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桩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9
|本章字节:22820字
他一定要杀了他,让端王心痛,断了玉袖的心思。他宁可与端王再战散玉关,也绝不让玉袖赔上一辈子。
陈都泽雅左将军府。
蜿蜒的回廊洗刷如镜,天井中苔痕渐深。雕花瓦当滴水如丝,声声如琴敲击着下方几只青瓷缸的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回廊上正坐着一个灰衣人,长发披散正在抚琴。一双手瘦削单薄,骨结突出,正是执剑之手。以手观人,灰衣人必定心志坚强,出手如风,偏生这双手抚的一曲琴音缠绵缱绻。他神情专注,满脸皆是温柔之意,仿佛手中正轻抚着少女柔软的身躯。
身后不远处跪坐着两名侍者,受琴音感染,目光痴痴望着滴落的水珠,嘴角隐含笑意。
琴音袅袅,虽停不绝。檐下再闻嘀嗒水声,似与琴声合二为一,琴已绝,音尚存。
良久,灰衣人才抬起头来,面容清矍,鹰钩鼻,薄唇,不露自威。他的声音如雨天的气息,带了丝鼻音,清冷无比,“活了五个?”
侍者闻声全身一震,匍匐在地,声音发颤,“是,将军。”
“怎么会活了五个?”易中天眉间闪过一丝怒气。
“回将军,鲁将军欲自杀……亦不能!”这是个极屈辱的回答,侍者的鼻子几乎已触到了地板上,头也不敢抬。
“鲁将军欲自杀……亦不能?”易中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咣当一声推琴而起,厉声道,“人在何处?”
“百里外……青州驿站!”
易中天背负双手,大步离开回廊,灰袍翻起。两名侍者听到足音,这才抬头,赶紧提起袍角低头跟上。
回廊再次恢复平静,片刻之后,檐下青瓷缸咔嚓一声脆响,碎裂成片,几尾红鱼被倾倒在青石板的天井中,鱼尾挣扎摆动,不多时嘴张开不动了,缸竟是被易中天怒气所裂。
雨依然下着,似面无表情地嘲笑,有人会像这鱼一般,死得很惨。
青州驿站。
重檐红柱,同样蜿蜒曲回的长廊连接着一个又一个天井。永夜回想安国的建筑,呵呵笑了,“林都尉,陈国比我安国如何?我是说房舍建筑。”
林宏轻蔑一笑,“我安国大气恢宏,这里真是南方秀气斯文地,连房子也修得这般小里小气,九曲十八弯的。”
“不然。若以建筑论,陈国精致,构建玲珑,何尝不是他们更懂得雅趣?论性格,安国豪爽,陈国细腻。这次赴陈,林都尉可要小心约束兵士们莫要轻易被挑逗起怒气才是!”永夜淡笑着说道。
林宏一怔,见永夜已伸出一双白玉似的手掌去接檐下的雨,那抹浅笑挂在脸上露出天真欣喜之色。这位侯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时而精明、时而狠辣、时而病弱、时而天真。他摇了摇头,看不清,也不是他可以去看得清楚的。
“林都尉!”
他回头,见倚红换了身浅绿的深衣罗裙,如天井里郁郁葱葱的青苔一般清新,便一笑问道:“倚红姑娘何事?”
倚红竖了根手指嘘了声,冲他招了招手。
林宏忙对永夜一揖,“末将告退!”他大步走向倚红,跟着她拐出回廊。倚红才一跺脚道:“你告什么退啊?我是让你不要出声!我家少爷这时候最喜欢一个人待着,我见你杵在她身边跟傻子似的,怕你又要出声打扰她。”
“对不住了,倚红姑娘!”林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倚红笑了,“不知者无罪。对啦,少爷说,今晚上让都尉撤了她院子护卫,留两个在门口做样子便罢。”
林宏不解。
“少爷说,她请了保镖的,怕今晚咱们的人冲上去无辜受伤,吩咐说有什么动静都别进来,除非她出声唤人。”
林宏一路对永夜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日陈使提前迎接,移交俘虏时陈使尴尬的脸色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陈使谢大人更是小心侍候,直到这距都城百里外的青州城才似松了口气。
还有三日便可入陈都泽雅。他们在青州城已停留两日,谢大人的轻松是因为有什么人会接手吧?等了两日,会是何人?
