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伊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00:20
|本章字节:29888字
布卢姆
(不动声色地把一枚半英镑金币放在贝洛与弗洛莉之间的桌子上。)就这样,请允许我。(他拿起那张一英镑纸币。)十乘三。咱们两不欠。[681]
贝拉
(钦佩地)你可真狡猾,翘尾巴的老家伙。我都想吻吻你啦。
佐伊
(指着)他吗?深得像口吊桶井。
(林奇弯下身去吻着仰面躺在沙发上的吉蒂。布卢姆拿着那张一英镑钞票,走到斯蒂芬跟前。)
布卢姆
这是你的。
斯蒂芬
这是怎么回事?心神恍惚的男子[682]或心神恍惚的乞丐[683]。(他又掏兜,摸出一把硬币。掉了一样东西。)掉啦。
布卢姆
(蹲下去,捡起一盒火柴,递给斯蒂芬。)这个。
斯蒂芬
晓星[684]。谢谢。
布卢姆
(温和地)你不如把那笔现款交给我来保管。凭什么多付呢?
斯蒂芬
(把硬币统统交给他。)先公正再慷慨。[685]
布卢姆
我要这么做,可这是个明智的办法吗?(他数着。)一,七,十一,再加上五。六。十一。你可能已经丢失的,我就不负责任了。
斯蒂芬
为什么说是敲了十一点呢?从语尾倒数第二音节上有重音。莱辛说:“动作中的某一顷刻[686]。”口渴的狐狸。(他大笑。)埋葬它的奶奶。[687}兴许她还是死在他手里的呢[688]。
布卢姆
统共是一英镑六先令十一便士。就算是一英镑七先令吧。
斯蒂芬
管它呢,没关系。
布卢姆
那倒也是,不过……
斯蒂芬
(来到桌旁)给我根香烟。(从沙发那儿往桌上丢了一支香烟。)于是,乔治娜。约翰逊[689]死去了,并且结过婚。(一支香烟出现在桌上。斯蒂芬瞅着它。)奇怪。客厅里的魔术。结过婚。哼。(他划着一根火柴,沉浸在神秘的忧郁中,试图点燃香烟。)
林奇
(注视着他)要是把火柴挨近一点,就更容易点着了。
斯蒂芬
(把火柴凑到眼前)山猫般锐利的目光。得配副眼镜。昨天把眼镜打碎了。十六年前[690]。距离。一眼望去,都是平面。(他把火柴移开。熄灭了。)脑子在思索。是近还是远。[691]无可避免的视觉认知形态。[692](他故作玄虚地皱皱眉头。)哼。斯芬克斯。双背禽兽[693]在半夜里结了婚。
佐伊
娶她的是一个行商,把她带走啦。
弗洛莉
(点点头)伦敦的兰姆先生。
斯蒂芬
伦敦的羔羊,带走世人罪孽的。[694]
林奇
(在沙发上搂抱着吉蒂,用深沉的嗓音吟诵。)赐我等平安。[695]
(香烟从斯蒂芬的手指问滑落下去。布卢姆拾起,投到炉格子后面。)
布卢姆
别抽烟啦。你得吃。我碰上的那条狗真可恶。(对佐伊)你们这儿什么都没有吗?
佐伊
他饿了吗?
斯蒂芬
(笑吟吟地朝她伸出一只手,用《众神的黄昏)中“血誓[696]的曲调诵着。)
腹中难耐的饥饿,
刨根问底的老婆,
我们全都休想活。[697]
佐伊
(悲剧味十足)哈姆莱特,我是你父亲的手锥![698](她抓住他的手。)蓝眼睛的美男子,我要替你看着手相。(她指着他的前额。)缺智慧,没皱纹。(她数着。)二,三,战神丘[699]表明有勇气。(斯蒂芬摇摇头。)不骗你。
林奇
这是片状闪电的勇气。小伙子不会惊恐颤栗。(对佐伊)是谁教会你看手相的?
佐伊
(转过身来)问问我压根儿就没有的睾丸吧。(对斯蒂芬)从你脸上就看得出来。眼神儿,像这样。(她低下头去,皱皱眉。)
林奇
(边笑边啪啪地打了两下吉蒂的屁股。)像这样吧。戒尺。
(戒尺啪啪地大声响了两下。自动钢琴这口棺材的盖儿飞快地打开,多兰神父那又小又圆的秃头就像玩具匣里的木偶一般蹿了上来。)
多兰神父
哪个孩子想要挨顿打?打碎了他的眼镜?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小懒虫!从你的眼神儿就看得出来。
(唐约翰·康米的头从自动钢琴这口棺村里伸了出来:温厚,慈祥,一副校长派头,用训诫口吻。)
唐约翰·康米
喏,多兰神父!喏,我保证斯蒂芬是个非常乖的小男孩儿。[700]
佐伊
(仔细看斯蒂芬的掌心)是只女人的手。
斯蒂芬
(咕哝)说下去。躺下。搂着我。爱抚。除了留在黑线鳕身上的他那罪恶的大拇指印,我永远也辨认不出他的笔迹。[701]
佐伊
你的生日是星期几?
