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莫问一往情深深几许却道人生自是有情痴(2)

作者:灵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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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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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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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946字

我真急了,硬要往里闯,我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厉害,她居然可以让父亲专门派了便衣保护她,但我没有闹了多一会儿,吕叔叔就赶到了,他一下车就奔到我的面前,脸色难看极了,他说:“小姐,你闯了大祸了。”


果然,当天晚上父亲就回了家,我被叫到他的书房里,罚跪在地上,父亲怒不可遏,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愤怒过,他指着我,大声吼道:“不许你再接近修道院!”我昂着头,面无惧色,“她破坏了我的家,她该死!”


父亲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毫不留情,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被父亲打,就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藏在修道院里的女人到底有多重要?!


我怎能不恨!


那天晚上我在屋子里大哭,扔掉了父亲送给我的所有礼物,我准备好了与父亲大闹一场,直到他放弃那个女人,回到我和母亲身边来,否则我决不原谅他,决不!


但是这个计划到底还是没有成功,因为父亲病倒了。


他在开例会的时候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虞伯伯远在金陵,专门派来了最好的心血管科医生和最好的药,而专门负责父亲的医疗小组由美国的华裔心脏科权威医生华向威主持,没多久父亲动了一场大手术,但病情不见好转,缠绵病榻,时好时坏,我和母亲终日陪在他的身边,他在昏迷的时候,嘴里经常喃喃地说些什么,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突然害怕起来,我害怕父亲死去。


天气转凉,淅淅沥沥地下些雨水,昏迷了很久的父亲终于在一天清醒过来,吕副官对父亲,“先生,孩子已经找到了。”


父亲的眼瞳发出微弱的亮意,“这回没错吧?”


吕副官说:“这回保证没错了。”又轻声道:“要去修道院请她过来吗?”父亲躺在病床上,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了虚空中的某一个角落,他缓慢地点点头,我站在一旁,分明看到父亲点头的时候,身体也在紧张的微微颤抖。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修道院里的那个女人要出现了。


她是在下午的时候来了,却是坐在轮椅上,吕副官推着她,她进入病房的时候,我觉得整个病房都在那一刻变得明亮宁静,那个女人穿着素色的旗袍,挽着发髻,面容白皙娇艳,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立时想到了在家中花园子里盛放的一丛丛芙蓉花,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她被推到了父亲的病榻前,两人的目光相接,竟是对视良久,父亲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里隐隐地出现了泪光,她握着父亲枯瘦的手,落下泪来,“兆煜……”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父亲,就连母亲,都没有这样叫过父亲,父亲纵然身受病痛,却依然在微微地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实在是因为太激动了,他对她说:“你终于来了。”


我望着父亲的笑容,终于知道,原来只有真心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拥有这样近似于宠溺的温柔笑容,暖意可以从眼睛里延伸到心底里去,我为我的母亲感到悲哀,母亲说得对,其实父亲从未爱过她。


傍晚的时候,父亲病情加重,她一直守在父亲的身边,父亲长久地望着她,一如小孩子般贪恋的样子,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呼吸略微有点急促,但是精神却比往常好上了许多许多,他似乎有话要说,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他被哽住了,眼中是泫然的泪光,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仿佛是攒了一生一世的勇气,他说:“二十八年前,清平码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她怔了怔,眼珠无声地凝定在那里,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气,她回忆了很久,记忆最深处的一瞬间终于被她翻找出来,尽管那只剩下了一个极模糊又遥远的印记,但是幸好,这种记忆还在,她说:“原来是你。”


父亲点头,轻声笑道:“是啊,就是我。”


我始终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窗外的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点点滴滴的水珠,从廊檐上慢慢地落下来,被风吹在落地窗上,缓慢地流下去,形成了一条长而细的雨痕,雨后的天空是磁青的一块,明明已经是傍晚了,天空却意外地越发亮堂起来,映得落地窗都耀眼明亮。


屋子里一片死寂,父亲吃力地喘了一口气,微微地笑道:“我自己种活了一株重瓣醉芙蓉。”


她眼中有泪,却安静地笑道:“那要什么时候开花呢?”