他抱拳笑道:“多谢倚红姑娘提醒,末将这就安排去。”林宏走得几步又回头轻声道,“多谢姑娘那日送饼之恩。”
倚红头埋下,声如蚊蚋,“都尉一夜未歇,早饭仅食稀粥,倚红不巧多带了两个饼罢了,不算什么。”
林宏看了她一眼,离开时,步履又轻快了几分。
永夜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出神。她前世的家乡就是陈国这种南方气候,春日细雨绵绵。一入陈境,脸上的皮肤都似扑上了一层水汽,湿润得欲要拧出水来。
但是这样的天气,倚红与豹骑众将士却不是很喜欢,总觉得天空始终盖着层灰色的盖子,心情跟着压抑。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感怀。
月魄英俊、温柔的笑脸又出现在眼前。隔着雨雾她似乎瞧见他白衣飘飘如谪仙般的身姿。
他日后会在齐国开一间叫平安的医馆,在繁华的街上或是在很小的镇落。前面是医馆的门脸,后院会种着他喜欢的各种药草。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月魄平时何以消遣?永夜扯出一抹笑容,他多半再会饲养条蜈蚣当宠物玩。他还会叫它小星吗?
永夜静静地想,月魄与蔷薇此时应该平安离开宋国在去往齐国的路上了,两人还会一路斗嘴一路笑着玩着,耳边似已传来蔷薇银铃般的笑声。
她的目光落在滴水下的石缸上。水滴溅起涟漪,一个又一个的满月,月魄的面容在水中浅浅浮现。
永夜嘴边噙着微笑,干脆坐在回廊上拿了一罐围棋子一颗颗往檐下两丈外的石缸里扔。
水叮咚地溅起水花,一个又一个圆月出现,突然一变,水纹竟另起波澜。
永夜闭上了双眼,心随水波漾起温柔的甜蜜与丝丝得意。
凝神时,她仿佛能感觉水中游鱼惊恐地摆尾,永夜满意极了。自己的感觉越来越灵敏。在这样的雨天,在无数雨滴落檐下的杂音中还能清楚分辨出游鱼的动静。
六祖说心似明镜台,能映出世间万物,天上鸟飞翔,水里鱼游动。见风吹幡动,六祖道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心动。
永夜眸中光彩掠过。她深吸了口雨中的清新,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来结束吧!
风林寨匪首的话她细细回味,能得她入陈消息这么准确的,从安国一路上跟着队伍的人就应该是陈国的探子。
传出这个消息的人一定是易中天。陈使见了五个俘虏汗都急了出来,人不敢放,又怕真的于殿前对质把脸丢尽。在青州停留两日,说是雨天不宜赶路。她想,那就是要由易大将军亲自前来处理。永夜嘴一咧,无声地笑了,易中天,我太想和你聊聊三国了。
她越想越好笑。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气息压迫过来,迫得檐下雨幕直直地朝她扑过来。这气息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足让她湿衣罢了。
“哈哈!”永夜不让不避,冰凉的雨水兜脸袭来,带着股醉人的清新。她扬起脸大笑,“哎呀,倚红,我的衣服都淋湿了!”
“少爷!你会生病的!”倚红赶紧过来欲扶起永夜去更衣。
永夜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易容药水浸了也掉不了,想看我的真面目?不行。她低头看倚红抖着衣上的水渍,叹了口气,“一直都病着,又有什么关系!就是怕公主一嫁过来,我这身子……唉!”
“永安侯?”清冷的声音从回廊不远处传来,带着疑问,也是肯定的语气。
易中天?永夜敛去眼中神采,故作惊诧地抬起头。
回廊尽头站了几个人,当先一人一身灰色长袍,三十出头,发梢用根灰色布带随意系住,身材高大,鹰钩鼻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种威严,目光炯炯地上下打量着她。
永夜没有回答,头微偏着,看了灰衣人一眼。他没穿官服,就这身气势便知他是陈国第一高手,左将军易中天。原来他长得这般……阴沉暴戾!