斯蒂芬
星期四。[702]今天。
佐伊
星期四生的孩子前程远大。[703](她追踪着他的掌纹。)命运纹。结交有权有势的朋友。
弗洛莉
(指着)富于想象。
佐伊
月丘。你会遇上一个……(突然端详起他的双手来)对你不利的兆头,我就不告诉你啦。难道你想要知道吗?
布卢姆
(拽开她的手指,摊开自己的手掌)凶多吉少。这儿,替我瞧瞧。
贝洛
让我来瞧。(把布卢姆的手翻过来)不出我的所料:骨节突起,为了女人。
佐伊
(凝视布卢姆的手心)活像个铁丝格子。飘洋过海,为钱结婚。
布卢姆
不对。
佐伊
(快嘴快舌地)哦,我明白啦。小指短短的。怕老婆。不对吗?
(大母鸡黑丽泽[704]在粉笔画的圈儿里孵着蛋。这时站了起来,扑扇着翅膀鸣叫。)
黑丽泽
嘎啦。喀噜呵。喀噜呵。喀噜呵。(它离开刚下的蛋,摇摇摆摆地走掉。)
布卢姆
(指着自己的手)这疤痢是个伤痕。二十二年前跌了个跤划破的。当时我十六岁。
佐伊
瞎子说:我明白啦,告诉咱点消息。
斯蒂芬
明白吗?朝着一个伟大的目标前进。[705]我二十二岁。十六年前,我在二十二岁上跌了个跤。二十二年前,十六岁的他从摇马上跌了下去。(他畏缩。)我手上的什么地方伤着了。得去找牙医瞧瞧。钱呢?
(佐伊跟弗洛莉交头接耳。二人吃吃地笑。布卢姆把手抽回来,用铅笔在桌上反手信意写着字,形成舒缓的曲线。)
弗洛莉
怎么?
(家住多尼布鲁克哈莫尼大街的詹姆斯·巴顿赶的第三百二十四号出租马车,由一匹扭着壮实的屁股小跑的母马拉着驰过。博伊兰和利内翰摊开手脚躺在两侧的座席上,晃来晃去。[706]奥蒙德的擦鞋侍役蜷缩在后面的车轴上边。莉迪亚·杜丝和米娜·肯尼迪隔着半截儿窗帘悲哀地凝望着。)
擦鞋侍役
(颠簸着,伸出大拇指和像虫子般扭动的另外几个指头,嘲弄女人们。)嗬,嗬,你们长了角吗?
(金发女侍和褐发女侍窃窃私语。)
佐伊
(对弗洛莉)交头接耳。
(布莱泽斯·博伊兰倚着马车座席靠背。他歪戴硬壳平顶草帽,口衔红花。利内翰头戴游艇驾驶人的便帽,脚蹬白鞋,爱管闲事地从布莱泽斯·博伊兰的大衣肩上摘掉一根长发。)
利内翰
嗬!我看见的是什么呀?难道你从几个***上掸掉蜘蛛网来着吗?
博伊兰
(心满意足,微笑)我在薅火鸡毛哪。[707]
利内翰
够你于个整宿的。
博伊兰
(伸出形成钝角的四个粗手指,挤了挤眼。)让凯特狂热起来[708]!倘若和样品不同,就照样退款。(他把小指伸过去。)闻一闻。
利内翰
(开心地嗅着)啊!像是浇了蛋黄酱的龙虾。啊!
佐伊和弗洛莉
(一道笑着)哈哈哈哈。
博伊兰
(矫健地跳下马车,用人人都听得见的大嗓门嚷着)嘿,布卢姆!布卢姆太太穿好衣服了吗?
布卢姆
(身着仆役穿的那种深紫红色长毛绒上衣和短裤,浅黄色长袜,头戴撒了粉的假发。)好像还没有,老爷。还差几样东西……
博伊兰
(丢给他一枚六便士硬币)喂,去买杯兑苏打水的杜松子酒喝吧。(灵巧地把帽子挂在布卢姆头上长的多叉鹿角尖儿上。)给我引路。我跟你妻子之间有件小小的私事要办,你懂吗,
布卢姆
谢谢,老爷。是的,老爷。特威迪太太正在洗澡呢,老爷。
玛莉恩
他应该感到非常荣幸才是。(她噗噜噜地飞溅着澡水,走了出来。)拉乌尔[709]亲爱的,来替我擦干了。我光着身子哪。除了一顶新帽子和随身携带的海绵,我可一丝不挂。
博伊兰
(眼睛快乐地一闪)再好不过啦!
贝拉
什么?怎么回事?
(佐伊跟她打耳喳。)
玛莉恩
让他看着,邪魔附体[710]!男妓!他该鞭打自己一顿!我要写信给有势力的妓女巴托罗莫娜,一个长胡子的女人,叫她在他身上留下一英寸厚的鞭痕,并且要他给我带回一张签字盖章的字据。[711]
贝拉
(嘲笑)呵呵呵呵。
博伊兰
(侧过身来对布卢姆)我去跟她干几回。这当儿,你可以把眼睛凑在钥匙孔上,自己跟自己干干。
布卢姆
谢谢您,老爷,我一定遵命,老爷。我可不可以带上两个伙伴来见识见识,并且拍张快照?(捧上一罐软膏)要凡士林吗,老爷?橙花油呢?……温水?
