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九十五回

作者:李汝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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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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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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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2894字


第九十一回 折妙字换柱抽梁掣牙签指鹿为马


话说紫芝道:”上天囤豆,虽是祥瑞之象,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纪沉鱼道:”姐姐又要闹了。阳雨双声,敬锦枫姐姐一杯。”廉锦枫掣了百官双声道:”今日行这酒令,已是独出心裁,另开生面,最难得又有仙姑这首百韵诗,将来传扬出去,却有一句批语:


都督《张景阳集》价兼三乡,声贵三都。价兼双声,敬尧蓂姐姐一杯。”吕尧蓂掣了身体双声道:”锦枫姐姐大约喜爱此诗,所以赞他。妹子就承上文再替你足一句。


发肤刘勰《文心雕龙》辞采为肌肤。辞采双声,为肌叠韵,敬小春姐姐一杯。”秦小春道:”妹子不会说笑话,倒可以贱姓行个酒令。”玉芝道:”秦字之多,莫过《战国策》,不知怎样行法?”小春道:”此时就从妹子说起,把《战国策》秦字,或句或读,从一个字起,要如宝塔式,至十个字为止,句句不离秦字。说出者免酒,说不出饮一杯接令。”玉芝道:”若是这样,即如事秦、入秦、于秦之类,不计其数,我们一百人,说到何时是了?”小春道:”这都不用,只用国名齐秦、楚秦之类。妹子先说一个,错者罚:秦;韩秦;韩与秦;韩不听秦;韩谒急于秦;韩必入臣于秦;韩出锐师以佐秦;韩令冷向借救于秦;朝相公仲使韩侈之秦;韩为中军以与天下


争秦。”小春方才念完,众人纷纷都要交卷,这个说”我有楚秦”,那个说”我有齐秦”。……小春笑道:”此事若非妹子预先埋伏,大家若都说出,还没一人吃酒哩。我这韩秦,句句都是韩字起头,秦字落尾,一直到底,皆有次序,并非句中有了国名就算了。”玉芝道:”教我白想了两个齐秦,那知这刻簿鬼用这坏心思!”小春道:”我替你主人敬酒,还说坏么?”


闺臣道:”幸而我还凑了一个,不至被他考倒:秦;魏秦;魏攻秦;魏不胜秦;魏插盟于秦;魏折而入于秦;魏王且入朝于秦;魏因富丁且合于秦;魏令公孙衍请和于秦;魏请无与楚遇而合


于秦。”众人道:”国名虽有,要象魏字句句起首,却想不出,只好各饮一杯。怪不得那道姑说隔席叠芳词,原来又有这些花样。”


小春掣了天文双声道:


”月牙《春秋保乾图》月以圆照,月以亏全。以圆、月以俱双声,敬素辉姐姐一杯。”玉芝道:”如今又掣出天文,莫非那位仙姑又要来了?但他指爪俱有数寸之长,闻得麻姑指爪最长,莫非他是麻姑仙来点化么?”闺臣点头道:”妹妹这话,只怕竟有几分意思。”蒋素辉掣了虫名双声道:”他脸上光光的并无一个麻子,如何说是麻姑?我去请教扬子,到《方言》找找去:


蚰蜒扬雄《方言》蚰蜒自关而东,谓之螾蝥。本题、螾蝥俱双声,敬紫绡姐姐一杯。”颜紫绡掣了宫室双声道:”谁知因谈麻姑,咱倒想起《金刚经》来:


园囿《金刚经》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邱众。园与双声,敬丽春姐姐一杯。”兰英道:”我们座中只有闺臣、紫绡二位姐姐最喜静养功夫,那知行令飞起书来也是不离本意。”潘丽春掣了药名双声。玉芝道:”这牙签有些作怪,倒象晓得丽春姐姐知医,他就钻出来。请教姐姐:假如今日多饮几杯,明日吃甚么可以解酒?”丽春道:”葛根最解酒毒;葛粉尤妙。此物汶山山谷及澧鼎之间最多。据妹子所见:惟有海州云台山所产最佳,冬月土人采根做粉货卖,但往往杂以豆粉;惟向彼处僧道买之,方得其真。”宝云道:”昨日家母所要方子,姐姐可曾带来?”丽春道:”此方乃人家必需,万不可少的,妹子意欲济世,所以都记在心里。此时就教玉儿写,待我念来:全当归捌钱,川芎叁钱,益母草叁钱,炙甘草壹钱,炮姜炭伍分,桃仁(研)拾粒。水对黄酒各壹碗。煎壹碗温服。”幽探道:”此方治何病症?”丽春道:”昨日师母因家父做过御医,命宝云姐姐告诉我,当日老师有位姨娘,因产后瘀血未净,以致日久成痞去世,惟恐别位姨娘再患此症,所以问我可有秘方。恰好我家祖传有这生化汤古方,凡产后瘀血未净,或觉腹痛,即服叁伍剂,最能去瘀生新,每日再能饮一杯童便,可保水无存瘀之患。此方若能刊刻,家家施送,真是阴骘不小。至师母所问肿毒之药,惟五黄散最妙。其方用黄连、黄柏、黄芩、雄黄、大黄,每样伍钱,共研极细末,磁瓶收贮,凡肿毒初起,用好烧酒调搽数次即消。这也是我家秘方。大家记了,即或自己不用,传人济世,也是好的。”兰芝道:”这算丽春姐姐行了一个小令,我门也饮一杯。”


丽春道:”妹子就借葛根交卷了:


葛根《管子》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万物双声,敬紫樱姐姐一杯。”董宝钿道:”妹子闻得葛根人都叫作葛梗,这是何意?”丽春道:”前人医书并无梗字之说,大约这是近日医家写错了。”魏紫樱掣了宫室双声道:”若非根字,何能承上。我只好也用元韵:


门楣《晏子》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紫芝向再芳道:”姐姐如发倦,何不进这小门打个盹去?”再芳不解此书之义,因答道:”他们既延晏子,我就进去何妨。”众人忍不住发笑。紫樱道:”延晏双声,敬紫菱姐姐一杯。”


易紫菱掣了列女双声道:


