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小了些，东方晓抬头看天色，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面，而那大树正好是初遇颜平的地方。

那个傻书生到底在哪里呢？不会真的被鬼怪吃掉了吧？

她低头，轻叹了口气。

“荒山野岭，姑娘何以孤身一人？”冷不丁地，有人轻声道。

是颜平的声音！

东方晓猛抬头，看到颜平撑着一把纸伞，一身青衣的书生打扮，与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连台词都没有变。

“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干什么？！”看着那个潇潇洒洒站在自己面前的清秀男子，东方晓没好气地道。

“呃？小生颜平，在山中采药误了时辰，正准备回镇上。”虽然有些惊讶，颜平也依然十分有礼地答道。

东方晓这才记起他被自己施了催眠术，现在已经不认得她了。

“好了好了，一起走吧。”东方晓懒得和他多费唇舌，拉了他的手便走。

颜平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白皙小手，微微红了脸，想要缩回手去。

“干什么？！”东方晓瞪他。

“男女授受不亲。”颜平轻声道。

“亲你个大头鬼，快走。”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东方晓拉着他下山。

颜平愣愣地任由东方晓拉着自己，随即回过神来，忙将伞撑到东方晓上方替她挡雨，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在下……是否在哪里见过姑娘？”

“嗯？”

“在下……总觉得姑娘有些面熟，”说着，颜平又急急地解释，“在下并非登徒浪子，只是在下真的觉得姑娘似曾相识。”

“嗯。”

“姑娘芳名？”

“东方晓。”

“东方姑娘为何孤身上路呢？这一带猛兽甚多，并传言有孤魂野鬼妖精狐魅作祟，十分凶险。”

“这么可怕你还来？”东方晓白了他一眼，为什么她要重复说过的台词啊！

“在下乃是堂堂七尺男儿，岂可与柔弱女儿家相提并论？”

东方晓无语。

这颗榆木疙瘩脑袋真不是普通的固执。

“这种天气你上山干什么？”懒得和他计较男女平等的问题，东方晓问。

“采药啊。”

“有你这么采药的吗？！专门在雨天出门，你嫌自己命大是不是？”

颜平笑了起来。

看着他的笑颜，东方晓愣了愣，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

将颜平送到颜家客栈门口，东方晓刚想离开，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晓晓姑娘！”颜大娘见是东方晓，惊喜不已，“你和平儿一起回来啦。”

东方晓暗叹不妙，颜平已经开了口：“娘，你认识东方姑娘？”

“你这孩子，上回不是你带晓晓姑娘回来的吗？”颜大娘微微一愣，随即嗔怪道。

东方晓转头，正好对上颜平疑惑的目光。

宁采臣

见颜平盯着东方晓看，颜大娘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平儿，还不带晓晓姑娘回屋换身衣服去，瞧这湿淋淋地站在门口看什么？待明儿个成了亲，你想怎么看都成呐。”

东方晓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看来这个颜大娘果然还没有放弃要她当媳妇的念头呢。

“成亲？”颜平更疑惑了，他跟东方姑娘的关系已经如此密切了吗？可是……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啊嚏！”东方晓忙揉了揉鼻子，佯装打了个喷嚏，成功地阻止了颜平再深思下去。

好不容易蒙混过关，东方晓回到房间脱下被淋湿的衣服，暗自叹气。如果颜大娘知道她儿子好端端失去了一段记忆，会不会被吓到？如果她知道她宝贝儿子之所以失去记忆都是她在捣鬼，估计就再也不会有要她当媳妇的念头了，嘿嘿。

“东方姑娘……”

正想着，忽然听到颜平的声音。东方晓回头，见到颜平正傻傻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干净的衣物和布巾。

“门未关，在下……在下……”见东方晓看向他，颜平白皙的脸皮涨得通红，忙结结巴巴地解释。

顺着他的目光，东方晓疑惑地低头，随即恍然大悟，敢情是因为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清凉小吊带的缘故。

“对……对不起！”后退一步，颜平“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背靠在门上，脸上红得滋滋冒烟。娘说他带东方姑娘回来过，可是他却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再细细一想，在山中遇到她时，她的口气的确甚是熟稔，仿佛他们早就相识一般。

