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等待的眼泪是倾斜的海

作者:独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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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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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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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9992字


清早的时候我还在刷牙,手机猛地开始狂响,我一嘴泡沫还没来得及清理就听见妈妈在电话那头疯狂地问,你出车祸了?你没事吧?严重吗?我今天就过来看你,你自己要小心啊!


如果说我刷牙的时候人还是云里雾里的,接完我妈这个神经质的电话之后我便像被雷劈过一样清醒了,我愤怒地大叫,你是不是我亲妈啊?一大早咒我出车祸,你怎么那么毒啊……在两个女人丧失理智的对话过后,我大概搞清了状况。


原来,就在我妈给我打电话的几分钟之前,家里的座机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自称是我的老师,说我昨天晚上发生了意外,出了车祸,情况非常紧急,要家长打两千块钱到一个账户上救命。


听我妈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解释完之后,我更鄙视她了,你是无知妇孺吗?这么浅显的谎话也相信,真受不了你。


她在那头气焰嚣张,你要不是我亲生女儿,我理你干吗,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一个美好的早晨就在我们母女互相的鄙视中过去了,我挂掉电话急忙赶去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基本上都到齐了,幸好早我一步去教室的小茹帮我占了位子。我挤到角落里坐好,正要跟她讲早上我妈给我打电话的笑话,她先神秘兮兮地开口了,知道宋芸的事吗?


宋芸是我们班副班长,性格温和,待人彬彬有礼,我平时逃课全仰仗她帮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看到小茹严肃的表情,我吓了一跳,难道她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儿?


小茹瞪了我一眼,拜托你,脑袋里装点儿纯洁的思想行不行?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热爱异性啊。


我用中指使劲戳她的额头,到底谁思想不纯洁啊,谁说她跟异性啊?!你就是自己脑袋扎在粪坑里还觉得全世界的人都生活在厕所。


我知道我每次说话都能把小茹气个半死,可是她今天没心情跟我争,我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到了双眼通红的宋芸,她抿着嘴,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小茹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声点儿,宋芸可倒霉了。她妈妈昨天晚上在家接了个电话,有一个自称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的人,说她出了车祸,要家长打一千五百块钱到一个账户上。她妈妈特别着急,打她的电话又停机。她妈妈以为她真的出事儿了,今天一大早就把钱打到那个账户里了。


刚刚是她妈妈跟她外婆说了,她外婆赶快找到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打电话到她宿舍朋友手机上才找到她的。


在小茹叙述的过程中,我一直好像在听自己的故事,妈呀,怎么会这么巧,幸亏我的手机没停机,要不我们家也要损失两千块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比宋芸要值钱呢……我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小茹又说,宋芸家的条件很差,去年她爸爸病逝了,这两年就是她跟她妈妈相依为命。今年的学费她还没交呢。那一千五都是她妈妈连夜找人借的,现在她妈妈正从家里赶过来呢。


我压低声音跟她说,其实我妈妈今早也接到这样的电话了。


我的话音还未落,小茹居然从座位上蹦起来,什么!我爸也接了!



随后召开的班会中我才知道,并不是我和小茹、宋芸三个人天姿国色引得骗子注意,而是班上很多同学家里都接到这个电话了,不过宋芸最倒霉,只有她的手机停机了。


班导说,这件事情已经上报学校了,学校一定会认真调查,同时也希望同学们都加强防备,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我回头安慰宋芸的时候看到她身后的谭泽轩。他眼睛澄净如水,面无表情。看到我看他,他脸上露出浅笑,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我回过头来抠指甲,心里觉得很委屈,委屈得连眼睛都红了。


自从那天跟他一直喜欢的那个许珊见过面之后,他对我就是这样的态度了。不是不好,事实上,可以说比从前更好了,无论我有什么事儿找他帮忙,他都一口应允,可是,我苏锦乐不是傻子,我知道我们生分了。


我真寒心,就为了那个喜欢化烟熏妆,把头发弄得跟菲律宾女佣一样的小太妹,他跟我生分了!


当晚我实在忍受不了他虚假的客套,在男生宿舍门口把他堵住。他刚洗完澡,头发上还有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


他问我有什么事儿,我还没开口就泪先流,我呜咽着说,你重色轻友,为了女人不要我了。


他被我弄得很尴尬,把我拖到篮球场的石凳上坐下,安慰我说,别傻啦,你也是女人啊,你也是色啊……我不依不饶地说,可是你确实是为了许珊不理我了。


他沉默了很久,篮球场昏暗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孤单。不远处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哐当一声,球进了。


旁边的女孩子说,哇,四十五比三十七,蓝队赢啦!