“易将军稍等,永夜狼狈失礼,换身袍子就来。倚红,请将军水榭歇息!”永夜拧着衣袍的水走进了内室。
易中天身边随从怒意顿显便要发作,易中天伸手拦住。他盯着永夜单薄的身影没吭声。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其身份,且镇定自若,永安侯果然不是寻常人。
鲁达告知他永安侯一副短命相,他不太相信,故意让雨泼上永夜的脸一试,肤色依然苍白黯淡。一瞧便知阳气不足,气血弥亏。一个羸弱少年出手却狠辣至极,三百军士与风林寨百十来人的尸体就是证明。而且,安国豹骑仅受轻伤,无一阵亡。易中天嘴边笑纹若隐若现,这样一个人,单凭能将计就计的心思,他就不会看轻了她。
“将军!”倚红轻道万福。
陈使谢大人这时急得满头大汗地跑来,“下官见过易将军。倚红姑娘,这是我陈国易大将军,烦请通报侯爷!”
倚红行了礼,不卑不亢地回了句:“我家侯爷更衣,易将军请随奴婢来。”
易中天有些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对陈使道:“谢大人不必心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永安侯身体单薄,不宜雨天赶路,再歇一晚。明日赶去泽雅也不会误了皇上宴请。”
“全凭将军安排!”谢大人心里暗骂,我急的是那五个人是你的人。你就去看了一眼,也不说该怎么办,我如何回皇上去?
易中天摆手让随从退下,随倚红走进回廊一侧。
这是间面积很大的水榭,外面正对一池烟波。湖中初荷田田,绿叶半卷。雨水密密溅在水中升起一层白色的水雾,更显烟波浩渺。湖岸遍植柳树,细枝轻拂,南方的水墨烟雨不落纸间已浑然天成。
易中天掀袍坐了,倚红升起火炉,摆好茶海,曲膝一福,“将军宽坐。倚红这就去请侯爷。”
他瞟了眼茶海,嘴角挑起好奇。他想起曾经也在这陈国烟雨中与一人品茗。那人道,茶之一道最适合静心养气。今日得见,足见永安侯心思深沉。
永夜换了身紫金福字团花宽袍,腰间系了一串玉玦、玉佩、玉刀,满身富贵之气。人未到,腰间佩饰清碎的声音就混着雨声传来,清雅动人。
易中天禁不住侧过身去瞧,目光在永夜脸上转了几转,不得不承认这位永安侯就算是在病中那张脸也美丽得很。他心中嫉恨又起,淡淡地说了句:“永安侯很喜欢这里?”
“陈国烟雨之美天下闻名!永夜很喜欢。”永夜捧了个瓷罐笑容可掬地说道,“换了衣袍,想起要请将军喝茶,于是翻了很久才找着这罐茶,将军久等了。”
永夜坐到茶海之前,与易中天隔几相望,“永夜喜茶,不知易将军可有同好?”
易中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字说:“素闻永安侯静心养病,于茶道素有心得。易某之福。”
“茶最适合养气宁心,易将军火气太重,喝喝茶有好处。”永夜头也不抬地答道。
空气中只闻烟雨气息扑鼻而来。
炉上茶壶水珠翻滚,如玉似珠。
永夜专心选茶,在素纸上拣出大小长短差不多的完美茶叶,小心拢了。这才笑道:“此茶名山中听雨,取观春雨绵长,山似水墨的意境。此杯为素心杯,薄胎白玉,纯净无瑕。心若虚谷赏雨品茗,乃是人生乐事。”
易中天见永夜高举茶壶冲出高山流水,沸水滚入搅动茶叶,激出一股幽香,沁人肺腑,想起手下鲁达被擒,三百人瞬间成了亡魂,心思也如被沸水冲淋,好不难受,继而声音更冷,“永安侯入陈便为我国剿匪三百余人,无一活口,老虎嘴血染山林,如今却能安然品茗,说什么素心听雨,岂不笑话?”
