍然说道:“原来如此,你们店中对客人,侍候的倒是蛮周到的。”
小二得意的点头笑道:“不是小的夸口,你在这沅江县城,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小店百多年来,就一直受顾客称赞……。”
岳霖不耐烦听这些,一摆手道:“好了,你先带我坐下再说。”
小二诺诺连忙将岳霖引至靠墙的一张旧桌,笑道:“公子爷!你要吃点什么?”
岳霖四下一扫,道:“拣你们店里做得最好的来上两样,先来两斤酒。”
小二吐舌头,道:“两斤?”
岳霖奇道:“怎么?你是说太多,还是太少?”
小二郑重其事地道:“小店所卖的酒,都是道地的‘茅台’,普通人只能喝得几两,就是酒量大些的,一斤也足够了……。”
岳霖故意“哦”了一声,徽微笑道:“原来你们这里卖的是‘四川’酒,好!那就先来半斤吧!”
小二尴尬地笑笑,躬身退去。
岳霖觉得好,这看来似是一流的店铺,原来竟也是名挂羊头,实卖狗肉,无怪天下要乱了。”
片刻之后,酒菜已端整上来,小二不再多言,躲身一礼而退,岳霖含笑斟酒,尝了一口,果然辛辣无比。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一个粗哑的声音道:“真他妈的,连一个歌妓都搭起架子来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你不能这么说,咳咳!人家可是卖笑不卖身的。”
先前那个粗哑的声音又道:“哼!什么卖笑不卖身?有钱还不是一样?”
那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叫活该,在镇江卖,到这儿就不卖了,假充正经,那些凶神恶煞,不但有钱,而且有势,这一下去,嘿嘿,等会儿咱们瞧热闹去。”
岳霖得心中“怦”然一动,暗暗忖道:“他们说的女子,莫非是君妹么?”
他一念至此,不由转首向身后一扫,只见一个老者和一虬髯大汉,二人俱是一身短装,一望而知必是武林中人无疑。
岳霖为了想多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扫了一眼之后,立即装作若无其事似地回过头来,吃喝如故。这又听那老者长叹一声,道:“我看……佟贤侄,不去也罢,近来江湖事非正多,你没听短短的数日中,少林、茅山两派掌门人俱都死于非命?”
虬髯大汉冷哼一声,道:“俺的武功虽然不济,可还没把那什么‘金钱帮’放在眼里,俺长了这么大,除了‘笑面阴魔’,对谁俺也不服!”
老者摇头笑道:“难得这世上还有你佩服的人,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
虬髯大汉一竖拇指道:“人家是大丈夫,真英雄,拿得起,放得下,以前恶名在外,无人不知,可是现在浪子回头金不换,人家专作些行侠仗义的事,而且涉及让人知道,比起那些沽名钓誉的什么大侠和什么英雄,自然叫俺由心眼里边佩服。”
岳霖听他从前由歌妓,忽然这间又扯到“笑面阴魔”头上去了,心中又惊又喜,感慨良多。
岳霖从离开回头峡——“扇子崖”,倏忽年余,虽然他对“笑面阴魔”的恶毒、阴险,甚为憎恨,立誓除之,但对其的作为,不稍推诿的作风,在私下之也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尤其是他坦然告诉岳霖,他生平虽是杀人无数,但却从未杀过岳尚岳其人,岳霖察言度色,知道他没有说谎。
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形而论,岳霖自知非敌,但因报仇心切几次三番,不顾利害地找笑面阴魔拼命。
然而,笑面阴魔地也有意无意间,与他正式对面甚且岳霖知道有好几次,笑面阴魔有意放他逃走……。
他不禁感叹着沧海桑田,变幻无定,不过年余光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变作济困助凶的“真英雄”了。
这些念头,在岳霖脑海中,不过是一瞬间事,他更关心的是那个歌妓,究竟是否就是杜若君?以及她们现在何处?又被那些恶人所缠?