我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苏锦乐比许珊,红颜知己比糟糠之妻,我输了。


他眼神纠结地看着我,锦乐,你这个比喻很不好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恐怕连明月都知道他这个谎言有多么苍白,我觉得那个骗我妈说我出了车祸的骗子演技都比他好。他以为我是三岁小朋友吗?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看向许珊的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吗?


无数次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眼睛里有相同的光芒,闪现出那种光芒的原因除了爱情没有其他。


那天我陪他去帮他所谓的妹妹买生日礼物,偏偏在麦当劳门口看见她化着夸张的烟熏妆跟一个很帅的男生喝一杯大杯的可乐。他的脸色迅速地变得灰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失态。


只有我明白,泽轩,那种连“爱”这个字,以及任何与它有关的句子都要淹没在唇齿的感觉,我明白。


许珊看我时充满了敌意,是那种被人侵犯了自己禁地的敌意,我不知道她把他拉过去说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像餐厅服务生对来用餐的客人,无微不至,有求必应,却带着无法消除的隔阂。


他低头看着我们孤独的影子,他说,锦乐,对不起,我不想让她失望。



小茹看我好几天都闷闷不乐于是想办法哄我开心,骗子事件跟踪报道,美丽无敌的播报员曾小茹的绝对内幕,好好听着!


我没精打采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小茹说,记得上个月我们在网上填的那个电子档案吗?不是有一栏是家庭电话吗,很多同学都填了,估计资料就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你要知道,每个同学的密码就是自己的学号,你说,这说明什么?


我呆头呆脑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说明什么,我又不是柯南。


她的样子那么不屑,切,你平时不是老是说自己聪明吗?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啊,做这件事儿的人肯定是我们的同学呀,校外的人谁知道这件事儿啊。


我这才回过神来,义愤填膺地吼,哪个王八蛋啊,做这样的事,要遭天谴的!由于我发怒起来很像一头雄狮,小茹怕我借题发挥把心里的怨怒全爆发出来,连忙制止我,锦乐,上选修课去。


当晚我在选修课教室里看见谭泽轩,还有他身边的许珊。


之前我在他的手机里,电脑里,甚至是那一次偶遇,看见的都是一个神色冷傲、眼神不羁的许珊,这是第一次,我看见卸掉妆容,穿着简单白ee的许珊。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的笑容那么卑谦,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翻看那些对高中就辍学的她来说略微有点儿深奥的金融类书籍,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像每一个沉溺在爱情里的男孩子,收起了所有的锋利,眼神澄澈如孩童。


我就算再不高兴也要承认,他们坐在一起真好看,金童玉女似的。不像我和他,他以前总是说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像南帝北丐,他是南帝,我是北丐。


那天晚上的选修课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用小茹给我买的多啦a梦本子画漫画,丑化他们两个不知羞耻的人。小茹胆战心惊地看着我用笔芯把他们戳得全身都是洞,小声问,那个许珊就是你的情敌啊?


情敌?我倒真希望我和许珊之间的关系是势均力敌的情敌。


大一的时候认识他,他负责发军训服装,轮到我的时候中号的女装全发完了。他在炎炎夏日下到处找这个最热门儿的尺码的女装,好不容易在别的系找到一套,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跑回来送到我手上。那个时候我多么傻啊,一看到他为了我辛苦得满头大汗,还对我笑得像海狸先生一样就沦陷了。


从那以后,我就走上了暗恋这条不归路。


他还陪我去文学社报名,一路上我激昂地向他炫耀我那点儿肤浅的文学知识。我说,你看过《青蛇》吗?他老实地回答,看过,张曼玉很性感啊!我嗤之以鼻,不是电影,我说的是书,李碧华写的,知道吗?


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啊!她还写书啊!真了不起!


我比他更惊讶,难道她还有什么职业是我不知道的?


他说,老干妈啊,我奶奶很喜欢吃啊!


那时候他对我多么好,我笑得在地上站不起来,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说陶华碧呢,我是文盲,哈哈。午后的阳光中他那么动人,我觉得我简直不能自拔了。


可是他现在把我当成一个丑八怪一样躲,仅仅就是为了不想让许珊那个小妖精失望。



第一次知道他心里已经有很重要的人,是某天上课的时候。从来不逃课的优秀学生谭泽轩在接到一个电话之后神色慌张地跑出教室,直到下课都没有再回来。


第二天我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原委,他只是微笑,却半句都不肯透露。我觉得郁闷,究竟是谁让他这样捍卫,这样保护,连名字都不肯提及?无论我怎样变换着方法问,新闻课上老师教我们的提问技巧我全用上了,他就是不松口。