“山中百姓清苦,往来客商赚点儿银子也不容易。永夜身为陈国准驸马,恨不得平了这百里内的大小山寨,当做送给公主的厚礼。才杀得几个剪径小贼,不算什么。易将军为国操劳,难得闲适。请!”永夜无视易中天语中讥讽,轻笑着递过一杯茶。
好个舌灿莲花的永安侯!易中天眼神锋利如刀,已逼出杀气。
岂料那张苍白的脸也带着笑容对视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泛着温和的光芒,竟看不出丝毫害怕。
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与他对视?易中天想起多年前那个黑衣少年,持一把长剑在散玉关外的棋山挑战他,若不是听说他打败了齐国第一高手清虚子,他绝不会应战。
然而棋山之上,那少年却与他战成了平手。他的目光便与永安侯的目光一样,平和而带着笑意。
当年那个少年让他惊叹,这位年轻的永安侯没有武功,身体单薄,心却沉稳狠辣,叫他如何敢小觑?几百条人命一个不留,鲁达及四个亲兵若不是想留着给他难堪怕早已没命。易中天注视着永夜悠闲地煮茶,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只觉馥郁回甘、绵长不绝,不得不叹一声好茶艺。
然而心中却是不甘,玉袖清丽端庄的模样冲进了心里。幼时,她抱着他亲热地喊他易哥哥。再大一点儿,是他亲手教公主武功。他看着她长大,她的一颦一笑已如刀刻般深深印在了心里。
皇上答应过他,散玉关战后就准他迎娶公主。然而散玉关战败,公主却立志要去安国杀端王。以玉袖的心智绝不会是端王的对手,他如何舍得让她去冒险?
他的公主,嫁给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短命死掉的永安侯?嫁过去就当寡妇,或者事败受死?
他一定要杀了他,让端王心痛,断了玉袖的心思。他宁可与端王再战散玉关,也绝不让玉袖赔上一辈子。
易中天冷冷地说道:“公主心慈,不会喜欢你的厚礼。”
永夜看着易中天眼眸中神色变化,此时怒火与杀气凌厉扑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心神,挣扎着冒出一句:“只要袖儿喜欢,她要什么样的礼物永夜也为她取来。”
这声亲昵的称呼像刀一样刺进易中天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咔嚓!手中茶碗被他的气势所迫破裂开来。他顺势扬手,掌中茶水如珠击在永夜胸前。
夹杂着内力的水珠重重拍打着永夜的心口,她只觉得气闷异常,眼前发黑。暗骂道再使几分力,我就吐血了。
“这杯子太薄,不适合我这武夫。”易中天冷冷说道。
杀气顿消,空中凝固的沉闷被打破。永夜捂着胸口暗暗吃惊,易中天的武功真不是吹的。她挤了个笑脸道:“不是易将军的错,下回永夜一定会记得,请易将军品茶,用粗瓷大碗!”
易中天推盏起身,冷冷地道:“易某胸中只有戈矛杀戮,山中听雨不合易某胃口,告辞!”
“易将军慢走!烦请回禀陈王与公主,原定于八月大婚,永夜既然来了,就接公主一起回安国吧。”
她成功地看到易中天满脸阴郁,又不知死活地加了一句:“一来一回,省了公主相思,永夜也心疼!不知易将军可否愿做护驾将军,来我安国一游京都繁华?”
易中天心里再起杀心。这个永安侯不断挑逗他的怒气是何用意?
回头的瞬间,见永夜望着他笑,手指间似有银光闪烁。他的双瞳猛然收缩,如果他没有看错,他指间正捏了根银针,难道这个病夫一直是在掩饰武功?阴险狡诈歹毒,不除后患无穷。易中天扭头离开。
永夜看着他的背影笑,手掌摊开,不是根银针,而是枝细巧的银簪,簪头做成蝴蝶状,簪身细长似针,细看上面花纹繁复,雕工细巧之极,正是送与玉袖的礼品之一。
她想,以易中天暴躁的脾气,因着被勾起的好奇心以及手下被捉的尴尬。他今晚一定会来。
入夜时分,雨声渐大,似鼓点声声密集。
永夜怕伤及倚红,嘱她另去别的地方睡了。挑亮了烛火,独自抚琴。
竹帘半卷,帷幔飘飞,窗外雨声风声不绝。
永夜目光移向笼在灯笼里的烛火。那团最温暖的光淡洒琴上,一闭眼已化作月魄温柔的笑容。她深呼吸,右手微抬摆出风惊鹤舞的手势。
这式风惊鹤舞是以指甲背敲滑出甲音。手挥出,琴音铮铮,道尽万壑怒涛,有鹤在林。挺身孤立,已是将翱翔之势。
转以幽谷滴泉手法,写意雨打芭蕉声声慢,风卷初荷潇潇急,一夜惊风苦雨尽收于琴。手势再变,如游鱼摆尾,曲中更带出一股平和温暖之意。
她难得抚琴,不由自主地想起教她琴艺的美人先生。当年美人先生幽怨地说她老了,八年已过,美人先生风采是否依旧?