”婉儿皇甫谧《高士传》老莱子为婴儿戏以娱亲。老莱、以娱俱双声,敬蘅香姐姐并普席一杯。妄用时音,自行检举,罚一杯。”春辉道:”儿字读作时音,与婉字同母,倒可不罚;但误用时人,却是要罚的。”紫菱道:”我用《灵飞经》所载爱儿,何如?”青钿道:”爱儿二字,见陶宏景《真灵位业图》,不始于钟绍京,误用时书,也罚一杯。”玉芝道:”令中不准用时人,为何姐姐要用婉儿?况且当日阅卷也有他在内,还算我们不及门的老师哩。”紫菱道:”我因他有个评论,心中甚为不平,因此特将他的小名叫出,解解闷气。”青钿道:”是何评论?”紫菱道:”妹子闻他向日曾以牡丹等类三十六花分为师、友、婢,上、中、下三等,别的失当之处也不管他,我只不服为何好好把个凤仙列之于婢?他说英蓉朝开暮落,其性不常,不能列之于友。至于凤仙,非芙蓉可比,若浇灌得宜,不使结子,能开三月之久。俗语说的花无百日红,以凤仙而论,实有百日之红。向来有千层的,有并蒂的,又有一株而开五色的,各种颜色,无一不备。即如桃红一种,就有深浅三四等之分,其余可想而知。又有一种千层并蒂,能叶上开花,名叫飞来凤;近日又有千层顶头凤,其花大如酒杯,宛如月季。各样异种,不能枚举。载种即易,又最长久。花之娇妍,无过于此。妹子每年总以绝好美种载植数百盆,以木几由高至下,层层罗列,觉秋光明艳,赛过春花,如此佳品,求其列之于友而不可得,能不替他叫屈!”青钿道:”此花虽好,就只无香,列之于婢,或者因此。”紫菱道:”凡花有色者往往无香,即如有翼者皆两其足。天下之事,那能万全。若因有色无香,就列之于婢,试问牡丹、芍药、海棠之类,又何尝有香?大约色香俱全的惟有梅花,其次玫瑰,皆花中妙品,除此之外,岂可多得。”那边若花听了,暗向闺臣道:”当日你说碑记我们都有司花字佯,紫菱姐姐这样替凤仙抱屈,莫非他是凤仙主人么?”闺臣点头道:”看这光景,只怕是的。”兰芝道:”诸位姐姐或说笑话,或行小令,也该结结帐替我生发了。”薛蘅香道:”我不会说笑话,只好行个抽梁换柱小令。”青钿道:”一切酒规照前,不必再宣,姐姐说罢。”蘅香道:”我说一个军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成团儿,放在顶上,变成宣字。”兰言道:”这令虽有趣,只怕一时要凑几个倒费事哩。”秀英道:”我说一个平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团放在顶上,变成立字。”众人齐声叫好。玉芝道:”我说一个车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团放在顶上,是个……”春辉道:”说了半载了,怎么不说了?”玉芝道:”才想的明明白白,怎么倒又忘了?”青钿道:”据我看来:你这抽梁换柱,大约也同分之,人也,又是自创的时样儿。”紫芝道:”蘅香姐姐是搓成团子,我要拉做长条儿,可使得?”蘅香道:”只要有趣,何所不可。”紫芝道:”我把玉芝妹妹搓坏的那个团子,拉做长条儿,放在破车当中,仍是一个整车:这叫做反本还原。”众人笑着,都饮一杯。米兰芬道:”我饮两杯,托玉姑娘替我说个笑活。我的表兄是个秀才,你若教我一个骂秀才的,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有一老翁,最喜说笑话。这日元宵佳节,出去看灯,遇见几个秀才把他拦住,求他说笑话。”老翁道:”笑话倒也不难。就只今日饮食不消,身子甚觉发懒。”众秀才道:为何饮食不消?老翁道:前日偶尔吃了几个未煮熟的汤圆,肚腹一连疼了两日,刚才大解,细细一看,谁知还是几个生圆。”青钿笑道:”颜色可曾发绿?”绿芸道:”未发绿,倒变青了,所以都穿著青衫。”吕瑞蓂道:”我还欠著一个笑话,我饮两杯,只好也烦玉儿了。”玉儿道:”有个解子,解一和尚发配。行至中途,偶然饮醉,不知人事。和尚趁其睡熟,即将解子头发剃去,并将自己僧衣脱了,给解子穿了;又把枷锁除下,也与解子戴了。登时逃去。解子酒醒,不见和尚,甚为焦躁。徘徊许久,忽见自己身穿僧衣,因将头上一摩,宛然光头和尚,及至细看枷锁,也都戴在颈上。不觉诧异道:和尚明明在此,我往何方去了?”兰言笑道:”这个解子忘了本来面目,究竟醉后,还情有可原。近来世上竟有明明白白的,忽然胡言乱道,忘了本来面目,不知又是何意?”紫芝道:”大约还是宿酒未醒。”青钿道:”玉儿快接下去,我饮两杯。”玉儿道:”有一道学先生,教人只体贴得孔子一两句言语,便终身受用不尽。忽遇一个少年道:在下生平也只体贴孔子两句,极亲切,自觉心宽体胖。道学先生听了,不觉起敬道:不意先生如此青年竟有这等颖悟!不知是那两句?少年道:食不厌精,脸不厌细。”说的众人个个发笑。”红珠道:”笑话完了,请蘅香姐姐接令罢。”兰芝道:”此后酒令所剩无几,所有酒规,自应仍照前例,似可不必一总结算了。”蘅香掣了桥梁双声道:


”城池严遵《道德指旧论》通千达万而志在乎陂池。陂池叠韵,敬紫芝姐姐一杯。”紫芝道:”这两日我手气不好,看牌就输,何能掣著好签。玉儿替掣一枝。只要掣著天文、地理宽宽题目,就有文章做了。”玉儿答应,掣了一签。正要看时,青钿夺过望望,是个天文,忙朝桶内一丢,道:”虫名双声。”紫芝道:”完了!我因上手漏报万而双声,正在得意,那知又弄出这个难题目!原来他的手气比我还丑。我量恶的是虫名,他偏要钻出来,真是怕鬼有鬼。莫非不是虫名,你乱说罢?”青钿道:”姐姐既嫌此题太窄,就另掣一签何妨?”紫芝道:”呸!混说!我岂肯乱令!这总怪玉儿子气不好。你想这个虫名,即如他们所飞蜘蛛、蚰蜒之类,所有双声叠韵,都在本题身上,岂能教人吃酒?你若掣个天文、地理,有的是风云、雷雨、江河、湖海,处处都可生发。如今弄了这个,还不知可能敷衍交卷。我被你闹的真是江郎才尽了。”春辉道:”别人掣签,不过略想一想,即刻就接令;他是先要谈论一番,然后慢慢再构恩。玉儿!你写了多时,只怕乏了,且到花园顽顽歇歇去,这里接令还早哩。”紫芝道:”姐姐倒不必激我。我虽想了一个虫名,但报过之后,有人把这名字,不论颠倒,或在经史子集,或在注疏之中,道此两字的,我另外说一笑话;说不出,各位一杯,何如?”兰芳道:”这倒有点意思。假如座中有两人道此二字呢?”紫芝道:”那怕十位道此二字,我就说十个笑话。倘你们说过之后,我也说出一个,怎样说?”众人道:”我们自应也饮一杯。”幽探道:”忽又套出许多令来,还不知是个甚么惊天动地的虫名哩。妹妹请罢。”紫芝道:”诸位姐姐躲远些,我说出来,被他咬了我可不管:


臭虫《山海经》其状加人而二首,名曰骄虫。加入双声,人而双声,而二双声,敬琼英姐姐一杯,笑话一个,普席两杯。”吕祥蓂道:”你弄出许多双声,倒不如每人吃一壶罢。”宝钿道:”这个顽的好,忽又闹出臭虫来了。”兰言道:”我的菩萨!这两个字却从那部书上找去?我先认输吃一杯。”戴琼英道:”兰芝姐姐不准一总结帐,我这笑话谁肯替我说,我好吃酒?”紫芝道:”你吃两杯,我替你说个翻筋斗的令。”星辉道:”怎么叫做翻筋斗?”紫芝道:”假如说一个字,一个筋斗翻过来,笔画虽然照旧,却把声音变了。说不出,仍照前例饮一杯。我说一个士字,翻了一个筋斗,变成干字。”月芳道:”这倒有趣,可怜一时想不出。”秀英道:”我用贱姓由字,翻个筋斗,变成甲字。”春辉道:”紫芝妹妹故意弄这酒令惑乱人心,谁去想他!我们且将这杯饮了,再把普席两杯干了,好去替他捉臭虫。”紫芝道:”去年我因臭虫多的狠,买了一包毒臭虫的药,甚为欢喜。及至打开一看,里面写著:如捉住臭虫,把药塞他嘴里,登时就可毒死;设或不死,再塞一二次,总以毒死为度。今年又买一个秘方,展斤一看,却是勤捉二字。”亭亭道:”姐姐且慢谈论,妹子有话请教:这臭虫二字,刚才姐姐宣令时,曾有不论颠倒之话,我却想起一句。”紫芝道:”姐姐这话,好不令人毛骨悚然,莫非此节是两个王字做的么?”亭亭连连点头。