没办法,我趁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偷偷看了他的手机,多媒体资料里只有一个人的相片,就是后来跟我狭路相逢的许珊。虽然她整张脸都被色彩掩盖,可是依然看得出她是美女,尤其有一张穿吊带的相片,那销魂的锁骨让我忌妒得怒火中烧。


他修养好,不跟没素质的我计较,他不怪我偷看他的手机,却对这个女孩讳莫如深。他说起她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异彩,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在他的心里,没有人能跟许珊相比。


她是他儿时一起长大的玩伴,传统的说法叫青梅竹马。


那时他们都还是天真的孩子,未曾领略过生命的残酷与无常,他喜欢这个比他小的妹妹,仅仅是喜欢。稍微大一点儿的时候,他妈妈委婉地跟他说,以后跟姗姗保持一点儿距离。


他以为仅仅是长大了,男女有别需要避讳,可是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传言让他明白了妈妈那句话的深意。许珊的四口之家,父亲滥赌,学别人放高利贷,还有很多不知来历的女人经常找上门;母亲为人自闭,在街口开了一家早餐店,很少与家人沟通;哥哥初中吸烟、逃课,高中带女朋友回家,打架被学校开除之后交了一群乱七八糟的损友,已被当地公安列入黑名单。


唯一的许珊,在这样混乱的家中,变得日渐消沉和憔悴。


那个时候,谭泽轩的父亲做成了一单大生意,赚了很多钱,迅速地在城市最好的楼盘买了房子,带着他和他妈妈离开了那条景色萧条的旧街。搬家的那天许珊远远地看着他,他想过去跟她说什么,可是她却转身关上了门。


那是一条在这座城市中面目模糊的、没有任何特色的陈旧的街道,很多人赚了钱之后都搬离了它,以一种永不回头的姿态离开,在多年后甚至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曾经在那里居住过,否定那段历史。它代表贫穷、低俗、不堪以及落后。


可是许珊的青春,一直与之紧密相连。


高二的时候他背着家里回去过一次,在巷口他撞见靠着墙壁抽烟的许珊。她出落成完全不敢认的样子,这个女孩子是这条旧街的一个全新生命,她那么美,可是,那种美却让人心惊。她微笑着叫他,泽轩哥哥。


那个笑容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有些以为被时间掩埋的东西迅速地浮出水面。他终于明白,这条旧街是他的根,无论他走得多远,对这里始终有份深厚的牵挂。


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去看过许珊一次。她已经辍学,零散地在一些专柜做促销。她那么漂亮,见人就笑,大家都愿意买她的东西。他去她家的时候,她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跟他说,我爸半年前心脏病突发死亡,家中的全部积蓄变成几张白纸,妈妈也越来越怪异,至于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一年也难得见一次。


短短几句,轻描淡写地道尽了生活的艰难,可是她依然笑,泽轩哥哥,我这一生,好像已经可以看到结局。


他回去,不顾父母的责骂毅然放弃了从小立志北上求学的目标,将所有的志愿全填上本市的高校。他对她说,姗姗,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知道我会一直保护你,照顾你。


无论世事险恶,人生多舛,这个承诺永远不变。



某天晚上,小茹偷偷地把我拉到宿舍外面,神情严肃地跟我说,锦乐,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谭泽轩?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想了想,是的,我非常非常喜欢他。


我从来不懂得要否认自己的感情,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很爱他。


小茹的眼神很复杂,欲语还休的样子,她沉默了好久,转身要走,锦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连忙拉住她,到底什么事儿你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我们僵持了好久,我焦急得只差没跪下来求她了,她反复的欲言又止更让我产生了无端的恐惧。最后,她终于悄声地跟我说,今天我去教务处盖章的时候,隐约听见老师们讨论有人冒充学校老师骗钱的事情,他们说,怀疑……怀疑……她话说到这里,我全明白了。我全身一软,差点儿跌倒,可是我那么努力想要掩饰我的慌乱,怎么可能?!小茹,死八婆,造这样的谣,我就当没听过,别再跟别人乱说了,谭泽轩要是知道了非灭了你。她扶住我,眼睛里有些同情的意味儿,锦乐,我有什么必要造谣?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朋友一场,我不想看你执迷不悟。


我定了定神,脸上浮现苦笑,事情毕竟还没定论,再说泽轩家也算是富贵人家,他还不至于落魄到这一步吧。


小茹最后走时丢下一句话,苏锦乐,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的走廊里呆呆地坐了一个晚上,夜里的风很凉,我很努力地抱紧自己企图多一点儿温暖,可是没有用,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着寒意。我一个人对着黑暗默默掉眼泪,我多么想给他打电话,从他那里获得一点儿信心,只要他说没有我就相信。