苦思冥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颜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服，这才记起娘是让他来送换洗的衣物给东方姑娘的。

如果不换上干净的衣服，说不定她会着凉生病，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硬着头皮抬手去敲门。

犹犹豫豫地刚举起手，门忽然开了……

颜平的手僵在半空中，忘了收回来。

“有事吗？”东方晓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问。

话猛地卡在喉咙里，颜平忙低头将手中的衣服和布巾双手奉上。

东方晓从善如流，伸手接过。

“东方姑娘，我以前……认识你吗？”憋了好半晌，颜平终于开口问道。

东方晓微微歪了歪小脑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疑惑地轻笑：“嗯？”

看着东方晓笑靥如花的模样，颜平立刻红了脸，连自己要问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事吗？”东方晓继续歪着脑袋扮天真。

“没……没了。”颜平忙告了辞，转身离开。

东方晓见他同手同脚的笨拙样子，差点笑岔了气。听到东方晓的笑声，颜平更加窘迫了，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匆匆走进了拐角处。

关门换上颜平带来的衣服，东方晓打开后窗熟门熟路地跳了出去，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其一是为了避免与颜大娘对质，暴露颜平缺失了一段记忆；其二她已经吃掉了带在身上的最后一片增血剂，若不尽快完成任务回去，恐怕身为血族的她会面临饿肚子的难题。

凉风习习，月明星稀，院子里一棵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东方晓走出后院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仔细分辨，与风声又不同，似乎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

东方晓疑惑地推开厨房的门，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莫非是老鼠作怪？

不！不对！

微微眯起眼睛，东方晓轻手轻脚步地走进厨房，她闻到了血的味道，不是牲畜的血，那是人血的味道！

奇怪的声音还在继续，东方晓循着声音缓缓推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后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竟然横七竖八摆放着几具尸体！

东方晓注意到角落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他低着头，一手撑着额，一手漫不经心地翻书。

刚刚她听到的便是他翻书的声音吧，虽然是极为细小的声音，但足以让身为血族的东方晓听到，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竟然还可以这么安然地读书？

视线落到地上那几具尸体上，东方晓微微皱眉，这是什么东西干的？尸身干枯，仿佛将全身的血肉都吃了个干净，只剩下皮包骨，即使是吸血鬼，也不可能将尸体吸成这副模样，如此饥不择食吗？如果被洛特那个自恋无比的家伙看到了，一定会鄙视此怪物君用餐不够优雅吧……

只是……颜家客栈里竟有这样的地方？

“终于轮到我了吗？”那个白衣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淡漠疏离。

“轮到你什么？”东方晓扬眉看向他，问。

闻言，那白衣的男子抬起头来，随即微愣：“你是谁？小倩呢？”

小倩？东方晓大喜：“宁采臣？你是宁采臣对吧？”

“是又如何？”宁采臣微微皱眉，“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东方晓笑了起来：“你不能换个语气跟我说话吗？这样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呢，尤其是对你的救命恩人，太不礼貌了。”

“救命恩人？”

东方晓抚了抚左手上的玉镯，笑道：“小倩，你不出来见见你的宁公子吗？”

沉默。

沉默……

宁采臣扬眉，似乎想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东方晓的嘴角开始抽搐，低头敲了敲手镯：“小倩，快出来！小倩……小倩……”

小倩不在手镯里，她不见了！

“你究竟是谁？”宁采臣有些不耐地道。

“我叫东方晓，是小倩托我来救你的。”东方晓想了个比较妥帖的说法，聂小倩的那一缕芳魂飘飘荡荡了千年的时光，便是为了眼前这个男子呢，如果宁采臣真的被困死在这里，聂小倩的千年孤寂又该如何偿还？

那样的苦楚，她也尝过。

真的……很苦。

宁采臣微微怔住，半晌，才放下手中的书，扶着墙缓缓站起身：“你是人还是鬼？”

