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阳光穿透眼皮后依然是白花花而刺眼的，徐晴就是被这种隐隐约约的亮光刺醒来的。头异常的痛，看看四周，装置优雅的房间，一个巨大的书架和一架钢琴尤为引人注意。徐晴苦笑，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借酒消愁愁更愁，现在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徐晴吓的险些滚下床，扯动了盖在身上的毛毯，才发现自己是和衣睡的。好在房间里有单独的卫生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都是崭新的，看来这家的主人深谙待客之道。徐晴匆匆收拾下自己就冲到房间外，隔着客厅一眼就看到在厨房吃早餐的郑子默。

徐晴愣住，但还是走过去。

他穿着一件大到非常不合身的白色衬衣，完全遮不住他的健美身材，一看就是经过长期锻炼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清气爽的对徐晴一笑。

“醒了？”

“嗯，醒了。这……”

郑子默打断他的话：“过来吃早饭。”

于是苦笑，问话也没有底气：“呃，主人，您好，这是什么地方？”

“我住的地方。”

“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瞥到徐晴茫然的神色，郑子默解释，“昨晚你喝醉了，本来想送你回学校，但是怕你回去后没有醒酒药，现在又是假期，宿舍没人照顾你，就带你来了我家。”

徐晴恨不得找地洞钻下去，她绞尽脑汁的再抛出一个干巴巴的问题：“那，别的人呢？”

“他们送回去了。他们都是男生，跟你不一样。”

“噢。”

然后就没了语言。徐晴讷讷站在餐桌边，不敢坐下。虽然这个项目于昨天结束了，她心里依然认为郑子默还是算是她的领导，面对领导，她不敢掉以轻心。

郑子默察觉她的拘束，笑容颇有无奈之色，“难道让我亲自请你坐下？”

徐晴立刻从命。醉得太厉害，胃里依然翻江倒海，看着餐盘里西式早餐，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她察觉到郑子默放下手里的刀叉，支着手默默注视自己，剥了一个鸡蛋就着水喝下去。

“怎么，不好吃？”

徐晴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我在国外长大，早就吃成习惯，”郑子默顿一顿，徐晴知道还有下文，平心静气的等着。想不到他改变话题，说，“这几个月，忙坏了吧。”

“恩，但我觉得值的，在项目组的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在迅速进步，”徐晴兴趣振奋起来，“好像打破了一个屏障，进入另一个阶段了。”

郑子默凝视徐晴，忽然讲：“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说到这里再补充一句，“用个人的名义。你可能想不到课题的成功对我来说意义多么重大……而你在其间，功居置伟。”

那样美男子诚挚道谢时的神情非常很动人的，徐晴深深触动，略一沉默后思考后说：“您真的过奖，我当不起。不论什么研究，团队精神都是第一重要。”

郑子默点头，目光中尽是赞许，既谦虚而聪明的女生，并不多见。

待徐晴吃完早饭，郑子默走进卧室，声音从里面传来：“我送你回学校。”

“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不忙么？”

“我也要出去办事，不过是顺道送你一程。何况，这附近并没有多少车。”

半分钟后郑子默从房间里出来，换上一袭深色西装。徐晴乍舌：“这么快？”

他不以为然：“这还快？以前念书时的速度，你没有看到。”

徐晴笑起来：“深有同感。中学时住校，为了延长睡觉时间，其他事情都忙得像飞一样。”

郑子默锁上门。徐晴看着缓缓掩上的大门问：“这么大一间房，就你一个人住？”说完觉得自己多嘴。

郑子默倒是不介意：“是啊。我父母不住在这里。”

也没有结婚么？徐晴有些好奇，很想问问为什么，但是不敢。郑子默看穿她的心思，笑一笑，不打算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走出大楼，看清眼前的景象，这里简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的徐晴浑身发凉。她开始后悔昨晚喝的太多，给他们开车的司机甚至都是少尉级别的。一路开车出去，可以看到这里防范严密的超出想象。徐晴坐在后排，忽然觉得眼睛疼，闭着眼靠在车门上。

郑子默忽然低声说，“你跟捷捷确实有些像。起初我还不信……”

徐晴回神：“谁？你在说谁？”

可看郑子默的目光深深的，此刻闪一丝光出来，嘴角弯弯的，那笑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图。徐晴心知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

果然他转移了话题：“你跟男朋友吵架了？”

他怎么知道的？想起姜洛生，徐晴觉得胸口有一块东西被堵上，让她呼吸不得：“要是能吵架就好了。”

郑子默挑挑眉，徐晴摇头：“是我的错。”

“不试图挽救？”

“就像晚期的癌症病人，除了等死，干不了什么。”

郑子默打算说什么，徐晴却把目光转向外面，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呵，到学校了。”

拉开车门下车。走两步后再回头对着坐在车里的郑子默扬一扬手，阳光打在她小小的面孔上，一张脸白的几近透明，头发像染了绚丽的颜色一样耀眼。郑子默手撑在车窗上，看着她，良久不言，连再见都忘记说。

此时校门里走出一群人来。有人眼尖，看到这引人注意的一幕，拉一拉身边人的衣袖：“姜洛生，那不是徐晴么？”

姜洛生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徐晴站在不远处一辆极其拉风的高级轿车里的年轻男子挥手再见，在阳光中她的背影显得模模糊糊，几乎像融化在光线中，但毫无疑问，就是她。

徐晴扭头回来，第一眼就看到姜洛生，一个月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沉稳，在他身边依然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拉着他的衣袖。就好像电影般，他们完全忘记身边的人，长久对视，气氛莫名诡秘。

走过去，徐晴礼貌地问建筑系的同学：“你们去哪里？”

有人回答：“去游乐园。”