可是我不敢,我心里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爱得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让你爱得很想很想,为他死。


他之于我,许珊之于他,就是那样的意义。


我靠着灰白的墙壁剧烈却无声地呜咽,像一只受了伤却无处匿藏的动物。那个夜晚,因为这不能言喻的悲伤,而在我的记忆中永垂不朽。


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


他的声音里透着疲倦,面对我的关心,他说,我没事儿。


这是第一次,我那么执拗地要他出来见我,我在电话里义正词严地说,谭泽轩,你要是今天不出来见我,我就去死。


他当然知道我不会去死,可是他还是出来了,也许他确实需要一个出口来倾诉。


我们约在安静的咖啡馆,他选了个角落里的座位。短短几日,他憔悴得没了人形,我还没说话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哽咽着说,我知道,不是你,对不对。


他点了一大堆的食物狼吞虎咽,听到我这句话,略微停顿,接着,又继续饕餮暴食。我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掉眼泪,安静地看着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抬起头来,他说,锦乐,如果可以,我也好希望我心里那个人是你。


但是,没有办法,你明白,对不对?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我凝视着他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的眼睛,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是的,泽轩,我都明白。



他就这样将一切承担下来,学校看在他品学兼优,又是初犯,加上他父亲动用了所有人脉,终于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可是他父亲当着那么多人掌掴他的时候,躲在楼梯间的我难过得好像要死掉一样。他的档案上永远有这不光彩的一笔,无论他走到哪里,这历史如影随形。


泽轩,我真的为他不值。


可是他的笑容那么淡然,他说,因为我爱,所以值得。


我不知道要如何向他诉说我内心的感觉,那种复杂的、混合的、难以言表的感情,除了对许珊的忌妒,还有对他的敬意,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生可以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那么坚定,那么执著。


同学们大概都清楚他是背了黑锅,所以并没有刻意与他生分,倒是他觉得十分愧对宋芸,不仅把钱还给她,还特意找我陪他一起去向她和她妈妈道歉,她妈妈理所当然没有给他好脸色,还把他送去的礼物都丢出门。宋芸追出来道歉,他使劲儿摇头,宋芸,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回来的途中,他给我买了个巨大的棉花糖,看着我疯狂地舔食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种恍惚的神情,他说,姗姗一直喜欢这样不值钱的小东西,可能是童年的时候一直缺乏,也没有人买给她……我打断他,你买给她不就行了,这么大的黑锅都替她背了,还在乎一个棉花糖啊。


他笑着拍我的头,那一瞬间我真想抽他一巴掌,谭泽轩,我真没见过比他更傻的人。他说,那次你跟我说李碧华,我闹了笑话,后来我去图书馆借了一些书来看,有你喜欢的张爱玲,她有句话你记不记得——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我在拥挤的街头,失语地看着他,他的脸上闪着光,如此神采飞扬,我在心里叹息一声,我终于懂得死心。


圣经上说,爱是大水不能淹没,是众水也不能熄灭。


圣经上还说,不要叫醒我的亲爱,等她自己情愿。


如果许珊她真的能明白他的深情,从此告别那些混乱的过往,结束那些混乱的关系,也许我就真的从此可以做到再不过问他们的事儿,就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淡看水起,笑看风生,并从内心虔诚地祝福他们真正能花好月圆。


可是当我在超市里看到她穿着吊带和热裤,挽着一个很帅的男生跟超市的营业员争吵她到底有没有偷东西的时候,我真的真的觉得,他爱错了人。


我帮她付了那包烟的钱,脸色铁青地叫她打发走那个男生,把她拖到没人的地方。她不以为然地看着我,哦,我见过你,你喜欢泽轩哥哥,对吧?


我一点儿都没犹豫,我说对,我喜欢他,就像他喜欢你那样喜欢他,他可以为你做的事情我全能为他做,我跟他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都比跟别人在一起做任何事要来得开心,坦白地讲,我觉得你不配被他爱,因为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她一直微笑着看着我,很奇怪,虽然我对她是满满的不喜欢,可是我并不讨厌她的笑。她说,苏锦乐,你很勇敢,可是他还是喜欢我对吗?谁告诉你我不懂爱,爱就是心甘情愿为对方付出不是吗?他愿意对我好,我也愿意接受,你并没有资格插嘴,懂不懂?