吉蒂
(从沙发上)告诉咱,弗洛莉,告诉咱。什么……
(弗洛莉跟她打耳喳。悄悄他说着情话,啪嚓啪嚓地大声咂着嘴唇,吧唧吧唧,噼嚓唧嚓)
米娜·肯尼迪
(两眼朝上翻着)噢,准是像天竺葵和可爱的桃子那样的气味!噢,他简直把她每个部位都膜拜到了,紧紧鳔在一块儿[712]!浑身都吻遍了!
莉迪亚·杜丝
(张着嘴)真好吃,真好吃。[713]噢,他一边搞,一边抱着她满屋子转!骑着一匹摇木马。他们这样搞法,甚至在巴黎和纽约,你都听得见。就像是嘴里塞满了草莓和奶油似的。
吉蒂
(大笑)嘻嘻嘻。
博伊兰的嗓音
(既甜蜜又嘶哑,发自胸口窝)啊!天主布莱泽咯噜喀哺噜咔哧喀啦施特!
玛莉恩的嗓音
(既嘶哑又甜蜜,从嗓子眼儿里涌出来)喂施哇施特吻呐噗咿嘶呐噗唿喀!
布卢姆
(狂热地圆睁双目,抱着肘)露出来!藏起来!露出来!耕她!加把劲儿!射!
贝洛、佐伊、弗洛莉、吉蒂
嗬嗬!哈哈!嘿嘿!
林奇
(指着)一面反映自然[714]的镜子。(他笑着。)哧哧哧哧!
(斯蒂芬和布卢姆朝镜中凝望。威廉·莎士比亚那张没有胡子的脸在那里出现。面部麻痹僵硬,头上顶着大厅里那个多叉驯鹿角形帽架的反影。)
莎士比亚
(作庄严的腹语)高声大笑是心灵空虚的反映。[715](对布卢姆)你以为人们瞧不见你的形影。瞧瞧吧。(他发出黑色阉鸡[716]的笑声,啼鸣。)伊阿古古!我的老伙伴怎样勒死了他的星期四莫娜[717]。伊阿古古古!
布卢姆
(懦怯地朝三个***微笑)什么时候我才能听听这个笑话呢?
佐伊
在你两度结婚并做一次鳏夫之前。
布卢姆
对过失要宽容。就连伟大的拿破仑,当他死后赤身露体地被人量尺寸的时候[718]……
(守了寡的迪格纳穆太太由于谈论死者而流了泪,并饮滕尼[719]的黄褐色雪利酒,使她那狮子鼻和面颊泛红起来。她身着丧服,歪戴软帽,涂了口红,脸上抹着粉,匆匆赶路,活像一只母天鹅赶着成群的小天鹅。[720]裙子底下露出她的亡夫家常穿的长裤和那双帮口翻过来的八英寸大号靴子。她手持苏格兰遗孀保险公司[721]的保险单,打着一把大阳伞。她那窝小雏在伞下跟着她跑。帕齐用穿着单帮鞋的那只脚在前边跳跳蹿蹿,脖领松开来,手里提拎着一块猪排。弗雷迪啜泣着。苏茜那张嘴活像是哭着的鳕。艾丽斯吃力地抱着个娃娃。她啪啪地打着孩子们,催他们往前走,黑纱高高地飘扬着。)
弗雷迪
啊,妈,别这么拽我呀!
苏茜
妈妈,牛肉茶[722]都噗出来啦!
莎士比亚
(带着中风患者的愤怒)先把头一个丈夫杀了,然后嫁给第二个[723]。
(莎士比亚那张没有胡子的脸,变成马丁·坎宁翰的胡子拉碴的脸。阳伞仿佛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孩子们都躲闪开来。坎宁翰太太头戴风流寡妇帽[724],身穿和服式晨衣,出现在伞下。她像日本人那样滴溜溜地旋转,鞠着躬,滑也似地侧身走过。)
坎宁翰大太
(唱)
他们称我作亚洲的珍宝。[725]
马丁·坎宁翰
(冷漠地凝视着她)好家伙!最恶毒、最令人讨厌的婆娘!