她和青衣师父在一起吗?他们似乎不在安国,当年的小楼已无踪迹。他们是离开游离谷浪迹天涯找了处风景绝佳之地隐居还是藏身在哪个国家?
游离谷的幕后主使人真的是陈王?玉袖要嫁入安国是陈王的主意还是游离谷的安排?
自己要灭掉游离谷在安国的势力,稳定安国的皇权,会与美人先生和青衣师父对上吗?
琴声悠远,破雨而出又绕雨回旋,诚如她的思绪翩跹。
重重迷雾掩盖的真相,仿佛雨幕盖住了天地。眼帘低垂,窗外檐下雨声由刹那的停滞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门外轻转来侍卫仆倒在地的细微轻响。
都来了吗?永夜微微一笑,琴声一变,密如万马蹄奔,重锤破鼓。一时间仿佛风雨交会,沉云重压,空气已沉闷得似无力呼吸。她终于一吐气,再取惊鹤手法,闪电般击出重重一音,宛若白鹤一鸣惊人。与之同时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击她后背。
她似并不知情,闭目沉浸在琴声与思绪当中。
噌!金属交鸣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骤歇,风骤停。
永夜吃惊地回头,睁眼时已收敛住心中得意。
一身湿透的风扬兮持剑挡在永夜身前。他身上的衣袍还在往下滴水,头上戴着顶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中剑指向前方稳如磐石。
他面前站着个一身灰袍的男子。没有蒙面,正是易中天。
永夜喃喃说道:“易将军持剑夜闯本侯下榻之处,有何贵干?”
风扬兮冷笑,“永夜你傻了?他是来杀你的,还好我一路兼程赶得及时……”风扬兮住了口,心里泛起一丝后怕。他计算着永夜出关的日子,没想到赶到散玉关时城门紧闭竟然封了关口,不得已翻山越岭赶来。马不停蹄到达青州,没想到正遇上易中天要杀永夜。
风扬兮想起易中天那一剑,心里怒气顿生,冷冷道:“久闻陈国易将军素有威名,没想到居然是个背后偷袭的小人!”
易中天盯着风扬兮突然说:“八年之前,棋山之会。”
“正是风某!”
易中天上下打量着风扬兮。八年前的少年,如今都瞧不出面目了,若非这身黑衣、这口剑,他已认不出他来。
“八年前,你的本事真能与我战平?”
雨帽低扣看不清风扬兮的神色,他的语气中却带着讥讽,“武之一道,胜者王。八年前与你战平的确用了点儿心机,然风某只是投机取巧。易将军是盖世高手,永安侯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
风扬兮还会投机取巧?永夜想起他撒谎说不与权贵结交,却暗中帮李天佑的事情。不屑地想,我挑起你二人两虎相争从中获利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从风扬兮身后探出脑袋,嬉笑道:“他是我的保镖,要杀我可不容易啊!不过,易将军,你难道不知我死在陈国驿馆的后果?哇,你居然明目张胆挑起两国仇恨,你竟不把陈王放在眼里?”
不待易中天回答,她突然高呼:“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行刺本侯!快来人啊!”
知道来了帮手就敢肆无忌惮?易中天出手就是一剑,剑势凌厉。风扬兮抬手一挡,易中天借两剑相交之力一个翻身,身如蛟龙,穿入雨幕之中。风扬兮紧随而出,两道人影瞬间不见了踪迹。
“侯爷!”林宏带着兵听到永夜呼声赶了进来。
永夜沉着脸负手道:“门口守卫的二人如何?”
林宏低下头,“死了。”
“哼!”永夜冷笑,易中天,你以为十拿九稳,杀人竟然连脸都不遮一下,“去请谢大人!本侯要讨个说法!”
安国使臣居住的院落内灯火通明,谢大人正一筹莫展那几个人质不知如何处置,听闻永安候被易将军行刺,吓得手足冰凉,匆匆穿了衣袍赶来。见永夜坐在椅子上满脸怒意,下方摆了两具尸体,说话也哆嗦了起来,“侯,侯爷,无恙?”