岳霖忍不住又回头向身后望了眼,见老者与那虬髯大汉自开怀畅饮,吃得甚是高兴。
忽然,那虬髯大汉抬眼向岳霖狠狠地一瞥,岳霖只觉得这虬髯大汉双目中神光光充沛,炯炯逼人,连忙回过头来,心中不其然“怦怦”乱跳,唯恐他对自己有所误解,而生出许多枝节来。
所幸岳霖一套长衫,既无佩剑,又无兵刃,给人的印象,只是个文质林彬的美书生而已。
虬髯大汉瞥了他一眼之后,又自说道:“二叔!你老多年不走江湖了,现在那些侠义门人,真叫俺看不顺眼,他们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老者沉声打断他的话头道:“去病!不可如此武断。即使某一桩事他们处理得不尽妥善,但必有他的原因在,或为情势所迫,或为……。”
虬髯大汉——佟去病立即接道:“这俺早看清了,自道成者王侯,败者贼,天下乌鸦一般的黑,就拿今日来说话,那些小辈还是瞧那妞儿标致?才肯冒着性命危险,说是主执正义,和‘金钱帮’的人约在洞庭,要是换了俺了你老瞧吧,他们管个屁!”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不止。
老者转身大喝一声,道:“佟贤侄,我看你醉了,咱们还是回房去吧!你不是要去瞧热闹么,时晨尚早,歇息一阵去正好赶上。”
佟去病笑容一敛,望着老者道:“好!二叔,今天都听你的。”
说着,当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直向屋后走去。
老者摇头长叹,缓步随后而去。
岳霖望着二人消逝在屋外,心中顿时感到无经的空虚,仿佛失落了什么似地,他好像对人生,经历了漫长而又艰难的一段,恍惚在这刹那,他领悟了不少,懂得了不少。
他直觉的认为,那个虬髯大汉——佟去病,不愧是条血性汉子,憨直、刚正,而且不为任何力量所屈。
他所说的虽然稍嫌偏激,但无可否认的,完全都是事实。
岳霖既知他俩也住在这象店内,放心不少,暗暗忖道:“他们不是也要去吗?我只须跟定他们就行了,不论所说的是否就是君妹,我都是应该去看上一看。”
他一面低斟着酒,看看厅中食客走得所剩无几,这才点手将小二唤了过来,摸二两银子,递给他道:“你们店里,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了,果然你说得不错,喏!这点碎银子,就算你吧!”
小二见了银子,连眼睛都笑眯了,但他却缩手不前,因为他知道,这种银子绝不是白拿的。
但是真若不要,他还真舍不得,于是,“嘻嘻”一笑,道:“公子爷,你有事尽管吩咐好了,小的一定……嘻嘻!”
岳霖容色一正,道:“既然你们店中,是以侍候客人周到为标榜,那么,客人所说的话,就是命令了,你没有理由不要,喏!拿去!”
小二见他神色庄重,眨眨眼睛,心道:“拿来就拿来,如果你说的事办不成,这银子你也休想再要回去了,跑堂听使,不为这,为啥?”
他接过银子,躬身一礼,道:“谢谢公子爷赏赐。”
岳霖点头笑笑,心中想问的话,一时竟有些难以启口,直到小二将要离去时,他才轻咳一声,道:“刚才坐在我身后的那两位,他们来此多久了,也住在店里吗?”
小二听了一怔,说道:“你是说那个满脸髯子的汉子?我的爷!他住了一年多了,那个老头子来了不过两天,就住在你对面房里……。”
岳霖想知道的,现在都知道了,但他奇怪那个佟去病的,何以在这客栈住一年余,不解地道:“怎么,他在这店里住了一年多?他没有家吗?”
小二点点头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洞庭酒侠’佟去病,人从早醉到晚,但他专爱管人间不平事,只是,他夫人失踪了,所以,他才搬来小店里住。”
岳霖“哦”了一声,无限同情地道:“原来这样,那这个人也够可怜的……。”
小二随口应道:“是啊!不过天下可怜人正多着呢。”
岳霖待他出去后,匆匆用过饭,也自加休憩。
果然,远远看见对面房内,灯火明亮,窗上人影晃动,隐约可听天低语之声,只是无法听清。
岳霖为了避免对方起疑,闪身进入房内,将前窗轻轻推开,熄灭灯火,然后,和衣躺在床上。
月光如雪,自窗外射入,屋内清晰可辨。
他心中思潮起伏,既想跟随佟去病探个究竟,又想不如径往湖中的好,一时之间,竟打不定主意。
时就听佟去病的声音道:“二叔!你老不去,就早点安歇吧,俺是非去不可,俺到底要瞧瞧,究竟是王八厉害:还是谁厉害?”