我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扬起手,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我说,许珊,你一生都不会懂。



许珊就这样消失了。


我病了好些日子,谭泽轩一直打电话给我,我就是不肯接,后来他终于想尽一切办法哀求宿管阿姨让他进入女生宿舍,来到了我的床前。


我背对着他,眼泪像倾斜的海,一发不可收拾。


他蹲在我的床前说,锦乐,我一点儿都不怪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忽略你的感受,是我不好,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走出来。


我一动不动,他蹲下来,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这是第一次,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他说,锦乐,我希望我们都能给彼此一个机会,走出来,好不好?


到他离开我都没有说话,他说,许珊向我要了你的邮箱,你看看吧。我听见他轻轻地关上门,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十分潮湿。


许珊的邮件安静地在我的邮箱里等待我去,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开了。


苏锦乐,我真是不喜欢你,可是我还是要写这封邮件给你,因为,我走了之后,你要代替我加倍地去爱我们共同爱着的那个人。


没错,我爱谭泽轩,从我小时候开始,到离开这座城市,我唯一爱的、唯一珍惜的人,就是他。


如果他生在我这样的家庭,也许他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我爱他,可是我告诉自己,要离他远远的,他那么好,应该跟他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像我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走在他的身边,牵他的手?


所以我堕落,我认识很多不同的男孩子,我对他们说爱,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爱全部给了一个人,我根本没有力气爱别人,从甲乙丙到abc,那么多英俊的男孩子,我一个都不爱,真的。


我觉得我的感情简直残废掉了,他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你的心里只有这一个人,除了他你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男孩子。


可是后来,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怕;他越想靠近我,我就更想远离他,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没读什么书,我不会讲那些道理,我想他也许能为我这些荒谬的念头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关于骗钱的那件事儿,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害他的,如果我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就算有人拿刀子逼我我也不会做的。


那段时间我妈妈病了,你大概对我家有一点儿了解吧,那真是一个变态的家庭啊。我跟你们这些一帆风顺长大的人不一样,我从小就看惯了世态炎凉。有个作家说这个世界不符合他的梦想,我说我也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梦想,所以我活得很堕落,因为没人跟我说许珊你不要这样,你也可以很积极地生活。


不好意思,我跑题了。请你谅解一个没有文化的小太妹,我只有这种水平。


我妈妈病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算死也要拿钱为她治病,可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钱会来得快点儿,别告诉我要想钱来得快多的是门路,我许珊还不至于那么下贱。


所以我想到了泽轩哥哥,他是唯一能帮我的人,我承认我很无耻,我就是利用他对我的感情,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无论如何都会借给我的。


那天我约他去吃饭,中途他接到你们班导的电话,叫他通知班上的同学去网上填电子档案,密码是每个人的学号。我在旁边听着,心里一动,我想我也许不用找他借钱了。后来我混到他宿舍去,用他的电脑玩儿游戏,趁他去上课偷偷拿了一份你们班的花名册,然后指使别人一个一个地去打电话骗钱,至于汇款的账户,是我死了的老爸的,就算有人查到我也不怕。


苏锦乐,我不知道我说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你信不信,但是我要是骗了你,我就是王八蛋。我真的只想借用一段时间,等我妈妈病好了,我就去打工赚钱还给那些被骗的人。我死都没想到泽轩会把这一切都承担下来,可能你说得对,我真的不配被他这样爱着。


那天你打了我一耳光,告诉我这些事儿,我回家之后哭了两天。我很多年没有哭过了,那天我哭得很爽,我要谢谢你啊。哭完之后,我就收拾东西跟我妈说我要出去找工作了,我许珊不喜欢受人恩惠,我受的,我一定会还。


所以,你们不要找我,我没有出国,也没有自杀,我只是,从你们身边消失了。


苏锦乐,你打我的那个耳光,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总之,你好好地看着谭泽轩。要是我哪天心血来潮了,我还会回来抢的,你给我等着。


好了,废话不多说,就这样,再见!


看完那封邮件,我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我起身打开门,从背后抱住那个僵直的人,瓮声瓮气地说,我打过她,你恨我吗?


他转过身来轻轻拥抱我,什么话都不说。


圣经说,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我抱住他,泽轩,我不叫醒你,我等你自己情愿。


私语:


我高中的时候书包里总是装着一本黑色的软皮封面的《圣经》。那段日子我患上了抑郁症,经常要看一些宗教信仰的书籍,比如《圣经》还有我至今带在身边的《西藏生死书》。


《圣经》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传道书》和《雅歌》,尤其是那句: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嘱咐你们,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这篇稿子最初的题目,就是这句话,等他自己情愿。


有时候,我们不是不会争取,有时候,我们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只是我觉得,如果真的是属于我们的,那就不需要我们姿态狼狈地去抢,去争,去谋算。


总有一天他的内心会惊醒,他会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