“屁话!本侯有事了,你还能站在这儿?别忘了,这可是在驿馆遇刺,还死了两名侍卫。谢大人,贵国邀请本侯来陈,原来不是看活的驸马,是要看死的吗?”永夜讥讽道。
谢大人身子颤抖,“下官这就叫人加强戒备……”
“不抓刺客了?”
“抓……抓谁?”
永夜一笑,“本侯亲眼所见,刺客乃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谢大人,易将军爱慕我的未婚妻玉袖公主人人皆知,他有杀人动机,本侯就是人证。这两名冤死的侍卫就是物证。人证、物证、动机俱全,你说,该如何办?”
谢大人脸上淌汗,半晌答不出话来。只听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谢大人,本将军亲眼瞧见,是风扬兮欲刺杀永安侯。本将军没有追到人,这两名安国侍卫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易中天灰袍湿透,带了几名随从出现在门口。
好一个栽赃陷害!永夜真想鼓掌。
谢大人明显松了口气道:“原来侯爷看走了眼,行刺的是风扬兮不是易将军。”
林宏与众豹骑气得正欲拔刀,永夜抬手制止了他们。她看着易中天湿透的模样,暗忖难道两人没打?
目光与易中天对视片刻,永夜笑了,“哦,原来是风扬兮啊!本侯抚琴时突闻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瞧,易将军与风扬兮斗在了一起。看来是本侯指鹿为马,错把将军当刺客了。永夜多谢将军相救,不知将军可有好计抓获风扬兮,为本侯这两个可怜的侍卫报仇?”
永夜见易中天当面不认,知道自己一方之词也拿不实在。心道,你就和风扬兮斗吧。都是绝世高手,你若杀了风扬兮,我就少了后患;风扬兮伤了你,陈国就少了一员大将。怎么算我也不吃亏!
易中天眸光闪动,“我已下令发下海捕文书,通缉风扬兮!永安侯放心则可。”
永夜苦着脸道:“可是风扬兮武功奇高,他若是再潜入刺杀本侯,如何是好?”
“侯爷放心,有易某在,担保侯爷无事。”
永夜眉开眼笑,“得易将军保护,永夜可高枕无忧了。对了,那些山贼不会也是与风扬兮一伙的吧?”
“风扬兮已杀了他们灭口。”易中天一字字说道,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鲁达说得不错,这位永安侯的确狡诈狠毒。不仅让他与风扬兮莫名其妙地结了仇,还逼他杀了几个手下。想起鲁达跪别他的情景,易中天心情极其恶劣。
永夜满意地想,易中天当着谢大人与陈国众人说保自己平安,应该暂时是没有危险的。他既然知道风扬兮是自己请来的,恐怕现在他想杀风扬兮的心思更多吧。一个大侠,见证了他要杀自己,且武功和自己一样好的人,留着总是威胁。
永夜拍拍手道:“夜深了,既然有易将军保护本侯,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以易将军的本事,什么刺客还敢来放肆?!林都尉,着人送这两名侍卫回家。咱安国的子民,死了也要落叶归根!”
豹骑听闻此言,心中感动,目中含泪,对永夜恨不得以死相报。
易中天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又多一番评价:此人不仅变脸变得快,能屈能伸,还能借力打力,为自己赢得好处。在安国有这么一个对手,也是件有趣的事。
他转身离开,冷冷地说:“皇上三日后在宫中举行寿宴,齐国与诸国使臣都已到达都城。永安侯是未来驸马不便迟到,明日便起程吧。”
易中天及陈使走后,林宏着急地问道:“侯爷,易中天太不要脸了!此行危矣。”
永夜沉思片刻道:“你们先下去吧,暂无危险了。准备行装,明日出发。”
倚红担心地看着永夜,见她秀眉轻拧,似在思索什么问题,才要张嘴,永夜抬头笑道:“你也睡去。我等一个人。”
她要等风扬兮。
风扬兮追出去必和易中天交了手,然后易中天这么快就回转,那风扬兮呢?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死在易中天剑下。
受伤了?照易中天说法,风扬兮八年前使了手段才战成平手,那么,八年后他会是易中天的对手吗?