岳霖听得差点笑出声,暗道:“这可好,管你王八得胜兔子赢,反正没有一个好人。”
于是,开门声,脚步声,渐去渐远,径向前厅而去。
岳霖更不怠慢,关好窗子,晃身来至屋外,顺手将门带好,见对面房内灯火已熄,忙改轻脚步,向前厅走去。
穿过前厅,走出大院,遥见二人已是出去老远。
岳霖和二人保持了段距离,亦步亦趋,尾随其后。
口口口
洞庭湖乃是我国五大湖之首,湖面长约百里,遥连天际,而每届夏秋水涨之际,更是壮阔无比。
湖中小山尤多,其中以君山最为著名,苍翠欲滴,景色如画。
时值秋季,明月高悬,湖面上映射着片片银鳞。
在碧波浩瀚中,无数引航的彩色灯火,宛似点点流动的寒星,倏东至西,漂移不定。
岳霖暗随二人来到湖边,见二人雇一了艘小艇,直向对岸驶去,遂也划艇相随,跟踪前行。
由于两艇相距过近,当岳霖所划艇离岸之后,佟去病和那老者,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岳霖举日四望,但见月光下,一片银白,山色朦胧,旷野寂寂,锦缠大地,充满了一片祥和之色。
岳霖仰望天穹,一轮明亮的玉月高悬在暗蓝的天空中,皎皎明月,何其动人心情。
他信步前行,穿过一片树林,转过一处山坳,隐约望见不处,正有十数人围在一起。
他借树枝余、山石掩蔽,迂回向前行去。
在距那人还有丈远近时,岳霖忽然发现右首一块大石之后,蹲伏着两个人,不问可知,必是佟去病和那位老者。
岳霖略一思忖,便向左边抄去,在一株矮树后,隐住身形。
他凝神静气,放眼望去,只见那十数人分站两边,一边以崆峒道士柳逢春为首,另一边则具不相同的。
在他们身后两丈处,杜若君手抚瑶琴,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小莺宝贝二人,分别屹立左右。
岳霖看清之后,立即猜知事情始末,柳逢春乃是色中饿鬼,见了君妹自是惊为天人,用尽一切诡计来,企图一亲芳泽,但有小莺和宝贝两个鬼精灵在旁,柳逢春的狡计,自然无法以得逞。
然而,他会就此作罢吗?
于是,他以“金钱帮”的恶势力,想逼使君妹就范。
于是,引起这些人——佟去病等不即现身,遂也隐住身,要先看个究竟,然后再决定该如何结束这场风波。
场中之人,相距丈余,各个怒目相向,僵持不动。
杜若君忽然莺声说道:“你们怎都像塑木雕一般?我便是观音菩萨,莲座之前,也没有这许多的哪咤童子呀?”
柳逢春掉首望望她似乎为其言词所动,狞人狰目望着峰前数人,不知不觉问,向前跨出两步。
他身后的七个人,也随着向前移了两步。
另一边站的那个人俱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又一齐将目光移注在杜若君身上,好像听候的命令一般。
杜若君望着他们,颔首边点,同时微微一笑,这一笑,真是百媚横生,顿使这些个青年心波旌摇。
他们受到了鼓励,齐向前跨出一大上步,蓄势戒备。
岳霖一见君妹竟用这种方法,促使两相拼斗,双眉微微一皱,心中也不以为然,方待出声喝止,却见玉臂轻移,手拨弦琴,发出清脆悦耳的音响,接着,轻启朱唇,缓缓而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于天:
不知天下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后边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帘,低倚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中偏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歌声缠绵,令人听来热气回肠。
所有的人,都为歌声所惑,凝立不动。
场中,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好像忘了自己置身于何处……
半晌之后——岳霖缓缓站起身来,突地,场中传来一声喝:“贼徒,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岳霖凝目望去,却见那六个青年,已蜂拥上前,各挥双掌,恶狠狠地向柳逢春等八人扑去。
柳逢春等齐地向后一闪,同时将兵刃都已抄在手中。
这些青年一击不中,大喝一声,再次向前扑去。
柳逢春一声狞笑,冷冷说道:“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道爷手狠心辣!”