第九十二回 论果赢佳人施慧性辩壶卢婢子具灵心


话说亭亭点头道:”还是五行哩。”紫芝道:”不必说,我吃一杯。”春辉道:”我也晓得了,上面还有卯金刀哩。”众人不憧。春辉道:”《汉书·五行志》曾有为虫臭恶之句,却是班固引刘向的话,所以他说”五行篇,我说卯金刀了。”众人道:”请教臭虫主人可能也说一个?”紫芝道:”你们可晓得本朝有个喜吃臭虫的?”众人道:”又说本朝了,罚一杯。”紫芝道:”我说晋朝郭璞,可使得?他注《尔雅》,曾言负盘臭虫,难道你们还不该吃……”略停一停,又接著道:”一杯么?”春辉道:”你把一句话分做两截说,这个意思,也教我们吃臭虫了。”紫芝道:”话虽如此,但喜臭虫之人,乃吃的是负盘,其形似蜂;若认做咬人的臭虫,那就错了。”春辉道:”吃到这些臭东西,还要替他考正,你也忒爱引经据典了。”紫芝道:”若不替他辩明,将来都要乱吃,姐姐还当得住么?”春辉道:”他吃臭虫,为何我当不住?看这光景,我又变做臭虫了。你可晓得我这臭虫是爱咬人的?”说著,走了过来。紫芝道:”好姐姐!莫咬!算我说错,罚一杯。”兰言道:”二位姐姐莫闹臭虫了,天已不早,快接令罢。”


琼英掣了宫室双声道:


”承尘干宝《搜神记》飞上承尘。本题双声,敬芷馨姐姐一杯。”兰言听了,望了一望,不住摇头。窦耕烟暗暗问道:”姐姐为何摇头?”兰言道:”此书原是鸠来为我祸也飞上承尘一连十个字,才是一句。今琼英姐姐因上半句话语不好,只飞下半句。我细细把他一看,那知此句竟是他的谶语,也是一位不得其死的。”耕烟道:”待我问他一声。”因叫道:”姐姐要飞尘字,书中甚多,即如刘峻《辨命论》、班彪《北征赋》,以及《晋纪·总论》、屈原《渔父》之类,都可用得,必定要用《搜神记》,这是何意?”琼英道:”妹子原想用《何水部集》寻玉尘于万里,守金龟于千年。谁知不因不由,忽把此句飞了出来。”


姚芷馨掣了财宝双声道:


”真珠陆贾《新语》禹捐珠玉于五湖之渊。玉于双声,敬秀英姐姐一杯。”闺臣道:”适因此珠,偶然想起昨托宝云姐姐请问师母之话,可曾问过?”宝云道:”昨日姐姐去后,妹子细问家母,据说姐姐之珠,乃无价之宝,务须好好收藏。家父真珠虽多,类如此等的,也只得两颗。但各珠名号不同,其类有龙、蛟、蛇、鱼、鳖、蚌之分,龙珠在额,蛟珠在皮,蛇珠在口,鱼珠在目,鳖珠在足,蚌珠在腹,姐姐之珠,乃大蚌所产,名合浦珠。”廉锦枫道:”师母这双慧眼,真是神乎其神。此珠果是大蚌腹中之物。”宝云道:”姐姐何以晓得?”闺臣就把锦枫取参杀蚌各话说了,众人听了,莫不赞叹锦枫之孝。春辉道:”刚才我们说王休徵卧冰求鱼,已是奇孝,谁知锦枫姐姐入海取参,竟将性命置之度外,如此奇孝,曾席也该立饮一杯,大家也好略略学个样子。”众人饮毕。秀英掣了列女双声,想了多时,忽然垂下泪来道:”此时我们只顾在此饮酒。只怕家中都是:


朝姝《战国策》汝朝去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玉芝道:”汝暮去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闺臣同锦枫、亭亭听了,都泪落如雨。座中凡有老亲而在异乡的,听了此句,又见秀英、闺臣这个样子,登时无不堕泪。兰芝道:”姐姐:这是何苦!甚么飞不得,单要飞这两句?究竟那位接令?真闹糊涂了。”司徒妩儿道:”他在那里伤心,我替盟姐说罢:而晚、而望俱双声,敬妩儿妹妹一杯。此系时音,不敢替主人转敬。”题花道:”时音还是其次;至《战国策》正令虽未飞过,宝塔词却用的不少,只怕要罚一杯。”秀英道:”我用玫乘《七发》麦秀魙兮雉朝飞。”紫芝道:”姐姐何不用《齐书》虱有谚言,朝生暮孙;或用徐干《中论》小人朝为而夕求其成?普席岂不都有酒么?”兰言道:”秀英姐姐不必另飞,省得接令换人又要争论,好在《战国策》与正令还不重复,也可用得。”


司徒妩儿掣了虫名叠韵道:


”蒲卢《尔雅》果蠃蒲卢。果蠃,本题俱叠韵,敬玉蟾姐姐一杯。”春辉道:”《诗经》是螟岭有子,蜾蠃负之;《尔雅》又是果蠃蒲卢。一物而兼三名,原不为奇,最难得都是叠韵。古人命名之巧,无出其右,这可算得千古绝唱了。”题花道:”此中还有几个奇的:若把蠃之当中虫字换个鸟字,《博雅》谓之果鸁桑飞,却又变成鸟名;再把鸟字换做果字,《诗经》谓之果臝之实,忽又变成瓜名。三个都是同音。这个不但命名甚巧,并且造字也巧。”玉儿道:”祝才女把虫字读做蟲音,不知有何出处?只怕错了。”题花道:”我愿知虫是古虺字,应当读毁,只因一时匆忙说错,罚一杯。你这玉老先生,我实在怕了!”兰言道:”玉儿,你既这样聪明,我再考你一考:请教店铺之铺,应做何写?”玉儿道:”应写金旁之铺。”兰言道:”帐目之帐呢?”玉儿道:”此字才女只好考那乡村未曾读书之人。我记得古人字书于帐字之下都注计簿二字,谁知后人妄作聪明,忽然改作贝旁,其实并无出处。这是乡村俗子所写之字,今才女忽然考我,未免把我玉儿看的过于不知文了。”兰言道:”玉老先生莫动气,是我唐突,罚一杯!”玉蟾掣了花卉叠韵道:”我们连日在老师府上,妹子有个比语,说来求教:


芄兰《家语》人善人之室,加入芝兰之室。加入双声,敬香云姐姐一环。”兰言道:”此句飞的乃言道其实,万不可少,恰恰飞到香云姐姐,尤其凑巧。明日老师看见这个单子,见了此句,必说我们这些门生虽然年轻,还是识得好歹的。”小春道:”独赞宝云姐姐,岂不把今日的主人落空么?”春辉道:”何尝落空!你把飞的芝兰二字翻个筋斗,岂不是今日的主人么。”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都道:”这句飞的原巧,也难得春辉姐姐这副锦心,这张绣口。”


香云掣了虫名叠韵道:


”螳螂《吴越春秋》夫黄雀但知伺螳螂之有味。本题叠韵,敬再芳姐姐一杯。”兰言道:”每见世人惟利是趋,至于害在眼前,那里还去管他。所以俗语说的: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就如黄雀一心要捕螳螂,那知还来到口,而自己却命丧王孙公子之手,岂非为螳螂所害?古人因贪利之辈不顾祸患,故设此语以为警戒;无如世人虽知其语之妙,及至利到跟前,就把害字忘了。所谓利令志昏,能不浩叹!”青钿道:”再芳姐姐接令了。”花再芳因紫芝臭虫之令又多饮几杯,正在打盹,忽听此言,连忙接过签桶,掣了一枝,高声念道:”身体双声。”众人听了,想起兰荪的脚筋,由不得又要发笑;因再芳性情不好,大家也不敢多言。紫芝却暗暗写了一个纸条拿在手里。只见再芳在那里一面摇著身子寻思,一面拿著牙杖剔牙。紫芝趁势过去道:”姐姐只怕也是肉圆子塞在牙缝里,我替你剔出来。”再芳仰首张口。紫芝朝里望一望道:”这个好剔,只有豆大,是个红的。”接过牙签,放入口内,朝外一剔,看了一看,撂在地下道:”我说为何通红,原来是个臭虫。”再芳道:”左边也塞的狠,你也替我剔出来。”紫芝又剔出,朝地下一丢道:”我只当是些脂麻,原来是几张虱子皮。”就势把纸条递过,随即归位。


再芳看了,乐不可支,慌忙说道:


”秃头《谷梁传》季孙行父聘于齐,齐使秃者御秃者。重字双声,敬琼芳姐姐一杯。”引的众人由不得好笑。春辉道:”这都是紫芝妹妹造的孽。我同你赌个东道:除前书之外,如再飞个秃字,或双声,或叠韵,我吃一杯。并且听飞之句仍要归到形体,至于苏武秃节效贞,孔融秃巾微行之类,那都不算。”紫芝想一想道:”有了:《东观汉记》:窦后少小头秃,不为家人所齿。这是本题双声。又《许氏说文》:仓颉出,见秃人伏禾中,因以制字。这是因以双声。还有《风俗通》:五月忌翻盖屋瓦,令人发秃。这是屋瓦双声。别的虽有,大家用过之书我都忘了,必须查查单子去。”春辉道:”查出不算。”紫芝道:”既如此,就吃三杯饶你罢!”春辉道:”我记得他们议论菽水,《风俗通》倒象有人用过。”紫芝道:”呸!我也吃一杯。”青钿道:”刚才玉儿替紫芝姐姐掣的实系天文,我因题目过宽,所以改个虫名,那知还是教他灌了好几杯。”紫芝道:”并且亭亭姐姐说的那句《汉书》,还多谢你们把笑话也免了。”春辉道:”这个亏吃的不小。怎么九十多人都被他闹臭虫搅糊涂了?少刻这笑话一定要补的。”


叶琼芳掣了兽名双声道:


”騊駼《司马文园集》轶野马,騊駼。野马叠韵,本题双声,敬银蟾姐姐一杯。”题花道:”这两句竟是套车要走了。”众丫环道:”车都套齐,久已伺候了。”玉芝道:”祝才女说的是书,何尝问你们套车。看这光景,你们倒想家了。”史幽探道:”正是。天已不早,此令不知还有几人。”玉儿道:”还有八位才女。”众人齐催拿饭。兰芝只说:”天时尚早,尽可从容。”


宰银蟾掣了蔬菜叠韵道:


”壶卢刘义庆《世说》东吴有长柄葫芦,卿得种来否?本题双声,敬兰芳姐姐一杯。”兰言道:”玉儿,我考你一考:此句怎讲?”玉儿道:”这是当日陆士衡弟兄初见刘道真,以为道真不知问些甚么大学问的话,谁知他只问壶卢种可曾带来。”紫芝道:”我也学刘道真了,请问婉春姐姐:你们会稽山的老虎最多,你来时可曾把虎须带来?”婉春道:”姐姐要他何用?”紫芝道:”我要两根送兰荪、再芳二位姐姐做剔牙杖。”兰言道:”玉儿:你把单子拿来我看。”玉儿送过,兰言看了道:”这壶卢二字,为何写做两样?究竟用那个为是?”玉儿道:”历来写草头虽多,但据我的意思:壶是饮器,卢的饭器,北边此物极大,大都做为器用,古人命名,必是因此。《诗》有八月断壶之句,并非草头。至于草头二字,葫是大蒜,芦是蒲苇,会义指事,迥然不同,不如无草头最切。当日崔豹虽未言其所以,却已用过。”兰言道:”玉老先生请罢!将来我们再写这两上字,断不依样葫芦一定要改新样壶卢的。”蔡兰芳掣了地理双声,忖一忖道:”妹子虽想了两句,但一有普席之酒,一无普席之酒,若取吉利,却无普席之酒。”兰言道:”且把吉利的交了卷再讲。”兰芳道:


”黄河王嘉《拾遗记》黄河千年一清,圣人之大瑞也。本题双声,千年叠韵,敬锦心姐姐一杯。”兰言道:”普席之酒却是何句?”青钿道:”我猜著了:莫非虞荔《鼎録》寇盗平,黄河清么?”兰芳道:”并非《鼎録》。是《吕氏春秋》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兰言道:”这句却有吕梁、孟门两个双声,既如此,我们普席各位半杯。”言锦心掣了花卉双声道:”妹子并无好句,不过搪塞完卷。至于以上所飞之句,处处入妙,却有一比:


荷花李延寿《南史》此步步生莲花也。重字双声,敬闺臣姐姐一杯。”青钿道:”且慢斟酒!这部《南史》,正令虽未用过,我记得刚才红英、尧春二位姐姐以琴棋二字打赌,曾用李延寿《南史》;并且红英姐姐曾借李字说过元元皇帝一个笑话。姐姐误用重书,只怕要罚一杯。”井尧春道:”春钿姐姐记错了!我用的是李延寿的《北史》,并非《南史》。”青钿只得饮了一环道:”我今日闹的糊里糊涂多吃了许多酒,总是湖州老儿把我气的。”闺臣掣了时令双声道:”兰芝姐姐:天已黄昏,所谓臣卜其昼,未卜其夜。请赐饭罢。妹子就用黄昏三字交卷,以记是日欢聚几至以日继夜之意。”青钿道:”黄昏二字,虽是对景挂画,就只可惜是个俗语。”闺臣道:”日至虞渊,是谓黄昏。见《淮南鸿烈》,岂是俗语。”春辉道:”他才把酒干了,倒又想吃,真是好量。”忽闻远远的一片音乐之声,只见丫环向宝云道:”各灯都在小鳌山楼上楼下分两层挂了,请小姐先去看看,如有不妥,趁此好改。夫人恐众才女过去看灯,未备花炮,觉得冷淡,现命府中女清音在彼伺候。”众人道:”即已挂齐,我们就同去走走,少刻再来接令。”一齐出席,离了凝翠馆。宝云道:”兰芬姐姐如把这些灯球算的不错,我才服哩。”兰芬听了,甚觉不懂,只得含糊应道:”妹子只能算算天文、地理、勾股之类,何能会算灯球。”董花钿道:”我们今年正月在小鳌山看灯,那知转眼又交夏令了。”只闻音乐之声渐渐相近,不多时,来到小鳌山,原来三面串连大楼二十七间,只南面一带是低廊,楼上楼下俱挂灯球,各种花样,五色鲜明,高低疏密,位置甚佳。兰芬道:”怪不得姐姐说这灯球难算哩。”


第九十三回 百花仙即景露禅机 众才女尽欢结酒令


话说兰芬道:”怪不得姐姐说这灯球难算,里面只有多的,又有少的,又有长的,又有短的,令人看去,只觉满眼都是灯,究竟是几个样子?”宝云道:”妹子先把楼上两种告诉姐姐,再把楼下一讲,就明白了。楼上灯有两种:一种上做三大球,下缀六小球,计大小球九个为一灯;一种上做三大球,下缀十八小球,计大小球二十一个为一灯。至楼下灯也是两种:一种一大球,下缀二小球;一个大球,下缀四小球。”众人走到南边廊下,所挂各色连珠灯也都工緻,一齐坐下,由南向北望去,只见东西井对面各楼上下大小灯球无数,真是光华灿烂,宛如列星,接接连连,令人应接不暇,高下错落,竟难辨其多少。宝云道:”姐姐能算这四种灯各若干么?”兰芬道:”算家却无此法。”因想一想道:”只要将楼上大小灯球若干,楼下灯球大小若干,查明数目,似乎也可一算。”宝云命人查了:楼上大灯球共三百九十六,小灯球共一千四百四十;楼下大灯球共三百六个,小灯球共一千二百。兰芬道:”以楼下而论:将小灯球一千二百折半为六百,以大球三百六十减之,馀二百四十,是四小球灯二百四十盏;于三百六十内除二百四十,馀一百二十,是二小球灯一百二十盏。此用雉兔同笼算法,似无舛错。至楼上之灯,先将一千四百四十折半为七百二十,以大球三百九+六减之,馀三百二十四,用六归:六三添作五,六二三十二,逢六进一十,得五十四,是缀十八小球灯五十四盏;以三乘五四,得一百六十二,减大球三百九十六,馀二百三十四,以三归之,得六十八,是缀六小球灯数目。”宝云命玉儿把做灯单子念来,丝毫不错。大家莫不称为神算。又听女清音打了一套十番,惟恐过晚,都回到凝翠馆。青钿道:”闺臣姐姐要用即景黄昏二字,可曾有了飞句?”闺臣道:”我因刚才禅机笑话们有所感,却想起葛仙翁一句话来:


黄昏《抱朴子》谓黄老为妄言,不亦惜哉!为妄双声,亦偕叠韵,敬红珠姐姐一杯,普席一杯。”兰言道:”闺臣妹妹这两句,因世人不信人可成仙,特引此书为之提醒,虽是一片婆心,但看破红尘,能有几人?莫讲成仙了道,略把争名夺利各事看的淡些也就好了。我看贤妹仙风道骨,大约上了小蓬莱已行了元妙,日后飞升时倘将愚姐度脱尘凡,也不枉今日结拜一场。”闺臣道:”姐姐说我日后飞升,谈何容易!这才叫作望梅止渴哩。”闵兰荪道:”你们只顾说这不中听的话,岂不把笑话耽搁么?”掌红珠道:”姐姐莫忙。适因成仙了道之话,倒想起一个笑话:一人最喜饮酒,并且非肉不饱,每日惟以赌钱消遣。一日,遇见仙人,叩求长生之术。仙人道:看你骨格,乃有根基之人。我有仙丹一粒,你拿去服过之后,即可长生不老。但有几件禁戒之事必须牢记,设或误犯,虽服仙丹,也是无用。此人接过仙丹道:请教所戒何事?仙人道:只得七个字:戒酒除荤莫赌钱。此人思忖良久,把仙丹退还道:这有何趣!兰言笑道:”以此而论:放著现成仙丹还要退回,你若教他苦修,岂不难么!”红珠掣了饮食双声道:”今日蒙兰芝姐姐赐饭,明日还不能出门哩。”兰芝道:”这却为何?”红珠道:”当日北齐皇甫亮曾对文宣有句放,妹子说来,姐姐就明白了:


酒浆李百药《北齐书》日醉,一日病酒。一日、一日俱叠韵,敬春辉姐姐一杯,普席一杯。”兰言道:”今日的酒,真是络绎不绝。又有两位令官监酒,丝毫不能容情,大约座中未有不是尽欢尽量。明日病酒这话真真不错。”小春道:”只要有了云台山的葛粉,怕他怎么!”春辉道:”妹子因古人造字有象形之说,意欲借此行个酒令,但大家都是急欲回去,如不高兴,我就说个笑话,好接前令。”兰芝道:”天时尚早,好姐姐,你把象形酒令宣宣罢。”春辉道:”我说一个甘字,好象木匠用的刨子。”兰言道:”果然神像。此令倒还有趣。”玉芝道:”玉儿:这个字怎么写?”玉儿道:”金旁加个包字。”玉芝道:”只怕有些杜撰。”玉儿道:”此字见顾野王《玉篇》,如何是杜撰。”题花道:”你刚才说那八个弟兄都有绰号,我也送你一个绰号,叫做知古今。”施艳春道:”我说一个且字,象个神主牌。”褚月芳道:”我说非字,好象篦子。”紫芝道:”倒是一张好篦子,可惜齿儿太稀了。”妩儿道:”我说母字,好象书吏帽子。”书香道:”我说山字,象个笔架。”秀英道:”我说西字,象个风箱。”小春道:”我说伞字,就象一把伞。”红蕖道:”我说册字,象一座栅栏。”紫芝道:”我说一个出字,象两个笔架。”春辉道:”这是抄人旧卷。”尹红萸道:”我说皿字,象一顶纱帽。”印巧文道:”我说乙字,象一条蛇。”柳瑞春道:”我也说个一不,象一条扁担。”众人道:”这两个乙字都好。”春辉道:”诸位姐姐如不赐教,请用一杯,好接令了。”紫芝道:”姐姐如吃三杯,我再说个顶好象形的。”春辉道:”我酒已十分,再吃三杯,岂不醉死么!”紫芝道:”或者题花姐姐说个笑话也使得。”题花道:”笑话倒不难。但说过之后,你的字设或无趣,并不贴切,却怎样呢?”紫芝道:”如不贴切,找也还你一个笑话。”题花道:”我因春辉姐姐才说醉死之话,却想起一个笑话:一人最好贪杯。这日正吃的烂醉,那知大限已到,就在醉中被小鬼捉去。来立冥官殿上,冥官正要问话,适值他酒性发作,忽然大吐,酒气难闻。冥官掩鼻埋怨小鬼道:此人如此大醉,为何捉来?急速放他回去。此人还阳,只见妻妾儿女都围著恸哭,连忙坐起道:我已还魂,不必哭了。快拿酒来!妻妾见他死而复生,不胜之喜,一齐劝道:你原因贪杯太过,今才活转,岂可又要饮酒!此人发急道:你们不知,只管快些多多拿来,那怕吃的人事不知,越醉越好。妻妾道:这却为何?此人道:你不晓得,我如果醒了,就要死了。”兰言笑道:”过于明白,原非好事,倒是带些糊涂最好。北方有句俗语,叫做憨头郎儿增福延寿;又道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这个笑话,细细想去,却很有意味。”题花道:”笑话已说,你的字呢?”紫芝道:”我说一个艸字,神像祝大姐夫用的两把钢叉。”引的众人好笑。题花拿著酒杯过来道:”你不好好说个笑话,我一定灌三杯!”紫芝道:”我说!我说!你过去!那公冶矮的兄弟名叫公冶矬,也能通兽语。这日正向长官卖弄此技,忽听猪叫。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矬道:他在那里教人说笑话哩。”青钿道:”题花姐姐:今日且由他去,明日我们慢慢编几个再骂他。”紫芝道:”这猪昨日用尾撇兰,今日又要听笑话,倒是极风韵的雅猪。”春辉笑道:”雅猪二字从来听过。至于猪能风韵,尤其新奇。猪又何幸而得此!”随手掣了一签,高声念道:”水族双声。”紫芝道:”忽然现出水族,莫非祝大姐夫果真要来耍叉么?”春辉道:”妹妹莫闹!我才想了一个石首,意欲飞《竹书纪年》帝游于首山之句,虽可替敬一杯,但今日我们所行之令,并非我要自负,实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可算得千古独步。此时只剩三人就要收令,必须趁此将这酒令略略表白一句,庶不负大家一片巧思。”玉芝道:”你说这是独步,将来设或有人照这题目也凑一百双声叠韵,比我们还强,岂不教人耻笑么?”春辉道:”若照我们题目,也把古人名、地名除去,再凑一百个,何得能彀。况且你又误猜将及百条,也要除去,尤其费事。即使勉强凑出,不是《博雅》、《方言》的别名,就是《山海经》、《拾遗记》的冷名,先要注解,岂能雅俗共赏。我们这个好在一望而知,无须注解,所以妙了。总而言之:别的酒令,无论前人后人,高过我们的不计其数;若讲双声叠韵之令,妹子斗胆,却有一句比语:


石首《任中丞集》千载美谈,斯为称首。斯为叠韵,敬宝云姐姐一杯。”兰芝道:”这个虽是鱼名;若据《左传》,却是人名;按地理又是县名。虽与果蠃之义不同,难得一名却是三用。如此之巧,大家也该赏鉴一杯才是。”兰言道:”这怀一定乾的。但下手只剩两位就要收令,姐姐分付快些拿饭,行令的行令,用饭的用饭,才不耽搁。”众人道:”姐姐既不拿饭,少到令完一齐都散,看你拦住那个!”兰芝见天色不早,又因酒已不少,只得分付拿饭。宝云掣了人伦双声道:”刚才起令,良箴姐姐曾有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之句;此时将要收令,必须仍要归到我们身上,才有归结。并且妙姬丽人,只言其美,至于品行,尚未言及,妹子意彼点他一句,心里才觉释然。无奈难得凑巧之句。虽有见句好的,偏偏书又被人用过。”兰言道:”品行一层,乃万万不可少的,姐姐若不略点一句,将来后人见这酒令,还把我们当做一群酒鬼哩。”宝云忖一忖道:”曹大家乃自古才玄,莫若用他著作点染,尤其对景:


夫妇《班昭》《女诫》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一曰双声,敬周庆覃姐姐一杯。”玉芝道:”周者,普遍之意,只怕令要全了。”青钿道:”好容易我才捉住一位!请教宝云姐姐:夫妇同石首既不同韵,又不同母,失了承上之令,岂不要罚么?”紫芝道:”我同妹妹格外赌个东道:如宝云姐姐被罚,我也吃一杯;倘你说错,也照此例。你可敢赌?”青钿道:”我就同你赌!”宝云道:”妇首同韵,青钿妹妹输了。”青钿道:”我不信!妇首声音悬殊,岂能归在一韵?而且一上一去,断无此理。”玉儿把沈约《韵谱》送过,青钿翻开看了,气的闭口无言。一面饮酒,只将湖州老儿骂个不了。兰芝道:”你虽恨他,我却感谢他,不但这位老先生倒会替我敬酒。”说的青钿扑嗤一笑,把酒都喷出道:”我活到如今,才晓得夫妇却教做夫否。”周庆覃掣了地理双声道:”今日诸位姐姐所飞这些双声叠韵,经史子集无般不有,妹子在旁看著,何敢赞一词。只有《庄子》一句恰对我的光景:


湖河《庄子》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河汉古音双声,而无今音双声,敬若花姐姐一杯,普席同庆一杯。”若花道:”偏偏轮我收令,又教我说笑话,这却怎好?”题花道:”容妹子略想一想,替你说罢。”玉芝道:”刚才春辉姐姐说我们今日之令乃千古绝唱,既如此,妹子明目就将此令按著次序写一小本,买些梨枣好板,雇几个刻工把他刻了,流传于世,岂不好么?”题花道:”有一教书先生最好放屁,……”玉芝道:”我正说刻书,题花姐姐忽说放屁,这是怎讲?”兰言笑道:”他替若花姐姐说笑话哩。”玉芝道:”原来如此。你快说,先生好放屁便怎么?”题花道:”……惟恐学生听见不雅,就在坐位之后板壁上刻一小洞,以便放屁时放在洞外,可掩其声。一日,先生外出,东家偶进书房,看见此洞,细问学生。学生告知其故。东家皱眉道:好好板壁,为何如此遭塌!即或忍不住放几个屁,也是人之常情,何必定要如此。少刻先生回来,你务必告拆先生:以后屁只管教他放,板是乱刻不得的。”众人听了,笑的个个喷饭。玉芝道:”我刚要刻酒令,他就编出这个笑话,真是刻薄鬼。”若花把签桶摇一摇道:”起首是五百岁为春以及吉日辰良等旬,莫不暗寓祥瑞之意。此刻轮到妹子收令,必须也用一个佳句才有始有终。但一句要把他收足,业已费事,且又有承上及双声叠韵之难,不知题目可能凑巧。”随即掣了一枝花卉双声,青钿道:”此题还不甚窄,姐姐拟用何名?”若花道:”我才想合欢二字,既承上文,又与现在光景相行,必须用此才妙。”青钿道:”既如此,所飞之句,何不用嵇康《养生论》呢?”若花摇头,忖一忖道:”有了:


合欢《礼记》酒食者,所以合欢也。合欢双声,合席欢饮一杯。”众人赞道:”此句收的不独酒食二字点明本旨,且合欢字又寓合席欢饮之意。虽只数字,结束之妙,无过于此,若非锦心绣口,何能道出。能不佩服!”玉芝道:”结的固好,但《礼记》有人用过,要罚一环。”


