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孤山

林鹤被那小奴搀到床上才发现他是方才得了自己一枝海棠的古怪小子，烈酒使他的脑子变得有些钝，他朦朦胧胧的在床上坐了会儿，才想起问醒酒茶在哪，问出口后又想到这里是青楼，不该有醒酒茶这类寻常人家该有的东西，正懊恼着，却见那小奴又出现在他跟前，只是手中多握了一只冒热气的帕子，小奴看着他，扭捏着开口：“公子，温柔乡酒烈，以热帕敷额，或可缓解公子之疾。”林鹤瞧他这样哆哆嗦嗦的说话，觉得有趣，便顺着问：“我当如何？”小奴攥了攥手中热帕，说：“委屈公子躺下。”林鹤便躺下，小奴又说：“冒犯了。”话未落音，便双手捧着帕子跪在床沿，将帕子敷在林鹤额上，随后又出去打了一盆热水回来，跪在床沿守了林鹤一夜。

林鹤不知道。

林鹤是被吵醒的，门外面是温柔乡那半徐老鸨的声音，嗓音尖利言语刻薄，大概是有小奴又偷懒了。但林鹤觉得这着实与他没有太甚干系。“真真是城门失火。”林鹤嘟囔着，推开门便看见走廊上鼻青脸肿的小奴和小奴怀里残破的帕子。昨晚敷在他额头上的帕子。林鹤生的那些恼意都消散了，环视了周围一脸惊愕的龟公老鸨一圈。老鸨也没想到日上三竿竟还有人在温柔乡赖着，柳眉一竖就要发作，却发现那赖子是自家东家交待的贵客。霎时间换了面色，谄媚笑到：“啊呀呀！我就说今早怎有喜鹊在屋脊上跳闹，原是沾了林公子的喜气！”又看了看林鹤的面色“呀！瞧我这事做的！老奴该死！惊扰了林公子睡眠！老奴这就换地方训这小贱人！林公子可切莫恼气……”说着便要拖那小奴走，却见林鹤伸手制止，又愣在原地，双腿抖如筛糠，生怕林鹤因着睡眠不足迁怒自己。谁知林鹤只是上前抱起蜷在地上的小奴，让老鸨找了岛上的医者，竟也难得的没有生气，平静的将那奴儿抱到床榻上，奴儿有些发抖，想来该是吓着了，林鹤便放柔了音色，说：“你且在此安心睡下，他们不敢再动你。”说完欲起身，衣摆却被抓住了，林鹤有些诧异，便问：“怎么了？”那小奴沙哑着声音：“公子不必救我的。”林鹤挑眉：“为何？”“我终是要死的，不是吗？”

……

我终是要死的，不是吗？

第一次听见这话……是在哪？

林府大火燃了天，他那先天不足的幼弟揪着他的破败袍子，稚嫩喑哑的嗓音“哥哥，你快跑吧，莫要理我……我终是要死的，不是吗？”

“即便救出了我，我也终是要死的。”

他那是怎么做的？他扇了他的幼弟一掌。怒发冲冠却是为了自己的无能。

为自己错信他人。

……

他的幼弟，最后还是死了。

……

“你在胡言些什么？”眼眶有温热的水珠子滑出来，林鹤声音有些颤抖，恍惚间，竟将小奴当做了他的幼弟。小奴却被林鹤的眼泪吓到，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茫然的爬下床却绊倒在床沿，也不顾磕疼了的额头，只跪在床沿上对他说：“公子息怒……”

他那幼弟那时多大来着？

十三岁？

他没救下他的幼弟。

但他可以救这小奴。

他想起温柔乡东家给他说的话。

“起来吧。”林鹤瞧着那小奴，稚嫩的脸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嘴唇却是惨白无色的。“你今年…可有13岁？”小奴诧异的望着他，不明就里的站了起来，答道：“奴今年…正是十三……”林鹤却放空了双眼，视线透过了他，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去了。良久，小奴听见一声长叹“十三……好年岁啊……”话未落音，又闻门外佩环音，想来该是老鸨带医者到了。林鹤便噤声去开门，果然看见抬手正欲敲门的老鸨，林鹤让医者进来，又叫老鸨将那小奴的卖身契拿来，不顾老鸨惊掉的下巴，“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