“鬼。”东方晓一脸真诚地告诉他，跟他的心上人同一品种，他是不是会比较放心？而且她也不算说谎，吸血鬼也是鬼嘛。

静静打量了半晌，宁采臣忽然伸手拉住她，一把塞进角落的空隙里：“别出声。”

说着，宁采臣挡住空隙，坐了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窝在角落里，东方晓看清楚了那个胖胖的身影，竟是颜大娘！

“吃饭了。”

宁采臣单手撑额，兀自低头翻书，全然不理会她。

颜大娘也不强逼，只将手中端着的饭菜放在一旁的矮桌上，便转身走了出去。

幕后黑手竟然是颜大娘！东方晓下意识地转了转左腕上的手镯。

其实现在想起来，之前有太多的疑点指向颜家客栈了，有人看到宁采臣在颜家客栈出现过，还有颜大娘送的那枚阴气极重的手镯……可是，她都忽略了，也许是潜意识不愿意去相信那样的事实吧。

她果然是大意了，聂小倩附身在那只手镯里，现在大概已经被颜大娘捉住了吧。

“怎么了？”宁采臣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看向她。

“没什么，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不走。”宁采臣摇头。

“什么？难道你想变得跟他们一样？”东方晓挑眉，指了指旁边横七竖八的干尸。

“我若走了，小倩会受到惩罚。”宁采臣看着她，淡淡解释。

“那你要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宁采臣浅笑：“若是我也死了，就没有人鬼殊途之说了吧。”

东方晓微微愣住。

“我与小倩虽然人鬼殊途，但她从未有过害我之心，只可怜她死无葬身之所，死后为鬼还要遭人利用，不得安宁……”

说起聂小倩的时候，神色冷漠的宁采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正说着，蓦然一阵冷风刮过，东方晓转身，看到门口阴影处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颜大娘。”东方晓轻叹。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那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就刚才。”东方晓说得有点汗颜，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兰若寺只是一个幌子，宁采臣根本从一开始就被关在这颜家客栈，是不是？”

依然是胖胖的模样，只是此时的颜大娘全然没了平日慈眉善目的模样。

“晓晓，你不要插手。”颜大娘看向东方晓，“我不想伤了平儿的心。”

“颜平知道吗？”东方晓忽然问。

颜大娘面色阴沉下来：“与平儿无关。”

“为什么？”东方晓看向颜大娘，若不是她无意中发现宁采臣被关在这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颜大娘就是幕后黑手。

颜大娘一甩手，只见衣袖里闪过一道红光，聂小倩便已经化作成人形，跪在地上。

东方晓抚了抚左腕上的镯子，果然被发现了呢。

“婆婆，婆婆，念在小倩过去一直服侍婆婆的份上，放过宁公子吧。”聂小倩跪在地上，泪眼婆娑，梨花带雨。

宁采臣轻轻叹息，他走上前，轻轻扶起聂小倩，抚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不要哭了。”

“哼，你那么喜欢他，我便让他做鬼来陪你！”颜大娘冷冷地看着聂小倩，猛地一挥手，房间里莫名地阴寒起来，颜大娘身前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竟是一只恶鬼！

东方晓开始苦笑，莫不是要上演一出吸血鬼大战鬼魂？

“东方姑娘，东方姑娘……”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颜平的声音冷不丁在屋外响起，“奇怪，东方姑娘呢？莫不是又不辞而别了？又？我为什么要说又……奇怪……”

听到颜平一个人的喃喃自语，颜大娘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立刻收了手。

“放他们走。”东方晓轻声开口。

颜大娘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放他们走也可以，但你得留下。”

东方晓挑眉：“我？”

“平儿喜欢你。”颜大娘的眼光蓦地变得温和起来，“只要你愿意嫁给平儿，我便放他们走。”

“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已经挖出了聂小倩的鬼骨，可为什么她还是没能得到自由呢？”颜大娘笑得有几分得意。

“为什么？”东方晓从善如流地问她。

“你确定你已经找出了所有的骨头了吗？”颜大娘冷笑，“她的蝴蝶骨在我这里，只要我毁了蝴蝶骨，她便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就算宁采臣真的变作了鬼，他们也休想在一起！”