说罢,挥动手中长剑,划起一道银虹,疾取面前劲装青年的“阴交”、“气海”、“丹田”等三处大穴。
那劲装青年冷哼一声身形急传然为左手并反手如戟,猛向柳逢春左“期门”穴点去。
柳逢春待得指风击体一声怪笑,微微一闪,劲装青年的左臂,已然擦身而过,他振腕一抖,长剑幻起朵朵剑花,一抬脚走空,双足一点,飘退七尺,反手取了一支判官笔来,从身前扑,和柳逢春打在一处了。
顿时,柳逢春这一边七人,另外一边是五个人,这时早已各执兵刃,混战成一团。
柳逢春所属,虽然较对方多出二人但他们武技平庸,尽管自众敌寡却丝毫未占上风。
一时之间,只见刀光剑影,映月生寒,给这平静、宁谧的洞庭湖畔,平添了无限杀气。
岳霖在矮树之后,见双方势均力敌,一时恐难以分出胜负,又向右首石后望去不料佟去病和老头,俱都失去了踪影,不由暗暗一怔。
他向四下望望,见附近并无二人踪迹,心中忖道:“他们既是来瞧热闹,好戏方才上场,何以又径自离去呢?
就在他一念方罢,场中突然响起两声惨嗥,接着有二人倒地不起,胸前腹部,鲜血兀自冒个不住。
岳霖因场中之人,除了柳逢春外,其余无一相识,这时见有二人受伤倒地,一时竟分不出究竟是那方的人来。
突地,柳逢春一声厉喝,一紧手中剑,“唰唰唰”一连攻出七剑,剑势凌厉,将那个青年得逼得连连后退。
柳逢春一声狞笑,身随剑走丝毫不差人如影随形般,一直与那劲装青年相距不及五尺。
劲装青年一支判官笔,使来虽也奇幻莫测,无奈为柳逢春气势所慑,相形之下,难免襟见肘,险象环生。
柳逢春“嘿嘿”一声冷笑,长剑电闪光摇,突幻风雷,“剪云裁月”、“长虹贯日”、“银河倒海”一连三剑,回环并发。
刹那之间,但见精芒万点,剑影千重,丈余方圆之内,俱在他温柔天剑气,智能罩之下。
劲装青年直被他连连躲闪,几无还手之力。
柳逢春左手紧张,“力拒千军”,击出一掌,右手长剑突化万点银星,疾向劲装青年当头罩下。
劲装青年被逼得向后一退,寒光耀眼的森森剑气,已临顶门,当下不及多想,急忙错身倒纵。岂知柳逢春正是要他如此,长剑倏然收势,左手曲指如钩,局势如奔电似的,猛向劲装青年“门阴”穴点去。
劲装青年不虑有此,一招失机,于也躲闪不及,只觉脑中“啜”会一震,撒手郑笔,颓然倒地。
柳逢春仰天大笑,笑声尖锐刺耳,划过夜空,使人听了发悚然。
忽然,笑声嘎然而住,他满面杀机,一步步走向劲装青年身侧,手中长剑倏然高举,猛地向下刺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门,连声叱中,已有三条人影,分自两边,迅捷地向柳逢春身上扑来。
柳逢春闻响,但他不知来者是友是敌,心中暗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先结果了他,再说。”
他脑中电旋一转,手中长剑原式不变,脱手向下刷去,同时,双足一点,纵身抽后飞退。
“啪”地一声,随即血光四溅。
这时,三条人影,也已同时飞落当场。
岳霖一望,见另外二人正是洞庭酒侠佟去病和那个老者,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彼此相互地上下打量着。
柳逢春纵身后退,扫视之下,见自己同来之人,已有四人伤亡在地,而对方却仅只死伤三人,不由暗暗一叹。
他脚落实地之后,回头一望,不禁吃惊,心道:“这两个魔头怎么走在一起的?”
他心念一转,表面上不动声色,脚下却缓缓向后移去。
宝贝和小莺一见岳霖到来欢呼一声,就要纵身过来,却不防被杜若君一手一个,拉住说道:“你两个先别急,等打发了这些狂徒再说。”
岳霖见“洞庭酒侠”佟去病,长得浓眉环眼,狮鼻阔口,神色之间,自有一种豪迈,爽朗他不由暗暗生出几分敬意。
佟去病见这文弱书生来得突兀,同时又见他功法轻灵曼妙,武功自也不弱,端详了一阵,冷冷地说道:“是那条线上的?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岳霖心中想笑,他们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微微一笑,打趣地道:“在下是水旱线上的,到此来只不过想瞧瞧热闹而已。”
佟去病先是一惊,向老者望了一眼,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你还是明白说吧!”
岳霖思忖片刻,忽然说道:“阁下不也是来瞧瞧热闹的么?何必这么气势汹汹的,反正在下也不是侠义门人,你犯不上找我,你又不是帮谁。”
佟去病环眼一瞪,大声说道:“谁说的?那个输了,俺就帮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