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7
|本章字节:10420字
柯虹绕过办公楼来到家中,扔下坤包,拿起电话,一拨就拨通了:喂,快来抓坏蛋,海洋卫星……对方立马打断她:我们是火警,我们是火警。她说对啊,又说对个屁,立马就压了。再拨就是114了,对方用极轻柔的普通话首先表示愿意为您服务。她又说抓坏蛋。对方说请打110。见鬼,怎么手指不听话,她要打的就是110。等三次她拨对了,但是没人接,压了再拨,还是没人接。110的值班员一百年以来就缺席了这么几秒钟恰好就给她遇到了。她扣下电话,无比沮丧地喘口气,从茶几上拿根细长的太太香烟,点着猛吸一口,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个男人的形貌来。,操。她用男人的语言骂着,想搞清那形貌是谁。瞅来瞅去她发现那并不是强奸犯,也就是说她现在极端仇视的已经不是那个忏悔着的强奸犯了,而是一条狼,一条她赞美他很棒的狼。他骗了她,他居然敢骗她,这比因她美丽而胆敢强奸她的人要可恶一万倍。后者是蠢笨的暴烈的前者是奸诈的伪善的,而作为一个女人通常不能容忍的肯定就是伪君子。她继续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她发现云山雾海里思路渐渐清晰了。她掐了烟,去洗澡,抚摸自己身体的时候她冷笑着,无数次地冷笑着。
凌晨一点的时候,柯虹拨通了王一狼的电话,嗲声嗲气地问:你在干什么?王一狼说回味啊,回味得我都失眠了。柯虹还是那句话:我的狼,你真棒。王一狼说是么?你过来吧,现在就过来,我们可以通宵棒下去。她大大地撒了一个娇,说我一直沉浸在快感的余韵里,等余韵消失了,我再给你打电话。他问什么时候消失?她打了一个哈欠说谁知道呢,你只管等着,我肯定会给你打电话。
爱柯鲨笑了,它又开始游啊游。它知道这一次柯虹赢了。她是聪明的,是有资本的。王一狼,你注定要杀人。你如果违背天意不杀人你就要经受新的折磨了。愿造物主保佑美丽的柯虹永远美丽。它告诉依然在海洋卫视台门口的何老板千万不要离开,反正这些日子你已经睡够了,再说夏天也不会冷,就那么等着,你还会见到她,见到了你再告诉她:女人,我爱你,我对不起你。于是何老板就等着,就像守卫祖国的哨兵一样笔直地等着。
尽管柯虹感觉到她可能还会见到那个强奸了她的犯,但当她真的望见他时她还是吃了一惊:他昨天一晚上就在这儿站着?他要干么?那个强奸了她的犯也望见她了,顿时感到很紧张,老远就低下头:女人我爱你,我对不起你。他就这么不停地说着,直到看到她的双脚优雅地迈过他眼前的地面。柯虹听到了他的唠叨,她没有理他,但她的所有关注都在他身上。她担心他扑过来,又觉得他绝对不可能扑过来。她知道一种怜悯正在出现,正在挤兑那些愤懑那些厌恶。她皱起眉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地面对一个强奸了她的犯呢?她加快了脚步,飞快地走了。
今天是星期六,按惯例她是要逛商店的。市场路的商店一万一千个,逛完了也没碰到自己想买的,吃了一餐麦当劳,已是下午了,打出租车回去,一下车心里就猛然一揪,居然又看到那个强奸了她的犯了。还是那种声音:女人我爱你,我对不起你。她愣了片刻,信步走过去:你是不是打算永远在这里待下去?何老板低头不说话。她又问谁叫你来这里的?看他不同答,她又说你跟我来一下。何老板觉得自己听错了,倏地抬起头。她笑笑:来吧,跟我来。他犹豫着,但最终还是跟她去了。
你穿这么厚,不热呀?脱了吧。一进家门柯虹就说。何老板听话地脱了西装又不知往哪里放。她拿过来挂到门边的衣架上,发现那居然是波尔卡丹。她又说你这鞋够脏的,把拖鞋换上。何老板又赶紧换鞋,但门边鞋架上的三双拖鞋都是女式的,他穿不进去。他不知所措地立着。她走进客厅冲他喊道:那就别穿了,过来吧。他过去,在她指定的沙发上坐下。她又去厨房拿了一听可口可乐和一只大面包,放到他面前:你肯定饿了。他受宠若惊地抬起屁股欠着腰,紧张得大汗直冒。她坐到他面前,点着一根烟,翘起二郎腿审视着他。他大口吃着面包,不敢看她。她沉默着,突然说你是不是经常拦路强奸女人?他眼光下视着剧烈地摇头。她又说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样做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是致命的?他还是摇头。她闭上眼睛,蓦然就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了他手忙脚乱,他根本找不到她的那个地方,找不到他就乱找,他甚至对她的肚脐眼发生了兴趣。她想他要干什么,不会是要把她的肚子豁开吧?