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本章字节:11246字
“我想不可能是镇长吧?”科尼什探长若有所思地说。
他用铅笔轻敲了一下那张名单,德莫特·克拉多克咧嘴笑了。
“单凭主观愿望得出来的想法?”他问。
“你这么说也无可厚非,”科尼什说,“他是个自命不凡又假仁假义的老伪君子!”他继续说道,“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四处滥用权势,极其道貌岸然,在过去的几年中干尽了渎职之事。”
“你们没让他卷铺盖回家吗?”
“没,”科尼什说,“他十分狡猾,每次都刚好站在法律这一边。”
“我承认,这个想法很具诱惑力。”德莫特·克拉多克说,“但我觉得你应该尽早将此刻脑海里的美丽图画清除掉,弗兰克。”
“我知道,我知道,”科尼什说,“他只是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名单上还有谁?”
他们俩再次研究起名单来。上面还有八个名字。
“有一点我们都很肯定,”克拉多克说,“就是这张名单上不会遗漏什么人吧?”口气里有一丝疑问,科尼什立马给了回复。
“我想您可以肯定,当天就这么多人。继班特里夫人之后来的是牧师,接着就是巴德科克夫妇。那时楼梯平台上有八个人,分别是镇长及其夫人,从洛厄农场过来的乔舒亚·格莱斯和他的妻子,来自马奇贝纳姆先驱·阿格斯报社的唐纳德·麦克尼尔,从美国来的阿德威克·芬恩,以及美国影星萝拉·布鲁斯特小姐。人名都在这儿了。另外,还有那名来自伦敦、似乎十分喜爱艺术的摄影师,她在楼梯角落架了一个相机。如果——照您所说的,班特里夫人所说的玛丽娜·格雷格‘凝固的表情’是因为看到了楼梯上的某个人,那么就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了。镇长很遗憾地被排除在外。格莱斯两口子也可以排除嫌疑,我想他们从没离开过圣玛丽米德。那么就剩下四个人了。当地的记者不太可能,而照相的姑娘都在那儿待了半小时,玛丽娜不可能那么久才反应过来。于是,剩下谁了?”
“从美国来的不详陌生人。”克拉多克说,微微笑了笑。
“您说对了。”
“我同意,他们是目前最佳的怀疑对象。”克拉多克说,“他们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阿德威克·芬恩是玛丽娜多年未见的旧情人。至于萝拉·布鲁斯特,则是玛丽娜第三任丈夫的前妻,他的丈夫为了娶玛丽娜而和她离了婚。我想那次离婚闹得很不愉快吧。”
“我要将她列为头号嫌疑犯。”科尼什说。
“是吗,弗兰克?时隔十五年,她自己又改嫁过两次之后?”
科尼什说女人总是很难懂,德莫特同意这个说法,但也表示觉得这样很奇怪。
“但您也同意,嫌疑犯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有可能,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有可能是雇来招待酒水的人吗?”
“不管那个传说中‘凝固的表情’了吗?嗯,我们大体上调查了一下,巴辛市场的一家餐饮公司得到了这份工作——我是指宴会上的招待工作。实际上,那幢房子里有个男管家,名叫朱塞佩;还有两个在电影公司食堂里工作的本地小姑娘。她们俩我都认识,不算聪明,但应该是无辜的。”
“又推给我了,是吧?看来我要去和那个记者小伙儿聊聊,他也许看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接着去伦敦,阿德威克·芬恩,萝拉·布鲁斯特,还有那名女摄影师——她叫什么来着?玛格特·本斯。她可能也看到了什么。”
科尼什点了点头。“我觉得萝拉·布鲁斯特的嫌疑最大。”他说,并好奇地看着克拉多克,“您似乎并不像我这样肯定是她。”
“我是在想做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德莫特缓缓说道。
“难度?”
“把毒药放进玛丽娜的酒杯中,而不让任何人发现。”
“嗯,这对每个人来说难度是一样的,不是吗?这是个疯狂的举动。”
“我同意这是个疯狂的举动,但对于萝拉·布鲁斯特这样的人来说,做这样的事比其他任何人都显得更为疯狂。”
“为什么?”科尼什问。
“因为她是位重要的客人,她算是个名气响当当的人物了。每个人都会看着她。”
“确实如此。”科尼什承认道。
“当地人会互相用胳膊肘轻推着窃窃私语,并盯着她看。玛丽娜·格雷格和贾森·拉德迎接过她后,由一位秘书负责照看她。做这样的事很不容易,弗兰克。无论你多么机敏,都不能保证没人会看到你。这里有个障碍,而且是个不小的障碍。”
“但就像我说的,这个障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不,”克拉多克说,“哦,不是的。绝非如此。试想一下男管家朱塞佩吧,他一直在和饮料、酒杯打交道,忙着倒酒、递酒杯。他可以在酒里放一撮或者一两片卡蒙,易如反掌。”
“朱塞佩?”弗兰克·科尼什思索道,“您认为是他干的?”