斯蒂芬
惟有义人之角,必被高抬。[726]皇后们跟优良公牛们一道睡觉。要记住:由于帕西菲的荒淫,我那肥胖的老祖父修建了第一间忏悔阁子。[727]不要忘记格莉塞尔·斯蒂文斯夫人[728],也不要忘记兰伯特家的猪子猪孙[729]。挪亚喝醉了酒[730]。他的方舟[731]敞着盖儿。
贝拉
可别在这儿来这一套。你认错门儿啦。
林奇
随他去吧。他是从巴黎回来的。
佐伊
(跑到斯蒂芬身边,挽住他的臂。)哦,说下去!说几句法国话给咱们听。
(斯蒂芬急忙戴上帽子,一个箭步蹿到壁炉跟前,耸肩伫立在那里。他摊开鱼鳍般的一双手,脸上勉强微笑着。)
林奇
(用拳头连擂沙发)噜哞噜哞噜哞,噜呜哞呜。
斯蒂芬
(像牵线木偶股地颤悠着身子,唠叨着)有千百家娱乐场所供你和可爱的仕女们消磨夜晚。她们把手套和其他东西,也许甚至连心都卖给你。在应有尽有的时髦而又非常新奇的啤酒厅里,许多穿得漂漂亮亮的公主般的高等妓女跳着康康舞[732],给外国单身汉表演特别荒唐的巴黎式滑稽舞蹈。尽管英国话讲得蹩脚,然而风骚***起来,她们可真是驾轻就熟。凡是对冶游格外挑剔的老爷们,可务必去观赏一下她们在流银色泪水的葬仪蜡烛映照下的天堂地狱表演[733]。那是每天晚上都举行的。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加阴森可怕、触目惊心的对宗教的嘲弄了。所有那些时髦潇洒的妇道人家,端庄淑静地走来,随即脱光衣服,尖声大叫起来,观看那个扮成吸血鬼的男人奸污衬衣凌乱[734]的非常年轻鲜嫩的尼姑。(大声砸舌)哎呀呀!瞧他那大鼻子!
林奇
吸血鬼万岁![735]
妓女们
法国话说得好!
斯蒂芬
(仰面朝天地大笑,作怪相,为自已鼓掌喝采)笑得大获成功。既有很像窑姐儿的天使,又有大恶棍式的神圣使徒。有些高级娼妇衣着极其可人,佩带着一颗颗璀璨晶莹、闪闪发光的钻石。要么,你更喜欢老人们那种说得上是现代派快乐的猥亵吗?(他以怪诞的手势向周围指指点点,林奇和妓女们回应着。)把可以翻转的弹性橡皮女偶或非常肉感的等身大处女裸体像吻上五遍十遍。进来吧,先生们,瞧瞧镜子里的这些偶人扭着身子的各种姿势。要是想看更加过瘾的,还有肉铺小徒弟把温吞吞的牛肚或莎士比亚的剧作[736]煎蛋饼[737]放在肚子上***的场面。
贝拉
(拍着肚子,深深地往沙发上一躺,放开嗓门大笑着。)煎蛋饼放在……嗬!嗬!嗬!嗬!……煎蛋饼放在……
斯蒂芬
(吞吞吐吐地)我爱你,亲爱的先生。为了相互间达成真诚的谅解[738],我讲你们的英国话吧。哦,对,我的狼。[739]得花多少钱。滑铁卢。抽水马桶。(他突然止住,伸出个小指。)
贝洛
(笑着)煎蛋饼……
妓女们
(笑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斯蒂芬
注意听着。我梦见一个西瓜。
佐伊
那就意味着到海外去,爱上一个外国女人。
林奇
为了讨个老婆,去周游世界。
弗洛莉
梦和现实正相反。
斯蒂芬
(摊开双臂)就在这儿。娼妓街。[740]在蛇根木林荫路上,魔王让我看到了她——一个矮胖寡妇。[741]红地毯铺在哪儿呢?
布卢姆
(挨近斯蒂芬)瞧……
斯蒂芬
不,我飞了。我的仇敌在我下面。[742]以迨永远,及世之世。[743]父亲[744]!
自由!
布卢姆
喂,你呀……
斯蒂芬
他想要使我意气消沉吗?哦,他妈的![745](他那秃鹫爪子磨得尖尖的,喊叫着。)喂,呵,呵![746]
(西蒙·迪达勒斯的嗓音。虽昏昏欲睡,却及时“呵,呵”地回应着。)
西蒙
好的。(他展开结实、沉重的秃鹰翅膀,雄赳赳地啼叫着,边兜圈子边从空中笨拙地飞下来。)呵,儿子!你将要赢吗?嗬!呸!净跟那些杂种厮混在一起。不许他们挨近你。抬起头来!让咱们的旗帜飘扬!图案是银白地上,一只展翅飞翔的赤鹰。周身披甲的阿尔斯特王!咳嗬!(他学猎兔犬发现猎物时的吠叫声。)哺儿哺儿!哺儿哺噜哺噜哺儿噜哺噜!嘿,儿子!
(墙纸上的叶子图案和底色排成队迅速地越过田野。一只肥壮的狐狸,从隐匿处被赶出来,刚刚埋葬完奶奶[747],翘起尾巴,两眼发出锐利的光,在树叶底下寻觅獾的洞穴。一群猎鹿犬跟随着。鼻子贴在地面上,嗅着猎物的气味,哺儿哺噜哺儿哺噜地发出嗜血的吠声。医院俱乐部[748]的男女猎人跟它们一道活动,起劲地捕杀猎物。尾随于后的是来自“六英里小岬”、“平屋”[749]和“九英里石标”[750]的助猎者,拿着满是节疤的棍子、干草叉、鮭鱼钩和套索;还有手执牧鞭的羊倌,挎着长筒鼓的耍熊师,携带头牛剑的斗牛士,摇晃着火把的老练的黑人。成群的赌徒、掷冕锚游戏的[751]、玩杯艺的[752]和玩牌时作弊的,大喊大叫。替盗贼把风者和头戴魔术师高帽、嗓子嘶哑的赌注经纪人,震耳欲聋地吵吵嚷嚷。)
群众
参赛马的程序单。赛马一览表!