第九十四回 文艳王奉命回故里 女学士思亲入仙山


话说玉芝道:”《礼记》有人用过,要罚一杯。”若花道:”这又奇了!刚才我看单子,无论正令旁令,并无礼记二字。为何有人用过?只怕玉儿写错了。”玉芝把单子取来一看,只见”齐庄中正”之上写著”中庸”二字,这才明白,道:”原来是我未报《礼记》,报了《中庸》,无怪姐姐忽略过了。”题花道:”如今看著虽算重了一部,安知后世不将《中庸》另分一部哩。好在旁令所飞之书甚多,也补得过了。”兰言道:”我只喜起初是若花姐姐出令,谁知闹来闹去,还是若花姐姐收令,如此凑巧,这才算得有始有终哩。”众人因天色不早,当即出席,再三致谢而散。次日,蒋、董、掌、吕四家小姐彼此知会,都禀知父亲,就借卞府邀请众才女聚了一日。闺臣、若花同史幽探诸人也借凝翠馆还席。接著大家又替若花、兰音、红红、亭亭分著饯行。一连聚了几天。那”长安送别图”诗词竟有数千首,恰恰抄成四本,极尽一时之盛。登时四处轰传,连太后、公主也都赋诗颁赐。这日钦限已到,若花同兰音、红红、亭亭前去叩别老师。方才回寓,礼部早有官员把敕命赍来,并催急速起身,以便覆旨。四人忙备香案接了御旨,上朝叩谢。适值国舅也因接了敕命上朝谢恩,一同回到红文馆。那九十六位才女也都会齐等候送行。众人因国舅虽系男装,并非男子,都来相见。闺臣预备酒饭。大家都是恋恋不舍,略略坐了一坐,当即出席。国舅家人已将三辆飞车陆续搭放院中,都向西方按次摆了。众人看时,那车只有半人之高,长不满四尺,宽约二尺有余;系用柳木如窗棂式做成,极其轻巧;周围俱用鲛缩为幔;车内四面安著指南针;车后拖一小木如船柁一般;车下尽是铜轮,大小不等,有大如面盆的,有小如酒杯的,横竖排列,约有数百之多,虽都如同纸薄,却极坚刚。当时议定:国舅、若花坐前车,红红、亭亭坐中车,兰音与仆人坐后车。国舅把钥匙付给仆人,又取三把钥匙递给红红道:”一是起匙,一是行匙,一是落匙,上面都有名目,用时不可惜误。如要车头向左,将柁朝右推去;向右,朝左推去:紧随我车。自无舛错。车之正面有一鲛绡小帆,如遇顺凤,将小帆扯起,尤其迅速。”并引红红、亭亭将车内如何运动钥匙之处交代明白,道声慢在,轻轻上了前面飞车。仆人上了后车。国舅道:”就请贤甥同二位学士及早登车,以便趱路。”若花、兰音,红红、亭亭望著众才女下觉一阵心酸,那眼泪那里忍得住,如雨点一般直朝下滚,个个哽咽不止;众人无不滴泪,亭亭向闺臣位逍:”前寄家书,不知何时方到。贤妹回到岭南,千万丁嘱我母不可焦心。俟到彼国,自必即托若花妹妹遣人伴我前来迎接;设或此去不能安身,亦必得夜仍回岭南。我无著己之亲,只得寡母一人,今忽远隔外洋,不能侍奉,惟望妹妹俯念当日结拜之情,替我早晚照应,善为排解,使无倚闾之望,永感不忘。妹妹!你今受我一拜!”不觉放声大哭,跪了下去,只管磕头道:”妹妹!你同我不啻嫡亲手足,这个千斤担子要放在你身上了!”霎时哭倒在地。闺臣正因姊妹离别伤感,适听亭亭嘱托堂上甘旨,猛然想起父亲流落天涯之苦,跪在地下,也是大放悲声,同亭亭抱头恸哭。众人看著,无不心酸。国舅在车内催了数遍。婉如、小春一面哭著,把亭亭、闺臣搀起。亭亭哭的如醉如痴,晕过几次。礼部官员又差人前米相催。亭亭那里舍得上车,只管望着闺臣恸哭。多九公惟恐误了钦限,暗暗分付众丫环,硬把亭亭搀著,同红红上了当中飞车。若花、兰音也只得含悲上车。国舅同红红、仆人郁将钥匙上了,运动机关,只见那些铜轮,横的竖的,莫不一齐乱动:有如磨盘的,有如辘轳的,好象风车一般,个个旋转起来。转眼间离地数尺,直朝上升,约有十余丈高,直向两方去了。大家望眼连天,凄然各散。隔了几日,红文馆众才女纷纷请假回籍,闺臣仍同林婉如、秦小春、田凤翾、洛红蕖、廉锦枫、宋良箴、颜紫绡姊妹八人同回岭南;余丽蓉、司徒妩儿同林书香、阳墨香、崔小莺也回淮南;尹红萸、魏紫樱、薛蘅香、姚芷馨各自回家;其余众才女也就四散。阴若花乘了飞车,自从长安起身,沿途因遇逆风,走了十余日才到本国。那知女儿国王因次子之变,受了惊恐,又因思想若花,竟至一病不起,及至若花赶到,业已去世。诸臣扶立若花做了国王。将兰音、红红、亭亭都封为护卫大臣;即差使臣到天朝进表谢恩。亭亭因思亲心切,随即请了飞车,带了熟悉路境之人到了岭南,接了缁氏回女儿国去了。及至闺臣到家,亭亭早已起身。林氏见众人回来,欢喜非常。闺臣把赴试光景及若花各事,都向母亲、叔、婶略略告诉一边,林氏命人大排筵宴,并命外面也摆筵席。原来小峰、廉亮近日都把书籍丢了,求唐敏请了两位教师,日日跟著习武。当时唐敏请多九公就在外面听房同教师坐了。饭罢,林婉如、秦小春、田凤翾都拜辞,同多九公回去。颜紫绡因闻祖母去世,急急回家,同哥哥颜崖扶柩回籍去了。宋良箴仍把祁氏留下做伴。廉锦枫同良氏,廉亮在新房居住。红蕖、良箴、闺臣住在楼上。次日,闺臣向林氏商议,因父亲至今不归,要到小蓬莱再会寻访。林氏道:”此虽要紧之事;我因红蕖媳妇业已长成,意欲秋天替小峰成亲,你何不再耽搁几月,把这喜事办了再去呢?”闺臣道:”母亲既有此意,女儿自应在家照应,分分母亲之劳。”忙了几时,到了重阳吉期,小峰同红蕖成了百年之好,刚过满月,接著尹元差人来接廉亮、棉枫完姻,并接良氏同去。大家饯行,忙了几日,良氏带著儿女去了。闺臣心内虽急如星火,偏偏婉如同田凤翾的哥哥田廷结了婚姻,因田廷父亲向任山南总兵,现在告老,必须等他来年三月回来方能迎娶,林之洋何能离开。闺臣只好呆呆等候。转眼到了新春。那时虽有许多媒人来替闺臣作伐,林氏同女儿商议,闺臣是要等父亲回来随父亲做主,林氏只得把媒人回了。到了四月,翾如姻事才毕。洛承志也遣人来接宋良箴到小瀛洲合卺;林氏替他备办妆奁,即托祁氏送去。匆匆忙忙,一直到了七月,才把上小蓬莱的行期定了。闺臣因明日就要起身,这晚正在楼上收拾,忽听嗖的一声,撺进一片红光,仔细一看,原来是颜紫绡。连忙见礼让坐道:”妹子闻得姐姐扶柩回籍安葬,屡次遣人到府同情,总无消息,那知姐姐却已回来。为何夤夜至此?”颜紫绡道:”咱自京师归家,适值咱哥哥颜崖也中武举回来。因父母灵柩久在异乡,心甚不安,同哥哥商量,把灵柩扶归故土,葬在祖茔,才同哥哥回来。到了家中,闻得贤妹就要远行,因此夤夜赶来,一者送行,二者还有一事相商:咱家中现在一无牵挂,贤妹此时迢迢数万里前去寻亲,婉如妹妹闻已婚配,此次谅不能同去,贤妹一人未免过于寂寞,咱情愿伴你同去。你意下如何?”闺臣听了,虽觉欢喜,奈自己别有心事,又不好宣言。踌躇半晌,只得说道:”虽承姐姐美意,但妹子此去,倘寻得父亲回来,那就不必说了,设或父亲看破红尘竟自不归,抑或寻不着父亲,妹子自然在彼另寻一个修练之计,归期甚觉渺茫。尚望姐姐详察。”紫绡道:”若以人情事务而论:贤妹自直把伯伯寻来,夫妻父子团圆,天伦乐聚,方了人生一件正事。但据咱想来:团圆之后,又将如何?乐聚之后,又将如何?再过几十年,无非终归于尽,临期谁又逃过那座荒丘?咱此番同你前去另有痴想,惟愿伯伯不肯回来,不独贤妹可脱红尘,连咱也可逃出苦海了。”闺臣忖道:”怪不得碑记说他幼谙剑侠之术,长通元妙之机,果然竟有道理。”连忙说道:”姐姐即如此立意,与妹子心事相合,就请明日过来,以便同行。”紫绡点点头,将身一纵去了。次日,把行李搬来。林氏正愁女儿无伴,今见颜紫绡同去,甚是欢喜。当时闺臣拜辞祖先,并向母亲、叔、婶洒泪拜别。因对小峰道:”你年纪今已不小,一切也不消再嘱。总之:在家须要孝亲,为官必须忠君,凡有各事,只要俯仰无愧,时常把天地君亲放在心上,这就是你一生之事了。”又向红蕖拜了下去。红蕖急忙跪下道:”姐姐为何行此大礼?”闺臣滴泪道:”你当年替母报仇,忿不顾身;又能不惮劳悴,侍奉祖父余年,如此大孝。将来母亲甘旨,妹妹自能侍奉承欢,无须谆嘱。但愚姐此番远去,缺了孝道,全仗妹妹一人偏劳,你当受我一拜。”二人抆泪起来。林氏又嘱付一番,合家洒泪而别。闺臣、紫绡带著乳母到了林之洋家,婉如同田凤翾都从婆家过来送行。多九公因京中回来,一路过于辛苦,不能回去;小春有病,也未过来。林之洋又带了几样货物,托丈母江氏在家照应;带著儿子、吕氏、闺臣、紫绡,辞别众人,上了海船,一直望小蓬莱进发。沿途虽卖些货物,也不敢过于耽搁,只向抄近水面走去。不知不觉过了新春,于四月下旬到了小蓬莱,闺臣同紫绡别了众人,上山去了。林之洋等到两月之后,不见回来,十分着急。每日上山探听,那有踪影。看看又是一月,海上秋凉,山林萧瑟。这日正在山上探望,忽遇一个采药的女道童。