“虽然目前没理由相信是这样,”克拉多克说,“但也许我们能找出个理由来。也就是说,一个有事实根据的动机。是的,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干了。或者是某个负责餐饮的人干的,他们当天都不在场——太遗憾了。”
“也许有人为了这个目的蓄意将自己安插到餐饮公司也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说,整件事情有可能是有预谋的?”
“我们目前对此一无所知。”克拉多克着急地说,“毫无头绪。除非能撬开玛丽娜·格雷格或者她丈夫的嘴,控出些想知道的事情。他们一定知道是谁,或者说有明确的怀疑对象——但他们不愿意说。而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意透露,咱们的调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继续说:“不要过度在意那个‘凝固的表情’,那也许只是个纯粹的巧合罢了,还有其他人能轻而易举地办到这件事。那位女秘书,埃拉·杰林斯基。她也一直忙着搞酒杯的事情,把东西传来传去,没人会带着特殊的兴趣去注意她。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那个瘦弱得像竹竿似的年轻人身上——我忘了他叫什么了。黑利——黑利·普雷斯顿?对,就是这个名字。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事实上,他们中随便哪个想要除掉玛丽娜,在一个公开的场合下手都要安全多了。”
“还有别人吗?”
“呃,丈夫总是嫌疑人之一。”克拉多克说。
“又回到丈夫身上了。”科尼什微微一笑,说,“在意识到玛丽娜才是预期的受害者之前,我们还都认为是那个可怜的巴德科克呢。现在我们又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贾森·拉德。但我不得不说,他似乎是个很专情的人。”
“传闻说他确实很专一,”克拉多克说,“但没人了解实际情况。”
“要是他想摆脱她,那么离婚不是更容易些吗?”
“也更合理。”德莫特说,“但也许里面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内幕。”
这时电话铃响了,科尼什拿起了听筒。
“什么?是吗?请接进来。是的,他在这儿。”他听了一会儿后将手捂住话筒,朝德莫特看了看,“玛丽娜·格雷格小姐,”他说,“说她现在感觉好多了,已经准备好接受问讯了。”
“那我得赶快过去,”德莫特·德拉多克说,“免得她改变主意。”
2
在戈辛顿庄园,埃拉·杰林斯基接待了德莫特·克拉多克。她像往常一样麻利又能干。
“格雷格小姐正在等您,克拉多克先生。”她说。
德莫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打从一开始,他就发现埃拉·杰林斯基的性格颇为奇妙。他曾对自己说:“如果我见过所谓的扑克脸的话,那么肯定是这一张。”她非常愿意回答他提出的所有问题,完全没有任何隐瞒的迹象。但就这件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感受的,甚至还知道点什么,他却一无所知。在她聪明高效的盔甲下,似乎一点漏洞都找不到。也许她实际知道的要比说出来的多;她也许知道很多事情。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没有证据去证实这种肯定——她爱着贾森·拉德。这就是他之前就说过的,秘书的职业病。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这一事实至少暗藏着某种动机。并且他很肯定——十分肯定——她一直在隐瞒什么事。有可能是爱,有可能是恨。或许,相当简单,是一种负罪感。她也许在那天下午抓住了机会,她也许早就深思熟虑地计划好要做的事情。他能看到,只要事情进展顺利,她就能轻松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那敏捷又从容的动作,从这儿走到那儿,招呼着客人,帮一个个人递酒并拿走空酒杯。可她的眼睛却时刻注视着玛丽娜放在桌上的那个杯子。接着,也许就在玛丽娜迎接美国来的客人时,他们惊喜和快乐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完全有机会悄悄将那剂致命的药物投进那个酒杯。这需要胆识、勇气和机敏,这些她都具备。不管她做了什么,在做的时候她都不会显露出一丝愧疚。这本来就是一桩简单、聪明的犯罪,一个几乎不可能失败的犯罪。但是一个偶然让整件事泡了汤。在那个相当拥挤的空间里,有人轻轻推了一下希瑟·巴德科克的胳膊,她的酒洒了。而玛丽娜展现出与生俱来的热情与大方,主动将自己还未动过的酒杯递给了她。于是一位计划之外的女士死掉了。
这些纯粹是理论上的推断,很可能是一派胡言,德莫特暗暗对自己说。于此同时,他礼貌地和埃拉·杰林斯基交谈了起来。
“有件事我想问问您,杰林斯基小姐。就我所知,那天的餐饮服务是巴辛市场的一家公司负责的,对吗?”