冷门马是以十博一!
这里有赚头!生意有赚头!
以十博一,除了一匹![753]
旋转詹尼[754],撞撞你的运气!
以十博一,除了一匹!
卖猴子[755]!
我来个以十博一!
以十博一,除了一匹!
(一匹没有骑手的黑马,鬃毛在月光下汗水淋漓,眼珠子像星宿似的闪着光,宛若幽灵般冲过决胜终点。冷门马成群地弓背猛跳着,跟在后面。精瘦的马匹们,“权仗”、“马克西姆二世”、“馨芳葡萄酒”,威斯敏斯特公爵的“跨越”、“挫败”、波弗特公爵那匹获巴黎奖的“锡兰”。[756]侏儒们披戴锈迹斑斑的铠甲,骑在马上,并在鞍上跳跃,跳跃。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殿后的是骑着热门马“北方的科克”[757][呼吸急促的灰黄色驽马]的加勒特·迪希。他头戴蜂蜜色便帽,身穿绿茄克衫,橙色袖子。他一手紧攥缰绳,一手执曲棍球棒,摆好了姿势。驽马那一跛一跛的四肢上打着白色绑腿,一路险巘[758],缓步前进。)
橙带党[759]分支成员们
(嘲笑着)老爷,下来推推吧。最后一圈儿啦!晚上您才能到家呢!
加勒特·迪希
(直挺挺地骑在马上,被指甲抓破了的脸上贴满邮票,抡着曲棍球棒,在枝形吊灯灿烂光辉的照耀下,一双蓝眼闪烁着,以练马的步调飞跑过去。)走正路![760]
(一对桶整个儿翻在他和用后脚站起的驽马身上,漂浮着硬币般的胡萝卜、大麦、葱头、芜菁、土豆的羊肉汁倾泻而下。)
绿党[761]分支成员们
雨天儿,约翰爵士!雨天儿!阁下!
(士兵卡尔、士兵康普顿和西茜·卡弗里从窗下走过,荒腔走板地唱着。)
斯蒂芬
听哪!咱们的朋友,街上的喊叫[762]。
佐伊
(举起一只手)站住!
士兵卡尔、士兵康普顿和西茜·卡弗里
可是我有种偏爱,
对约克郡……[763]
佐伊
那指的是我。(她拍着手。)跳舞!跳舞!(她跑到自动钢琴跟前。)
谁有两便士?
布卢姆
谁要……?
林奇
(递给她硬币)喏。
斯蒂芬
(不耐烦地撅着手指发出声音)快!快!我那占卜师的手杖呢[764]?(跑到钢琴跟前,拿起他那梣木手杖,踏着拍子跳起庄严的祭神舞[765]。)
佐伊
(转着自动钢琴的把手)来吧。
(她往投钱口里丢进两便士。金色、桃红色和紫罗兰色的光束射了出来。圆筒咕噜咕噜转动,迟迟疑疑地以低音调奏出华尔兹舞曲。古德温教授[766]戴着挽成活结的假发,大礼服外面披着污迹斑斑、带护肩的斗篷。他年迈得惊人,身子已经弯成两半截,双手发颤,脚步蹒跚地踱到房间另一端。小得可怜的他端坐在钢琴凳上,像个少女似的娴雅地点点头,活结一颤一颤的,用无手的、棒槌般的双臂敲着琴键。)
佐伊
(用脚后跟打着拍子,滴溜溜地旋转身子。)跳舞吧。这儿有什么人要跳?谁跳舞,把桌子清一清。
(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自动钢琴以华尔兹舞曲的拍子演奏起《我的意中人是位约克郡姑娘》的序曲。斯蒂芬将他的梣木手杖丢到桌上,一把搂住佐伊的腰。弗洛莉和贝洛把桌子朝壁炉推了推。斯蒂芬以夸张的高雅风度搂着佐伊,在室内旋转着跳起华尔兹舞。她的袖子从动作优雅的臂上滑落下来,露出种痘留下的白肉花。布卢姆站在一旁。马金尼[767]教师从帷幕间伸出一只脚来,大礼帽在脚趾尖上滴溜溜旋转。他熟练地一踢,那帽子便旋转着飞到他的头顶上了。他春风得意,滑也似地溜进了屋子。他身穿有着紫红色绸翻领的暗蓝灰色长礼服,系着奶油色护颈胸薄纱,背心的领口开得低低的,打成蝴蝶结的雪白宽饰领,淡紫色紧腿裤,脚蹬浅口无带的漆皮轻舞鞋,手上戴着鲜黄色手套。扣眼里插着一大朵大丽花。他朝相反的方向旋转着一根有云状花纹的手杖,随后又把它紧紧夹在腋下。他将一只手轻轻接着胸骨,深打一躬,把玩着花儿和钮扣。)