“多好，”徐晴看一眼姜洛生，脸上露出一个能得八十分的笑容，虽不完美，但是尚可：“那你们好好玩。”

姜洛生跟着一笑：“徐晴，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去？”

“不去了，我累极了。”

“那你好好休息，回寝室吧。”

“恩……”徐晴歪着头看他，“再见。”

姜洛生亦笑笑，“再见，有空联系。”

大有诀别的意味。徐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再次见面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而且还能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这么客气有礼貌的讲话，文质彬彬的轻声说再见。原来两人都是这么优秀的演员。

可笑，太可笑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也比谁都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大四开学，徐晴开始准备英语考试，她的英文还不错，略作准备就考了足够申请美国大学的分数，一份份资料和许多教授的推荐信寄过去，很快接到普林斯顿大学的入学通知，还有全额奖学金，办签证时一点麻烦也没有遇到。

在路上遇到姜洛生，两人还会打招呼，好似普通朋友般问一些近况。

跟郑捷捷电话聊天时，徐晴打趣说：“怎么说我们也是老乡。”

郑捷捷知道她话里的苦味，说：“看着他，难道不是折磨？”

徐晴“哈哈哈”笑：“我自己造成的。”

郑捷捷声音严肃：“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倘若破裂，人人都要负上一半的责任。”

徐晴知道她说的对，但是不愿意再纠缠对错，叹气：“时过境迁了。对了，你跟孙闻……”

郑捷捷语调低一些，“恐怕前景堪忧……家人已经知道，大肆反对。”

听得徐晴心惊肉跳，可她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郑捷捷的情况远远不像她说的这样轻松。那个电话之后，她甚至被禁足，关在家里，连上课都有保镖跟着，所有通信设施全部切断，有一度跟外界完全隔绝，一切目的皆不许她跟孙闻见面。

孙闻固然不舍，可他到底年长得多，深深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到头来伤心的，只有郑捷捷一个。

邮件石沉大海，电话永远不通，几个月没有郑捷捷的消息，徐晴深深担忧，但是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她们一家的方式。

在这种忧郁担心中，徐晴以十分优秀的成绩毕业。离校前的聚宴一个接一个，尤其是徐晴去了普林斯顿大学，怎么说也是学校学院可圈可点的一件大事，临别聚宴也比一般人多了许多，一天有两顿饭是在饭店吃的，自然也喝下了不少酒精。这类纷繁的事务以及毕业的惆怅让徐晴暂时忘记许多让忧心的事。可是郑捷捷的事情始终在她心头萦绕不散。

离开学校准备回家整理行装的前一天，姜洛生在宿舍楼下找到她，徐晴轻声说：“我明天回家。”

姜洛生看到她不为人知的疲劳，不禁沉默，很久后才开口：“嗯。一路小心。”

像初识一样，徐晴不敢多看他的眼睛，只扯着些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情说，“今年你不打算回家了。”

“是。跟着刘教授做一个课题，可能会去西藏和新疆。”

“恩……你是打算念研究生还是……”

“跟着刘教授，在本校念研究生。”

刘教授是国内建筑界的泰山北斗，是科学院院士，设计过许多知名的建筑。徐晴为他高兴，真诚的说：“多好。”

这句话一讲完，忽然双手被人抓住，徐晴看到一双隐忍的眼睛，深深鼻酸。出其不意的，众目睽睽之下，下一秒，她整个人落入他怀里，姜洛生呼出的热气喷到她的脖子里，她觉得后背一阵麻。姜洛生紧紧箍着她，却不说话。

徐晴脑子里浮现的还是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帮她把笔拾起来，郑重的递到她手里。那双眼睛熠熠闪光，直到今天依然叫她心动无比。

“一路走好。”

重复一句刚才的话，姜洛生终于手臂僵硬的松开徐晴。徐晴不敢看他，偏偏头，看到不远处一个女生抱臂而立，用一双刀子一样利的眼睛看着她。她退了一步，轻声说话：“有人在那边等你。”

姜洛生扭头一看，沉沉的又回头，脸上露出个奇特少见的苦笑，“你以为什么？嗯，你以为她是谁？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你怎么还那么自以为是？”

徐晴别开目光：“她挺漂亮的。”

姜洛生苦笑：“徐晴，你既然要走了，我们也开诚布公的谈谈。漂亮的女孩子世界上那么多，再说，真要比漂亮，谁能比得过郑捷捷？可我对郑捷捷从来也没有什么心思，何况是别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们莫名其妙的分手，到底算什么？”

徐晴低语：“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一直都这么笨的。”

“你是太聪明了。王尔德说，只有聪明的女人，才会犯下惊人的错误，”姜洛生摊手一笑：“徐晴，你知道吗，认识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没有变过。我还是爱你。或许你不相信，哪怕我们走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想过放弃你。如果还是大一是的那个我，我会拍胸膛跟你保证，你安心的出国，我会等你学成回来，决不变心。可大学四年下来，我已经没有信心再跟你说这句话。我们在一个学校，我们可以天天见面，找无数的机会培养感情，但是，我们还是分开了。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追求。我以为我很有耐心，等到我们磨合的那一天，可没想到，现实永远不是想象的那样容易。我们看着不同的目标，走上了岔路。”

话里的绝望他根本没藏，徐晴眼睛酸疼，不由自主咬紧了下唇，目光在姜洛生脸上寻弋一周，艰难的组织着词语，很久后说了句：“洛生，我也爱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别人在一起的可能性。要是人生只有一天就好了，可惜不是啊。这一生太长了，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她顿了顿，凝视他，“我希望你一切顺利。洛生，能认识你，是我的福气。我永远铭记。”

姜洛生微笑，“我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