保护生命的本能使她做了一件符合他的愿望的事,那就是引导他得到然后结束。赶快结束吧。她几乎喊起来。于是在她的引导下他完成了他的强奸很快,只几下就结束了……柯虹睁开眼,逼视着他说你还没有结婚?在那天晚上之前你根本没有真正接触过女人?何老板停止咀嚼,惊恐地抬了一下头,又迅速低下,眼睛一闪而过的是柯虹从未在任何地方看到过的怯懦。这是一个怯懦的强奸犯。那种女人天性里对弱小异类的怜悯又一次出现了。她说喝可乐呀别噎着。于是他就打开可乐喝起来。柯虹又点着一根烟,抖动着翘起的腿说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你觉得怎么样?他点点头,不吃不喝了。她又说或者我雇人杀了你呢?他又点头。她说怎么,你想死啊?他还是点头,同时咕隆了一句什么。她侧着耳朵回味了半晌才搞清他是说死也值。她说可是你图什么呢?你这么年轻,你可以和任何人一样恋爱结婚,好姑娘多得是,知青宫不就是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么?物色一个,谈朋友啊。他摇头,又咕隆了一句。这次她一下就听清了,他说就想谈你。她嘲弄地笑笑,心说他也不看看自己是吃什么饭的就敢这么想。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说谈对象要彼此平等你明白么?地位、学识、职业、收入,还有品貌,都得差不多。他没有反应。她发现他的眼光发痴地盯着她的脚,心想可能是自己不停的抖动妨碍他了,赶紧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来。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他朝上挪动了一下,接着就往前一扑,咚地跪下了。她一阵哆嗦,叫一声你干什么,双手一撑想跳起来但立刻她又坐稳了,微闭了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她隐约记起一切都是她预谋好了的大不了再被这个处男强奸一次,那又怎么样?一次和十次的区别仅仅在于多走了一步路多喝了一口水。但既然已经开路,继续走下去又有何妨?她干脆扭过头去,平静地等待着。可是她没有等来那种结果,他只是跪着抱住了她的小腿,长时间抖抖索索地亲着。她回过头来,不掩饰怜悯地望着他。一种痒酥酥醉人的感觉传电似的从脚心延伸到嘴边,变成了一种只有而对孩子才会有的那种柔声轻语:你爱我是么?他点头。她又说你会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是么?他反应了一下,点点头。她又说你不怕别人看见,也不怕别人嫉妒是么?他点头。她说比如知青宫的王一狼你也不怕是么?他点头又摇头。因为他搞不清她需要他怕还是相反。她说你不能怕,你怕他干什么。他赶紧点头,并且抬眼微笑着瞅她。她伸手拨拉一下他的头发:好了,起来吧,你在沙发上休息。我也得睡一会。晚上咱们出去,去知青宫吃饭。何老板松开了她的腿。她站起来,似乎是有意给他看的,很夸张地扭着浑圆的屁股,走到卧室里去了。何老板跪着,突然一头扑倒在她刚坐过的沙发上,嗅着那热乎乎的气息,呜呜呜地哭起来。
一连几天,格瑞丝天天来老萨这里,来了就听他讲一些知青的故事,讲累了就吃东西,就***。完了再讲。她就像上班似的,11个小时以后准定要离开,她说她实在不习惯和老萨待一个整夜,因为说到底在她的意识深处老萨只是她的工作对象而不是***对象。格瑞丝以为***是无条件的,如果***的前提是屈辱地讨好,那就肯定不会有真正的高潮。老萨说那时候的***都是有前提的,首先是政治前提。是政治愉悦,所以全部高潮都是由政治快感积累而来的。你做了知青难道一点政治快感都没有?格瑞丝茫然无措。老萨启发她:就好比你在美国参加了一次抗议核实验的游行,你亢奋紧张,拼力向前,最后和警察对峙。格瑞丝说那一点也不亢奋,更不紧张,那是一种消遣。老萨说那么你买彩票中了头奖呢?格瑞丝说那倒是亢奋的,可这与政治有什么关系呢?老萨说这在情绪上属于同一种类型。格瑞丝摇头说不可理喻。老萨笑道:对我的话你千万别摇头,小心你又成了反革命。格瑞丝说那我就给上级写信,揭发你强奸女知青,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老萨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你行啊你,这几天没白给你讲,你差不多就要出徒了。