马金尼
运动的诗,健美体操的艺术。跟莱格特·伯恩夫人或利文斯顿[768]毫无关系。还安排了化装舞会。举止端庄[769]。凯蒂·兰内尔[770]舞步。那么,好好看着我!注意我的舞蹈本领。(他以蜜蜂般轻快的步伐向前迈出三个小碎步。)大家向前走!鞠躬!各就各位![771]
(序曲终止。古德温教授出神地用臂打着拍子,逐渐缩小、干瘪下去,他那斗篷像活物一般垂落到钢琴凳周围。主旋律越发清晰了,是华尔兹舞曲的节奏。斯蒂芬和佐伊自由自在地旋转着。灯光忽而金色,忽而玫瑰色,忽而紫罗兰色,渐明渐暗地变幻着。)
自动钢琴
两个小伙子谈着他们的姑娘,姑娘,姑娘,
他们留下的心上人……[772]
(早晨的时光们[773]从角落里跑了出来。金发,足蹬细长的凉鞋,身穿女孩儿气的蓝衣,马蜂腰,清白的手。她们矫健地跳着舞,抡着跳绳。晌午的时光们穿的是呈琥珀色的金黄衣裳。她们笑着,手挽着手,高高地插在头上的梳子闪闪发光,举起双臂,用嘲讽的镜子[774]捕捉阳光。)
马金尼
(轻轻拍着戴了手套发不出声音的手)摆好方阵!一对儿一对儿地前进![775]呼吸要平稳!身体保持平衡![776]
(早晨的时光们与晌午的时光们各自就地跳起华尔兹舞,旋转着,相互挨近,身子扭来扭去,互行鞠躬礼。站在她们身后的舞伴把胳膊弯成弓形,支撑着,忽而又把手落到她们的肩上,抚摩一下,再抬起来。)
时光们
你可以摸我的……
献殷勤的男舞伴们
我可以摸你的……吗?
时光们
哦,可要轻点儿!
献殷勤的舞伴们
啊,轻轻儿地!
自动钢琴
我那羞答答的小妞儿的腰肢……[777]
(佐伊和斯蒂芬更舒缓地晃着身子,奔放地旋转着。黄昏的时光们出现在投到地上的长长的影子里,向前移动。拖拖拉拉,散散漫漫,眼神呆滞,脸颊上淡雅地涂着散沫花染料,呈现出一抹人为的红润。她们身穿灰色网纱衣服,在从陆地吹向海上的微风中,扑扇着黑不溜秋的蝙蝠袖。)
马金尼
四对儿前进!面对面!点头致意!交换手!互换方向![778]
(夜晚的时光们一个挨一个地悄悄来到最后的那个地方。早晨、晌午和黄昏的时光们从她们面前退下去。她们戴着假面具,头发上插着匕首,套着铃铛串成的音色低沉的手镯。她们精疲力竭,隔着面纱行屈膝礼。)
手镯们
嗨嗬!嗨嗬!
佐伊
(滴溜溜地旋转着,手搭凉棚)哦!
马金尼
排在中间!女人手拉手作链条!呈篮子状!背对背![779]
(她们疲倦地将身体屈向前,一足落地,一足后伸,两手前后平伸,在地板上组成图案。织毕又拆开,行屈膝礼,打着转转翩翩起舞,简直构成漩涡形。)
佐伊
我发晕啦!
(她挣脱开,瘫倒在一把椅子上。斯蒂芬一把抓住弗洛莉,跟她一道旋转起来。)
马金尼
揉面包!兜圈子!手搭桥!摇木马!螺旋形![780]
(夜晚的时光们忽而扭在一起,忽而松开,相互拉着的手来回交替,将胳膊弯成弓形,用动作构成拼花图样。斯蒂芬和弗洛莉笨拙地旋转着。)
马金尼
跟女伴跳舞!调换舞伴!送小小的花束给女伴!互相道谢![781]
自动钢琴
美极了,美极了,
吧啦蹦!
吉蒂
(跳起来)哦,在迈勒斯义卖会的旋转木马上,就奏这个曲子来着!
(她朝斯蒂芬奔去。他唐突地撇下弗洛莉,又抓住吉蒂。一只苍鸻的尖叫声像哨子般地刺耳。托夫特那笨重的旋转木马,呻吟抱怨咯咯响,朝右慢腾腾地旋转,在室内兜着圈子。)
自动钢琴
我的妞儿是个约克郡姑娘。
佐伊
地地道道的约克郡姑娘![782]
都来跳吧!
(她抓住弗洛莉,同她跳起华尔兹舞。)
斯蒂芬
独舞!