“是的。”
“为什么会选那家公司?”
“这我真的不知道,”埃拉说,“那不是我的工作职责。我只知道拉德先生认为,相较于请一家伦敦的公司,不如雇佣本地的公司比较好。在我们看来,这只是很小的一桩事情。”
“确实。”他看着她,此刻她正微微皱起眉头,眼睛朝下看着。她的额头十分饱满,下巴显示出她是个很坚毅的女性,可以说,她的轮廓相当性感,嘴唇的线条很硬朗,是一张充满欲望的嘴。至于眼睛?他惊讶地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他不禁猜测,难道她刚哭过吗?看上去像是,但他敢发誓她不是那种会哭的年轻姑娘。她抬起头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于是掏出手帕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
“您感冒了?”德莫特问。
“不是感冒,是花粉热。事实上这是一种过敏症,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犯。”
这时传来一阵轻轻的铃声。房间里有两部电话,一部在桌上,另一部则在角落的边桌上。响的是边桌上的那部。埃拉·杰林斯基走过去拿起听筒。
“是的,”她说,“他在这儿,我立刻带他上来。”她将听筒放下,说:“玛丽娜已经准备好见您了。”
3
玛丽娜·格雷格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接待了克拉多克,很显然,这间是从她卧室里辟出来的私人会客室。听了别人对她虚弱的身体和精神状况的描述后,德莫特·克拉多克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位不安的病人。然而,尽管玛丽娜倚靠在沙发上,她的声音却充满活力,眼神清澈明亮。她几乎没有化妆,尽管如此,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克拉多克被这种柔和的光彩与美丽深深震住了。她脸颊和下颌的线条极为精致,头发蓬松,自然地垂下来,勾勒出整张脸的轮廓。那对长长的眼睛蓝得像海水一般,眉毛是文过的,但看起来非常自然,还有那热情甜美的微笑,这一切都带着一丝魔力。
她说:“克拉多克总探长?之前我的表现太丢脸了,我真心向您致歉。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后,我的精神就崩溃了。我本该很快振作起来的,但没有。我为自己感到羞耻。”她又笑了起来,一个懊悔、甜蜜的微笑挂在嘴角边。她伸出一只手,他和她握了手。
“您会感到心烦意乱,”他说,“这也很正常。”
“嗯,每个人都很心烦意乱,”玛丽娜说,“我没理由让自己比其他人更糟糕。”
“您没有吗?”
她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点点头。“确实,”她说,“您确实很有洞察力。是的,是这样的。”她眼睛朝下看着,细长的食指轻轻抚摸着沙发的把手。这个动作他在她之前出演的一部电影中见到过。动作本身毫无意义,却又意味深长,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我是个胆小鬼,”她说,依然垂着眼睑,“有人想杀我,但我不想死。”
“为什么您会觉得有人想杀您?”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那是我的酒杯——我的酒,被动了手脚。最后被那个可怜的傻女人喝下去了,那纯粹是个错误。这才是整件事最可怕、最悲惨的地方。而且——”
“而且什么,格雷格小姐?”
她好像有点不确定是否要说下去。
“您还有别的理由证明自己也许才是预计的受害者吗?”
她点了点头。
“是什么理由呢,格雷格小姐?”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贾森说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您。”
“这么说,您已经向他吐露了?”
“是的……一开始我并不想说的,但吉尔克里斯特说我必须这么做。接着我发现金克斯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早就看明白了一切,但——实在是太可笑了,”她的嘴角又扬起惆怅的微笑,“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怕我会感到惊恐,真的!”她突然精神一振,坐了起来,“亲爱的金克斯!他以为我是个十足的傻瓜吗?”
“您还没告诉我呢,格雷格小姐,为什么您认定自己才是受害者?”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突然动作幅度很大地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提包,然后打开,掏出一张纸,塞到他手里。克拉多克看了看,上面打着一行字:
别以为你下次就能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