永夜走到窗边,轻拉开竹帘,推开窗,让风雨吹进。
急风骤雨,眼前漆黑如墨。风扬兮还没和易中天斗得你死我活,死了伤了太划不来了,永夜遗憾地想着。
“他很狡猾!”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永夜回头,见风扬兮正靠在柱子边上。她有些吃惊自己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是自己此时思绪纷乱?还是风扬兮武功之高出乎她所料?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永夜急步上前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风扬兮抱着剑倚在柱子上,黑身湿透,脚下已汪了一小摊水。他似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瞧着永夜担忧的神情突然笑了,“很担心我?”
永夜重重地点点头,眨巴下眼也笑了,“说实话不是特别担心,他回来得如此之快,想来也不可能在几招之内就伤着你。我对你这个保镖有信心!”
“呵呵!”风扬兮笑得极其愉快,眼睛在朦胧的烛光下依然锐利,“你很聪明,没有武功也照样让易大将军忌惮。一百人灭了风林寨,杀了易中天手下亲信鲁达的三百卫队,还生擒了他,让易大将军不得不杀了这个心爱的下属,他竟恨得不惜亲入驿馆杀你。这名声传出去,天下无人敢小看安国永安侯。”
永夜天真地望着他,她不止一次在镜子里发现,自己这双眼眸是如何的清澈如水,专注看人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纯洁动人。“风大哥说过的忘了吗?上回在河边,你说人不是一定要靠武力的。”
自己教的?风扬兮喉间爆发出低沉的笑声,“侯爷太谦虚了,我可不敢承认教了侯爷。单凭侯爷能算准我会出手相救,风某就望尘莫及。”
“咦?不是风大侠在天井石缸中击出了一个风字?难道是我看错了?”永夜惊讶极了。
真是聪明!不是一般的眼毒!只不过见她扔棋子那天真烂漫的劲儿,自己起了童心,顺手揉碎瓦上苔藓击入水中写了个“风”字,不过刹那间便被涌上的鱼吃了。有这样的眼力、这样的细致,做事又果断决绝,你实在不需要保镖!风扬兮瞅着永夜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欣赏来。“我想永安侯敢背对易将军,身上一定穿有护甲背心吧?”
这也能看出来?永夜眨眨眼说:“永夜身体一向不好,林都尉愁得很,就弄了件护甲非要永夜穿着。其实有风大侠在,压根儿就不需要。”
“呵呵,若是劫永安侯的山贼也有这样的护甲想必不会死那么冤,至少跑的时候还能有机会活命。”他的意思是风林寨往山上逃窜的人从背后被一箭射死。
“唉,你是怪我一个不留是吗?”永夜低头苦笑。她都差点儿忘了风扬兮是大侠,死在她手上的可不是一两人或小股山贼,而是几百条性命。
风扬兮心里叹息,这事仿佛怪不得永夜,然而,他已经看过尸体。几乎大部分人刀还没来得及出鞘就被一箭穿心,口鼻处还留有迷药的痕迹。这是有预谋的谋杀,连昏迷的人都不放过。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一直认为是软弱善良的永夜。
永夜蓦然抬起头,平静地说:“我既然带了他们出来,自然要带他们平安回家。陈国那些人是人,我的人就不是人了吗?更何况,我不能丢我父王的脸,不能失了安国的颜面!既然风大侠心中嫌恶永夜,就不必再为永夜的性命担忧,是永夜烦扰风大侠了。”
以退为进?还振振有词!那张脸上丰富的表情足以骗死天下人!风扬兮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脸板下来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后悔。我一定护你平安回安国。”
他看着永夜,那目光让永夜有些惶惶然。她最对付不了的就是这种真正的高手,而且是非常正义的高手。一旦被风扬兮知道她在阴他,她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既然已经阴了,就绝不能有半点儿心软!永夜告诫自己非除去风扬兮不可。她低下了头叹道:“对不住了,风大侠,害你被永夜拖累。我没有证据,陈国上下都会通缉你,罪名是你暗杀我。”
风扬兮瞧着永夜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摇头叹气,今晚的永夜让他觉得精彩!他懒懒地回答:“他抓不到我的,你有危险时我自然会出现。侯爷,你的陈国之行实在让风某大开眼界。”说完一个跃身,人已穿进雨中。
大开眼界?永夜望着无边的黑暗,听着雨声冷笑,让你真正开眼界的还不止这个心狠手辣。易中天抓不到你,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