(他把吉蒂旋转到林奇的怀抱中,从桌上抓起他那根梣木手杖,参加跳舞。大家滴溜溜地旋转着,翩翩跳起华尔兹舞:布卢姆与贝洛,吉蒂与林奇,弗洛莉与佐伊,嚼着枣味胶糖的女人们。斯蒂芬头戴帽子,手执梣木杖,脚像青蛙似的叉开,对准半空,不高不低地踢着脚。他闭着嘴,半撂着的手放在大腿下。槌子丁当铿锵咚咚乱响,吹号角的嗬嗬地吹着。蓝、绿、黄色的闪光。托夫特那笨重的木马旋转着,骑手们晃来晃去地悬挂在镀金蛇上。腑脏跳方登戈舞[783],踢起泥土,用脚踩拍子,随即停了下来。)
自动钢琴
她虽是工厂姑娘。
却不穿花哨衣裳。[784]
(他们紧紧地搂抱着,在眩目、灿烂、摇曳的光芒中,迅速、愈益迅速,嗖嗖嗖,飞也似地走过,脚步声沉重而响亮。吧啦嘣!)
全体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785]妙啊!再来一个!
西蒙
替你妈妈娘家的人想一想!
斯蒂芬
死亡的舞蹈。
(当啷,伙计的手铃又当啷一声。马、驽马、阉牛、猪仔,康米神父骑着基督驴[786],拄着拐的独脚瘸腿水兵在小艇上交抱着胳膊,拉纤,跛行,跺脚,跳的整个儿是号笛舞[787]。吧啦嘣!骑着驽马、阉猪、系着铃裆的马、加大拉[788]猪,科尼[789]在棺材里。钢铁鲨鱼[790]、石头独臂纳尔逊,两个狡猾的婆娘[791]身上满是李子汁,大声喊着从婴儿车[792]里滚下来。天啊,他是无与伦比的。[793]酒桶出贵族[794],蓝色的引线[795],洛夫神父[796]晚祷,布莱泽斯乘轻便二轮马车,盲人[797],恰似鳕鱼那样蜷缩着身子[798]骑自行车的人们,迪丽拿着雪酥糕[799],不穿花哨衣裳。最后,是一场“之”字形舞,动作迟缓,步子沉重,一上一下,酿酒桶[800]嘎噔嘎噔的。合乎总督和王后[801]的口味,呱嗒呱嗒噼通扑通玫瑰花。吧拉嘣!)
(一对对舞伴退到一旁去。斯蒂芬跳得眩晕起来,屋子朝后旋转。他双目紧闭,脚步蹒跚。红栅栏朝着宇宙飞去。太阳周围的全部星辰绕着大圈子旋转。亮的蠓虫在墙上跳舞。他猛地停了下来。)
斯蒂芬
嗬!
(斯蒂芬的母亲憔悴不堪,僵直地穿过地板出现了。她身穿癞病患者的灰衣服,手执枯谢的桔花环,披着扯破的婚纱。面容枯槁,没有鼻子,坟里的霉菌使她浑身发绿。她披散着稀疏的长发,用眼圈发蓝的凹陷的眼窝凝视斯蒂芬,张开牙齿掉光了的嘴,说了句无音的话。童贞女和听忏悔的神父组成的唱诗班唱着无声之歌。)
唱诗班
饰以百合的光明的是司铎群……
极乐圣童贞之群……[802]
(勃克·穆利根身穿深褐与浅黄色相问的小丑服,头戴装有旋涡形铃铛的丑角帽,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她。他手里拿着掰开来涂了黄油、热气腾腾的甜烤饼。)
勃克·穆利根
她死得怪惨的。真可怜!穆利根遇见了那位不幸的母亲。(他把两眼朝上一翻。)墨丘利·玛拉基![803]
母亲
(脸上泛着难以捉摸的微笑,显示出死亡带来的疯狂)我曾经是美丽的梅·古尔丁。我死啦。
斯蒂芬
(吓得发抖)狐猴[804],你是谁?不。这是什么妖魔耍的鬼把戏?
勃克·穆利根
(摇着他帽子上那旋涡形铃铛)真是恶作剧!金赤这小狗[805]杀了那母狗婆娘。她翘辫子啦。(溶化了的黄油泪从他的两眼里滴到甜烤饼上。)我们的伟大而可爱的母亲[806!葡萄紫的大海[807]。
母亲
(挨近了些,轻轻地朝他呼出一股湿灰的气味)斯蒂芬,这是人人都得经受的。世上女人比男人多。[808]你也一样。时候会到来的。
斯蒂芬
(惊愕、悔恨和恐惧使他喘不上气来。)母亲,他们说是我杀死你的。那家伙亵渎了对你的记忆。是癌症害死你的,不是我。这是命运。
母亲
(嘴的一边嘀嘀嗒嗒地淌下绿色胆汁。)你曾为我唱过那首歌。“爱情那苦涩的奥秘”。[809]
斯蒂芬
(热切地)妈妈,要是你现在知道的话,就告诉我那个字眼吧。那是大家都晓得的字眼。[810]
母亲
那个晚上,当你和帕迪在多基[811]跳上火车的时候,是谁救的你?当你在陌生人当中感到悲哀的时候,是谁可怜过你?祷告是万能的。念乌尔苏拉祈祷书里那段为受苦灵魂的经文,就可以获得四十天大赦。[812]悔改吧,斯蒂芬。
斯蒂芬
食尸鬼!鬣狗!
