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已经等在校门，人都来齐了。姜洛生一上车就跟学长道歉，说在路上耽误些时间，来得晚了；一位看到刚上车的徐晴，眼睛奇怪的一亮，目光在车厢里诡秘地转了转，最后停在姜洛生身上，放才笑道：“原来你真有个女朋友，大家还以为是你找的借口……噢，开玩笑呢。”

听的徐晴稍微一怔，侧头看姜洛生，只见他神态如常，展颜一笑：“师兄，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只是我家这位忙于读书学习，不爱出校门也不怎么参加活动，你们以前没机会没见过。”

“姜洛生，你那么有办法的人，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多带她出来，”师兄说，“早就应该让大家见见了。”

自他们一上车就得到了极大关注，几人说话时大家都凑过来听，师兄此言一出，得到一片赞同之声。姜洛生也点头称是，又看徐晴，笑：“大家的话你记住了？以后应该多出来，整天呆在教室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于众人环视下，徐晴只好迎出一个笑脸：“是的是的，记住了。”

“当然也是，”师兄又问徐晴，“你是哪个系的？”

徐晴一一回答了，人人都吃惊不小，师兄上上下下打量徐晴：“原来这样有来头，数学基地班啊。早听说是这班的课程比一班人超前好几年，学生也都是非人类，如今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啊，没见过非人类还长得那么漂亮的，我都考虑去数学系找个女朋友了。”

徐晴噗哧一声笑出来。

姜洛生忍不住摇头，拉着徐晴坐到了位子上，然后才低声说：“很好玩吧？”

车子要开三个小时，加上天色尚早，车身轻微的颠簸，徐晴的睡意再次跳出来，靠在姜洛生肩头睡着了。徐晴睡着时浑身神经都放松下来，面孔上有着一种罕见的温柔神情，睫毛微微上翘着，在眼睑下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仔细看，嘴角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微笑。

恰好前座的同学扭头同姜洛生说话，看到睡在他肩头的徐晴，一愣之下笑了：“姜洛生，以前远远看过你女朋友几次，那时只觉得气质很好，现在近距离看，才发现原来这么漂亮，也难怪看不上别的女生了。”说着他压低声音，表情诡秘的一笑。

姜洛生身子不动，微笑颔首：“是啊。”

照理说女孩子对自己的容貌总有一些判断，可奇怪的是，徐晴从来不知道自己漂亮，走到哪里都素面朝天。姜洛生不无促狭的想，大概是跟郑捷捷呆太久的缘故。

同学好奇，问：“你们怎么认识，然后恋爱的？”

一句话勾起若干回忆。初见她那时，其实并不知道那个在校门口撒了一地文具的女孩就是徐晴，只是看上去，是个瘦瘦的五官甜美的女孩子，哪怕是板着脸都有三分动人笑意藏在里面；尤其是她的眼神，极灵，转眸时光泽逼人；他热情的过去帮忙，帮她捡起准考证时才惊觉，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总是霸占竞赛榜首的那个徐晴。

这么一想，忍不住再低头看了一眼她，还是那副安心的沉睡模样；他一只手从身后的书包里翻出外套替她披上，眼睛又瞥到包里一本名为《分析和数学》的书，摇摇头随后又微微一笑，目光里全是宠溺。

那天爬山时徐晴简直虚脱，走走停停，同行的女生都差不多一个状况，好多人半途就下山了，纷纷抱怨为什么要干这种无所谓的事情，唯独徐晴却无论如何不肯放弃，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直坚持爬到山顶。

姜洛生颇为心疼，说“不要逞强”，徐晴挥手示意他去帮别人：“不是逞强啊，慢慢爬，总会到山顶的。再说这些老树怪石，也很有趣。”

姜洛生只好依她，说：“没想到你体力那么好。”

徐晴“嘿嘿”笑：“机会难得啊。”

到了山顶她已经累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汗沿着额头滚下来，随便找块石头坐下，只有喘气的力气了。

姜洛生的情况比她好的多，拍着她的后背，担心的说：“看来你需要多多锻炼。以后每天早上跟我一起去晨练。”

半晌徐晴才挤出一句话：“简直要我的命……我的腿脚都快石化了。”

“过来！”已经爬到山顶的同学们迎着阳光，会晤手臂高声欢呼：“过来看，多美！”

山下的田野向远方延伸展开，正午的日光像一层金色的蛛网笼罩在这秋意甚浓的褐色大地上，地面上矮小的房屋，树木，草坪就像是用刀子在地面上刻画出来的痕迹，浅而薄，附近村庄全都缩小了，就像是小人国的世界，显得精致玲珑。远处，微微升起一道起伏的青山，犹如苍茫的青色烟霞。

姜洛生笑着问徐晴：“是不是觉得没有白来？”

徐晴赞同的一笑：“看到这些，多么累也是值得的。所以有人说，不经历黑夜，不能到达黎明。吃点苦也是好的。”