父亲的眼瞳里闪烁着温柔的光,如还在海面上散碎的金子,他的脸色竟变得好看些了,呼吸比刚才缓慢了许多,他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温和地道:“等花开了我拿给你看,也许要再过一两个月罢。”


当天晚上,父亲就离开了人世。


父亲的葬礼过后,母亲比往日更加沉默,我便推迟了原定的留洋计划,专心地在官邸里陪着母亲,她精神终于略好了一些,我才放下心来,但半个月后,吕副官领了一个小女孩来找我,那个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留着一头漂亮卷曲的黑色头发,浅色的皮肤,湛蓝如天空般的眼珠,她眨巴着眼睛望着我,吕副官对我说:“先生临终前嘱咐,请小姐把这个孩子送到她身边去,但千万不要打扰她。”


我想起我可怜的母亲,恼怒,“我不见她,父亲与她……他们对不起我母亲。”


吕叔叔望着我,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道:“小姐,你真的误会了,先生与她绝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而且,其实除了先生去世前的那一面,他们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相见了。”


我怎么可能相信吕叔叔的话,甚至怀疑他是为了父亲开脱,他们一个住在秦邸,一个就在修道院里,都同在金州,怎么可能二十年不见面,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吕叔叔的表情十分诚恳,让我没法怀疑。


后来我把孩子带到修道院去,那个女人坐在四面落地窗的小会客室里,略低着头,正在缝着育婴堂孩子们常穿的蓝布衣服,她在听到门声的时候,转过头来,目光温和,我松开了小女孩的手,“去告诉她,你是谁?”


小女孩并不怕生人,走到她的面前,用很清脆的童音回答道:“我从俄国来,我的父亲叫列昂尼德,我的母亲叫秦晓芙,我叫娜塔莎。”


我看到她先是怔愕,接着清透的眸子无声地溢出泪珠来,她弯腰抱住了小女孩,放在膝盖上的蓝布衣服落在了地上,她哽咽着道:“娜塔莎,你的母亲呢?”娜塔莎说:“妈妈与上帝同在。”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垂下头来,将娜塔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我悄悄地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来放在她面前的架子上,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我说:“这是我父亲去世前最后的安排。”末了,我忍不住又补上一句,“其实我真的很好奇。”


她说:“好奇什么?”


“好奇很多事情。”


那天晚上她抱着娜塔莎,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但是她把这个故事记得很清楚,连细枝末节都能静静地说了出来,半夜的时候又下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娜塔莎早就睡着了,她用毯子包好娜塔莎,半晌无言,我忍不住问道:“我父亲及时赶到救了你,故事的结局,只有这样了吗?”


“是啊,只有这样了。”


我没法子不追问,“那么,那个人呢?”


她知道我追问的是谁,却默默地转头看向了落地窗外,良久方才轻声说:“不清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关注外面的消息了,但我那一枪打在他的胸口,他受伤也很重……”她的神色无声地黯了一黯,“可能已经……死了……”


二十五年前那个惨烈的大雪天,其实早就把什么都埋葬了,但幸好,她在父亲的照扶下,安静从容的度过了这么多年,父亲沉默地守护着她,从未改变过,有时候,最初等待的人,未必就是陪你到最后的人,而最后看到的那个人,也许他才是你第一个遇见的人,我忽然很可怜的父亲,可怜他的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敬这个女人二十五年,他亦爱这个女人,二十八年。


我没敢开口问她关于她与父亲之间的事情,有一种距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他与她各自恪守了二十年的时光,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刻,才派人请了她来,不到黄泉不相见,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我更不敢去触碰,去亵渎。


我离开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天际一片蟹壳青色,好似钧窑花瓶上那一点点精致的釉色,雨已经停了,草地上湿漉漉的,一层雨雾浮起来,好像是草地里升腾起来的烟,落地窗的那一边,娜塔莎活泼地趴在她的腿上,仰着头讲着什么,她认真地听着,慢慢地点一点头,眉宇间是温柔地笑意,这一切果然都如父亲去世前为她精心安排的那样,也是他最后能够给予她的。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