格瑞丝走了以后,老萨清静,就要发愣了。这日子他常常发愣,一愣就是一两个钟头。边愣边相信发愣也是一种生活,包括知青生活,有时候当场发愣,有时候隔了很长时间才发愣,尤其让他发愣的是,就是他以狗崽子的身份落难荒原的时候,母亲去了,父亲去了,永远地去了。他们在备受折磨之后,在没等来儿子的那个傍晚流下了最后一滴清泪,然后双双投海,把思念带到阴间去了。是邻居埋葬了他们,埋葬以后一个月,儿子才从荒原赶回来,哭啊,是春天,黄浦一连阴郁了两个星期,雾雨泪纷纷……
何老板一切听从柯虹的。她说咱们去游泳吧,他就跟她去了。无论在沙滩上还是在水中,他都像个保镖,而且是随时可能遇刺的总统的保镖,紧紧地贴着她。从海里上来,他们又去三楼平台吃海鲜喝啤酒,完了,柯虹说咱们去王一狼的办公室吧。
王一狼早就知道了。他们一踏上海滩他就知道了。他打电话怒斥何望洲没有管好他儿子,然后不停地点烟抽烟,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柯虹真的喜欢他,那她就应该为他的欺骗而庆幸,因为一个好女人怎么可以委身于一个杀人犯而保持永远的平静呢?尽管这凶残的举动是为了她,但谁又能保证一个人的凶残不会转移目标呢?他想我会说服她,肯定会的。女人需要快乐,我已经给她了,这就是诱惑,诱惑她成为他的柯红只要她有一点像柯红,那怕仅仅是名字的谐音,她的命运就不可避免地要跟他连在一起了。他说柯虹让我俗气地说我爱你,为这善意的欺骗你打我骂我捅我一刀子我也爱你。那就爱吧,柯虹说我已经接受了你的爱就不可能捅你一刀了。王一狼心说是啊是啊,女人是不会忘记带给她快乐的那个人的。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不会忘记的是带给她痛苦的那个人,而痛苦绝非肉体也绝非而是来自对尊严的损害任何时候,欺骗都是尊严的死敌。
终于等来了柯虹,王一狼微笑着迎到门口:你好?听说早来了,怎么不先来见我?他对何老板视而不见,托起柯虹的手亲热地让坐。柯虹坐到沙发上,拍拍旁边的位置也让何老板
坐下。你肯定要对我解释什么,但是我不听。因为都是谎言,注释自然也就不可信了。柯虹说不说这些了,我是来借你办公室用用的。你知道我对这里感觉很好,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我自己。王一狼眨巴了一下眼皮,觉得自己没听懂她的话,又好像全明白了,就说我的办公室可不是旅馆,除了你,你当然可以,你想干什么?在这里办公?柯虹说对,办公。她拉着何老板的手,两个人一起站起来。她说小何你别不自在,这儿经常发生这种事。然后亲昵地挽起何老板的胳膊朝里间走去。到了门口她回首一个眼风,说王总你可别偷听哟,我们不是新婚之夜。说着轻轻关上了门。王一狼傻了。他做好了准备柯虹挖苦一顿或臭骂一顿。他以为她拽着何老板不过是想出示一个证明他是骗了的证据。但没想到这女人的报复居然是让他目瞪口呆的。他点着一根烟,迅速又掐灭。蓦然想到或许仅仅是一出戏,她在极力表演,而所有的表演都是假的。不错,是假的。还说是你可别偷听哟。好像真要干出点什么,其实一进到里面他们就分开了,正襟危坐,连话也不多说,各想各的事。识破她就像她识破我一样。互相骗一次,就扯平了,关系就可以继续发展了。这想法几乎就是冲动本身,他大步走过去,旋动把手,咚地推开门,与此同时他破开嗓子哈哈大笑:欺骗是本能,谁都免不了。哪个哲学家说的?但话未说完他就变脸了,眼光从房间的两边跳到中间,中间是床,床上是真实而不是空荡荡的骗局两个裸体的男女赫然相拥在花团锦簇的床罩上,配对已经开始了。全神贯注的她甚至都顾不得看一眼他这个落拓的闯入者。而何老板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他的劲头,对着王一狼开炮似地喊一声出去,顿时把他冲到了八丈以外。王一狼愣怔着,半晌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办公室外面了,他愤怒得咬牙切齿挥拳顿足却想不出任何发泄的办法,只好用最大力气拉上办公室的门,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六楼。
王一狼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所有跟他打招呼的人他都不理。只有一个他理会了片刻,那就是爱柯鲨。二楼中厅虚无得如同荒原,他喃喃地说你是要吃人的是不是?你过去吃人现在还要吃人是不是?你吃了柯虹那个***怎么样?或者你吃了那个姓何的流氓怎么样?你叫爱柯鲨,你必然会吃他是不是?爱柯鲨说放你娘的骚屁,你想借刀杀人是不是?可惜我跟你既不结党也不营私我怎么可能帮凶呢?走吧,我见不得你,一见你我就会气弯脊梁骨。王一狼走了。他好像听懂了爱柯鲨的话,大声说走着瞧。爱柯鲨冷哼一声,鱼缸里顿时冒出一串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