第九十五回 因旧恙筵上谈医结新之庭中舞剑


话说那个女道童手中拿著两封信递给林之洋道:”是唐、颜二位仙姑家书,拜烦顺便替他寄去。”林之洋把信接过,正要细细盘问,那个女童忽然不见,迎面却站著一个青面撩牙宛如夜叉一般,吼了一声,奔了上来。林之洋连说:”不好!……”直向山下飞跑,那夜叉也随后跟来。林之洋跑到船上,忙叫放枪。众水手放了几枪,虽打在他的身上,那夜叉只当不知,仍是吼叫连声,要向船上撺来。吓的众人慌忙开船。林之洋连日上山辛苦,又吃这一吓,竟自浑身发烧,卧床不起,足足病到次年三月回到岭南,还未大好,吕氏把两封信送交林氏,林氏看了,知道闺臣看破红尘,不肯回家,只哭的死去少来。颜崖接了妹子之信,也是诉说看破红尘之话,并嘱哥哥即到小瀛州投奔洛承志,日后勤王,立点功业,好谋个出头之日。颜崖得了此信,约了婉如丈夫田廷一同前去,并托小峰向洛红蕖要了一封家信。原来小峰自闺臣起身后,日日跟着颜崖、田廷习武,甚属投机。去年同多九公说了,把秦小春配了颜崖。今见颜崖、田廷要到小瀛洲,即向母亲说知,也要跟去碰碰机会,颜崖把家眷托多九公照应了,同了小峰、田廷向小瀛洲进发。路上恰好遇见廉亮、尹玉、魏武、薛选,都因武试落第回来,一路同行,颇不寂寞。大家谈起行藏,小峰把实情说了,廉亮等四人都有愿去投奔之意。颜崖道:”咱正愁人少不能壮观,若得四位兄长同去,添了许多威风,那更妙了。”七人晓行夜住,这日来到小瀛洲山下,颜崖把信交小卒投了,史述同洛承志、宋素迎下山来。大家见礼,彼此同了名姓。颜崖把众人来意及大家姐妹都是同年的话说了。史述见七个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如同七只猛虎一般,十分欢喜,即请上山。小卒在前引路,进了山寨,只见里面有两个少年大汉迎了出来,一个面如重枣,一个脸似黄金;都是虎背熊腰,相貌非凡。彼此也见了礼。洛承志指著红面少年道:”这位是我们各家姐妹的世兄,乃礼部尚书之子,姓卞名璧,那黄面的乃新科才女燕紫琼之兄,名叫燕勇,我们虽然初会,但各家姐妹却久已相聚多时了。”史述把七人名姓来意也向二人说了。大家聚谈,甚是相投。颜崖问起后寨有无家眷在内。洛承志道:”史家哥哥嫂夫人就是新中才女,姓宰名银蟾;燕勇哥哥娶的是史家嫂嫂令妹名宰玉蟾;宋素哥哥娶的是燕勇哥哥令妹燕紫琼;卞璧哥哥尚未定婚;小弟贱内是宋家哥哥令妹:都是前岁在此完姻,家眷都在后寨。后面房屋甚多,略为消停,七位哥哥自应也将家眷接来在此同居,才觉放心。”众人点头。史述命人摆了酒席,十二位公子各按年齿坐了。酒过数巡,颜崖道:”卞家哥哥为何不随任京华?到此几年了?”卞璧叹道:”提起此话甚长:小弟于三岁时染了惊风之症,一病垂危。彼时合家正在悲泣,适值有一道人化缘,问知此事,把我看了,说尚有一分可救,如肯给他抱去,等他医好,再抱来送还。那时我家父母因我业已无救,只好随他抱去。谁知他竟把我治好!”廉亮道:”这个道人也就非凡,莫非是位仙家么?”卞璧道:”此人并非真是道人,乃陇右寒士,当年上京不第,流落京师。家父念他斯文一脉,延请管理书启,时常周济;后来他父母殡葬各事,也是家父帮他办理。此人更为感念,只恨无以报答。那年小弟染了惊风,他原有奇方可以疗治,无如当年先兄也于三岁时染患惊风,此人献方,我家父母听了医家之语,竟不肯用,以致耽搁无救;所以到了小弟染患此症之时,不敢再去献方,只好托了一个道家,暗用此计,把小弟骗出。他即替我推拿眼药,竟自医好。他辞了家父,把小弟带到陇右,就在他家住了多年。”薛选道:”此人是何名姓?那时既将哥哥治好,为何不送还伯伯,却带回他乡,是何道理?”卞璧道:”这人乃史家哥哥族兄,名叫史胜,素精岐黄。他因母病不能治好,立誓不再谈医。他将小弟疗冶,实因要报家父之情。乃至治好,不将小弟送还,更有深意。至今谈起,犹令人感激涕零。田廷道:”不知有何深意?”卞璧道:”他因惊风一症固因受热、受寒、受风,以及伤食、痰火,皆可染患。但富贵人家惟恐小儿受凉,过于爱护,莫不由于受热而起。他恐把我送回,日后再染此症,即难医治,同此特将小弟带到他家,相待如同手足。好在他自从做了这件好事,凡百事务,莫不如心,连那从不生草的不毛之地也都丰收起来,家运大转。起初延请西席教我念书,过了几年,又请教师教我骑射,习学武艺。他本要将我送到史伯伯麾下谋一出身,因我年纪尚小;后来因闻史、洛二位哥哥在此,才把我送到山上。到此已三个年头了。”魏武道:”那时哥哥所服是何妙药,可能百发百中么?”卞璧道:”我那史家哥哥说:小儿惊风乃第一险症,医家最为棘手,历来小儿因此丧命的固多,那疗治讹错的也就不少。即如今人凡遇小儿惊风,不论寒热,不问虚实,总以一派金石寒凉之药投之,如牛黄丸、抱龙丸之类,最害人不浅。即使百中治好一个,那知受了金石之毒,就如痴呆一般,已成废人。他说:你要晓得小儿惊风,其症不一,并非一概而论,岂可冒昧乱投治惊之药。必须细细查他是因何而起。如因热起,则清其热;因寒起,则去其寒;因风起,则疏其风;因痰起,则化其痰;因食起,则消其食。如此用药,不须治惊,其惊自愈,这叫做釜底抽薪。再以活蝎一个,足尾俱全的,用苏薄荷叶四片裹定,火上炙焦,同研为末,白汤调下,最治惊民抽掣等症。盖蝎产于东方,色青属木,乃足厥阴经要药。凡小儿拙掣,莫不因染他疾引起风木所致,故用活蝎以治其风,风息刚惊止。此史家哥哥因伤了儿女无数,临症极多,方能得此不传之秘。如无活蝎,或以腌蝎泡去咸味也可,但不如活蝎有力。小弟只吃了数十个活蝎,又服了几剂清热的药,并未吃过牛黄、抱龙之类,病倒好了。当日在家,那些小儿科用的总是一派惊风的药,那知越吃越离鬼门关近,这样治病,无怪又生出斗殴的事来。”小峰道:”这却为何?”卞璧道:”那大方脉对小儿科道:我把年纪大的都医的变成小孩子给你医了,你为何总不教他长大给我医呢?因此把小儿科痛打。岂非又生出斗殴的事么?”大家不觉大笑。颜崖道:”小弟向有便血之症,不知这位史家哥哥可有妙方,拜烦便中替我问问。”卞壁道:”凡便血以柏叶炒成炭,研末、每日米汤调服贰钱;或以柿饼烧存性,亦用陈米饮调服贰钱:连进十服,无不神效。这也是目睹的秘方。”饭罢散坐。洛承志道:”燕家哥哥向来饭后总要舞一回剑,今日为何把这工课蠲了?”燕勇道:”刚才俺见他们七位哥哥所带器械莫不雄壮精致,想来技艺必是高强,所以不敢班门弄斧。”尹玉道:”小弟向在海外只知读书;因前岁廉家哥哥到了舍下,忽要习武,家父请了教师,小弟这才随著学了两年。虽然勉强进了武学,其实并无一技之长。向日在家屡要学剑,奈教师此道不精,不过敷衍教了两个势子,却是一毫无用。哥哥既精此技,倘蒙指点,情愿拜从为弟子。”燕勇道:”大家弟兄相聚,原该彼此切磋,兄长为何说这客套话?若是这样,小弟倒不敢乱谈了。”众人道:”燕家哥哥说的不错,以后都不准客气,才见我们弟兄亲热。”燕勇道:”尹家哥哥向日既学过两个势子,何不给俺们看看呢?”尹玉道:”小弟正要求哥哥指教。”即将衣服结束,掣出宝剑,就在庭中使了几路,燕勇道:”哥哥身段倒是四平八稳,并且转动盘旋极其轻捷,手脚亦极灵便,真是绝好质地。可惜被这庸师欺骗,诸法全未讲究。如果要学,小弟倒可指点。但必须把旧日这些步法、势子尽都弃了,从头另讲究一番,慢慢学去,才能日见具妙。”尹玉道:”当日那教师原说过他不谙剑法,不过胡乱学两路欺那外行,若进战斗,必须另求明师才能有济。今听哥哥之言,果然不错。可见教师并非有心欺人,竟是苦于不谙。应加何习学之处,尚求指示。”燕勇道:”古之剑可施于战,自古帝王各有剑士,至剑士之多,莫过我朝太宗。太宗有剑士千人,都有万夫不挡之勇,惜其法不传。断简残编中虽有一二歌决,亦不详其说。近有好事者得之朝鲜,其势法俱备,小弟略知其详。即如初学先要晓得眼法、击法、刺法、格法、洗法,这些势子,俺都有图,哥哥且看了,小弟再慢慢指点,自然就能领会。还有两首剑决,可惜后面一首遗失二句,现在只存得十四句,待俺念来:电掣昆吾晃太阳,一升一降把身藏。摇头进步风雷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