就算宁采臣真的变作了鬼，他们也休想在一起……

“所以，只要我跟颜平成亲，你便愿意将蝴蝶骨归还小倩？”东方晓微笑，“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东方姑娘，你不必如此的……”聂小倩惊道。

“如何？”东方晓没有理会聂小倩的话，笑眯眯地看着颜大娘。

“当真？！”颜大娘眼睛亮得吓人，激动得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嗯。”东方晓提议，“颜平就在门外，你一定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我先出去，你放宁采臣和聂小倩离开，明天拜堂之后再把蝴蝶骨还给小倩，可好？”

颜大娘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点头同意。

“你们先回兰若寺。”东方晓回头嘱咐了一句，转身推门出去。

“东方姑娘！”宁采臣忽然开口喊住她。

东方晓回头，看到聂小倩泪眼婆娑地靠在宁采臣怀里，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大恩不言谢。”宁采臣看着她，轻声道。

东方晓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好的事呢？

屋外月色正好，东方晓耸了耸肩，只是想不到她居然也会被逼婚呢。

“东方姑娘，你在这里？”

东方晓回头，见颜平正端着一小碟糕点站在她身后。

“刚刚我去给你送糕点，见你不在房中，还以为你不辞而别了呢。”颜平笑得有些腼腆。

“平儿。”颜大娘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娘？”颜平有些讶异，“这么晚了，你在厨房干什么？”

颜大娘笑了起来：“你给晓晓送糕点，就不记挂娘也饿了？”

颜平微微红了脸：“娘……”

“好了好了，明天都成亲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颜大娘笑着摸了摸颜平的脑袋。

“明天……成亲？”颜平微微瞪大眼睛，一脸的诧异，“和谁？”

“平儿希望和谁呢？”

“娘！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事情吧，我成亲自己怎么不知道呢！”颜平皱眉，急道。

“不知道？平儿你不记得和晓晓的婚约了？”颜大娘故作诧异地道。

“晓晓？东方姑娘！”颜平目瞪口呆，随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东方晓一眼，“东方姑娘，我……”

东方晓暗笑自己这一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颜大娘那只老狐狸定是发现颜平失忆的事情了，所以将错就错，干脆让颜平误以为他们早有婚约，否则以颜平那颗榆木疙瘩脑袋，一定接受不了明天就成亲的事情。

明天，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东方晓回到房间躺下，却忽然有些心浮气躁，为什么？是因为颜平吗？他是无辜的吧。如果颜平知道他唯一的亲人竟然是杀了那么多人的凶手，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翻身坐起，东方晓下了床，推开窗子。

银色的月光让黑暗的房间微微亮了起来，东方晓抬头望向夜空，黑色的天幕上那一弯月牙出奇的漂亮。

眼前忽然一暗，东方晓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燕赤霞？

燕赤霞翻身在窗台上坐下，笑眯眯地看向东方晓：“我看到宁采臣和聂小倩了，他们说你有危险。”

“你会捉鬼吗？”东方晓忽然问，身为血族的她对于无形体的鬼魅还真是没辄，之前若不是颜平及时出现，要她对付那一只恶鬼，怕也是要费点功夫。

“当然！捉鬼可是我的看家本事！”燕赤霞骄傲地拍拍胸脯。

东方晓一脸怀疑地扬了扬眉，这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靠得住的样子啊。

“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燕赤霞不满地道。

东方晓笑了起来：“颜家客栈有问题，聂小倩说的夜叉便是颜家客栈的老板娘颜大娘，你去探探她是人还是鬼。”

燕赤霞收敛了笑意，点点头跃身而下，一转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看着燕赤霞离开，东方晓刚回到床上坐下，便听到有人敲门。

“谁？”

“是我。”

是颜平的声音。

东方晓起身开门。

月华如水，衬得一身青衣的颜平温润如玉。

“什么……事？”东方晓微微睁大眼睛，颜平居然握住了她的手？那个开口孤男寡女成何体统，闭口男女授受不亲的书呆子，居然……握住了她的手？

“东方姑娘……对不起。”

“呃？”东方晓眨了眨眼睛，一脸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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