众人拍照留念。许多男生都凑过来希望跟徐晴单独留影，徐晴到不介意，但姜洛生板着脸一一拒绝。

那日回学校后徐晴把在山顶照的照片传到电脑上发给郑捷捷，郑捷捷看后大赞，回几个字过去：你看起来无比精神，简直是容光焕发，走在街上绝对所向披靡。

徐晴表示不满：怎么不说我漂亮？

郑捷捷发一个笑脸过来：说漂亮就俗气了，要的就是这份精神，看起来多清新爽洁。

徐晴说：捷捷，我爱你。

郑捷捷哈哈笑：还有，姜洛生看起非常有魅力，当心他被人抢走。

徐晴撇嘴：五块钱一斤，要的话你拿走。

郑捷捷在电脑那头笑到打跌，说：徐晴你越来越有幽默感啦，果然还是要谈恋爱才对。以前你呢，沉静稳重得过分了。

徐晴想了想，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呢，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

“这次联系距上次联系不过几天，你指望我能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徐晴说：“有时候几小时也就够了。”

这句话换来郑捷捷的一片沉默。许久她才说：“你说的对。”

那日后郑捷捷似乎变得更忙，回邮件从不超过一百个字，最多是互报平安之类的；随后徐晴被教授苏海拉入数学建模的筹备组，终日泡在实验室帮着师兄师姐做数学理论方面修补，计算。

苏海年轻有为，是国内有名的青年数学专家，才三十来岁就已经获得国内外数项数学大奖。他对徐晴颇为看重，本意是让徐晴这个大二学生跟着研究生多加学习，想不到在许多问题上徐晴均有独到见解，尽管理论知识比不上研究生但数学的思维上的突破却超过他们，加之她又肯下大功夫努力学习，实属难得，故分派给徐晴的任务愈来愈重，权作磨练。

这样忙着，徐晴差不多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更不要说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不是忘记就是没时间。姜洛生约她参加学校各种活动，她从来没空；找她一起吃饭上自习，她往往在加班加点的计算编程，就这样日复一日学习生活下去，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男朋友。

徐晴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世界上总有这种人，一旦为着公事忙起来，自己的私事都顾不得了。好在他脾气好，并不说什么，有时见了面，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注意身体，需要什么就来找我。”

不论日子好过还是难过，终于又走到大二上学期期末。冗长的考试结束，徐晴和姜洛生一起坐火车回家，其实颇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加上同行的还有数位老乡，两人也没什么机会说话，偶尔目光对上，均看得到对方眼底的迟疑和思考，明明有话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几天的生疏就能把以前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关系降到冰点。

拎着行李回到家，半年不见的外婆又老又瘦了许多，满头再也寻不见一根黑发。徐晴愧疚之极，紧紧搂住外婆。生怕一放开外婆就会消失不见。外婆体察到她的心思，轻声安慰：“不要担心。我会看到你成家立业，能够自力更生。”

徐晴觉得眼睛又酸又疼，却勉强笑了笑起来，把所有的忧虑都藏好，笑：“外婆你不要说话不算话，不然我可不依。”

那天吃饭时祖孙俩慢慢聊天，徐晴绕有兴致的说起学校发生的事情和这半年来的见闻，外婆微笑听着，若有所思的说：“噢，对了，什么时候叫姜洛生到家里吃饭吧。你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他好像一次也没来咱们家。”

高三的暑假时，外婆知道了姜洛生这个人，对这个干净清爽的男生很有好感，有时跟徐晴说起来；她起初还不好意思，后来也渐渐习惯，不过这次却半晌无言，想起这学期跟姜洛生的莫名其妙的疏远，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外婆看出她的心思，问：“怎么了？”

徐晴讷讷：“没事。我过两天给他打电话。”

言犹在耳，意外陡然发生。

那时快要过年，一直在徐晴家帮忙的阿姨也在一天前回了乡，本来就空旷的屋子更是人少，随便一点动静都听得真切。那晚夜深，徐晴在书房查一份资料，忽然听到隔壁卧室一声不大的响动，她放下书奔过去，只见让她记了一辈子的一幕——外婆倒在地板上，左手紧紧攥着一个小瓶，而玻璃杯在地上散了一地。

多年后徐晴想起此事时，她已经回忆不起太多情节，只依稀记得那时自己非常冷静，打电话叫救护车时声音都不曾抖，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外婆手里的药瓶抽出来，只瞥了一眼说明，脸霎那间褪去所有的血色——只觉得胸口前一大块堵住——她从来不知道外婆有心脏病。

随后她一直沉默，在救护车上也是沉默，除非同行的医生护士问她问题才开口说几个字。直到外婆被送入手术室那刻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才停。她不知道时间，实际上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们见到一个美丽少女哭的那样惨淡，见惯生死早已麻木的心情也被剧烈的震撼住。徐晴枯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椅子上，不论医生护士都如何劝她，她都置之不理，除了点头就是摇头，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半夜的医院走廊极静也极冷，徐晴抱着膝盖，就那么在椅子上过了一夜。

手术结束时天也快亮了，医生护士鱼贯走出来。徐晴猛然活过来，相医生打探情况。

医生纷纷摇头，说了一堆冗长徐晴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医学名词，但是最后一句徐晴听得最清楚：“抢救回来了。但你外婆到底年纪大了，恐怕是不行，大约就这两天。你做好思想准备。”

这是徐晴此生听过的最可怕的消息，就像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