母亲
我在另一个世界[813]为你祷告。每天晚上用完脑子以后,叫迪丽给你煮点大米粥。自打在肚子里怀上你,多少年来我一直爱着你。哦,我的儿子,我的头一胎。
佐伊
(用大扇子扇着自己)我都快融化啦!
弗洛莉
(指着斯蒂芬)瞧!他脸色苍白。
布卢姆
(走到窗边,把它开大一些)叫人发晕。
母亲
(两眼露出闷郁的神色)悔改吧!啊,地狱的火焰!
斯蒂芬
(气喘吁吁)经受永劫之火[814]!啖尸肉者!刚砍下来的头和鲜血淋漓的骨头[815]。
母亲
(她的脸越挨越近,发出湿灰气息。)当心哪!(她拾起那变黑了的、干瘪的右臂,扎煞着手指,慢慢伸向斯蒂芬的胸口。)当心天主的手![816]
(一只长着一双恶毒的红眼睛的绿螃蟹,将它那龇牙咧嘴的钳子深深戳进斯蒂芬的心脏。)
斯蒂芬
(怒不可遏,几乎窒息,面容变得灰暗苍老。)狗屎!
布卢姆
(在窗边)怎么啦,
斯蒂芬
天哪,没什么![817]理智的想象!对我来说: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无所有。[818]我不侍奉。[819]
弗洛莉
给他点儿冷水。等一等。(她连忙跑出去。)
母亲
(缓慢地使劲扭着双手)噢,耶稣圣心啊,怜悯他吧!啊,神圣的圣心啊!拯救他免下地狱。
斯蒂芬
不!不!不!你们在家有本事就挫我的锐气吧。我将叫你们一个个屈膝投降!
母亲
(临死时痛苦地挣扎着,发出痰声)主啊,为了我的缘故,可怜可怜斯蒂芬吧!当我在骷髅冈[820]上怀着爱、悲哀和凄楚咽气的时候,我的痛苦是难以形容的。
斯蒂芬
护身剑![821]
(他用双手高高举起梣木杖,把枝形吊灯击碎。时光那最后一缕死灰色火焰往上一蹿,紧接着在一片黑暗中,是整个空间的毁灭,玻璃碎成碴儿,砖石建筑坍塌下来。[822])
瓦斯灯
卟呋咯!
布卢姆
住手!
林奇
(冲上前去,抓住斯蒂芬的手。)喂!别这样!不要胡闹!
贝拉
警察!
(斯蒂芬丢掉梣木手杖,将头和胳膊僵直地往后一挺,跺着地板,从门口的娼妇们当中穿过,逃出屋子。)
贝拉
(叫嚷)追上他!
(两个妓女奔到大门口。林奇、吉蒂和佐伊从屋里争先恐后地跑出去。他们激动他说着话。布卢姆也跟了出去,又返回来。)
妓女们
(簇拥在大门口,指着)在那儿哪。
佐伊
(指着)哦,准是出了什么事。
贝拉
灯钱归谁赔?(她一把抓住布卢姆的上衣后摆。)嘿,你跟他在一块儿来着,灯被打碎了。
布卢姆
(冲到门厅,又奔跑回来)什么灯呀,大娘?
一个妓女
他的上衣撕破了。
贝拉
(眼神冷酷,充满了愤怒与贪婪,指着)谁来赔这个?十先令。你是见证人。
布卢姆
(抓起斯蒂芬的梣木手杖)我?十先令?难道你还没从他那儿捞够吗?难道他没……?
贝拉
(大声地)喂,别说大话啦。这里可不是窑子。这是十先令的店。
布卢姆
(他把头伸到灯下,拽了一下链子。刚一拽,瓦斯灯光的映照下,一个破碎了的淡紫色罩子便映入眼帘。他举起梣木手杖。)只打碎了灯罩。他不过是……
贝拉
(退缩,尖叫)唉呀!可别!
布卢姆
(把手杖闪开)我只想让你看看他是怎样打那罩子的。造成的损害还到不了六便士呢。十先令!
弗洛莉
(端着一杯水进来)他哪儿去啦?
贝拉
你要我去喊警察吗?
布卢姆
哦,我知道,宅院里的斗犬[823]。然而他可是三一学院的学生。那儿净是你们这个店的主顾。替你们出房租的先生们[824]。(他做了个共济会会员的手势[825]。)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是副院长的侄子哩。你不愿意闹出丑闻吧。
贝拉
(愤然)三一学院。赛艇以后闯到这儿来,胡闹一气,连一个便士也不掏。你在这儿是我的长官吗?他在哪儿?我要控告他!让他丢尽了脸!我说到做到!(大声嚷)佐伊!佐伊!
布卢姆
(穷追不舍)这要是你那个在牛津的亲儿子呢?(用警告的口吻)我知道。[826]
贝拉
(几乎说不出话来)您是哪一位?微服私访!
佐伊
(在大门口)那儿有人打架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