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本章字节:10786字
克拉多克机警地问:“您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我洗完澡回来后,这张纸放在我的梳妆台上。”
“那么,就是这幢屋子里的人……”
“也不一定。或许是某个人爬上了我窗户外面的阳台,然后把它放在那儿的。我想他们是想进一步恐吓我,可事实上我并没觉得害怕,反倒觉得相当气愤,于是就捎信叫您来了。”
德莫特·克拉多克笑了。“究竟是谁送的这张纸条,结果也许会大大出乎意料。您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纸条吗?”
玛丽娜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不,不是的。”
“那您能跟我说说其他几张纸条吗?”
“三个星期前,我刚来这儿的时候,纸条送到了电影公司,而不是这里。非常荒唐,仅仅是一张纸条。那次的字不是打字机打出来的,而是手写的大写字母。上面写着‘准备去死吧。’”她大笑起来,笑声中带有一丝歇斯底里,却很真实。“多么可笑,”她说,“当然了,每个人都会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纸条或者威胁信什么的。我当时认为这跟什么宗教有关,您知道的,有些人不太认可女演员。于是我把它撕了,接着扔进了废纸篓里。”
“这件事您跟其他人说过吗,格雷格小姐?”
玛丽娜摇了摇头。“没,我没跟任何人谈及过此事。实际上,当时我们正在为要拍的片子而烦恼。在那个节骨眼儿上,我压根没去多想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就像我说的,我认为这要不是个愚蠢的玩笑,要不就是哪个不认可演戏这类事情的怪人写的。”
“那次之后,还有吗?”
“有,就在招待会那天。我记得是其中一个园丁带给我的,他说:‘有人给您留了张纸条,您有什么回复吗?’我以为是有关宴会安排的事,就将纸条打开了。‘今天是你在世上活着的最后一天。’我将它揉成一团后说:‘没有回复。’接着我又把他叫了回来,问他是谁把纸条给他的。他说是个骑着自行车、戴着眼镜的男人。好吧,我是说,对于这次又该怎么解释?我认为这次更可笑,我不认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会是个真正的恐吓。”
“那张纸条现在在哪儿,格雷格小姐?”
“我不知道。就我回忆,当时我穿着某件彩色的意大利绸缎外套,我将纸条揉成一团后,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可现在不在那儿了,也许是什么时候掉出来了。”
“而您丝毫不知道这些可笑的纸条是谁写的,格雷格小姐?或者是谁唆使的,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她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德莫特注意到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天真与无邪。他很欣赏,却并不相信。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想您也许十分清楚,格雷格小姐。”
“我没有,我向您保证。”
“您是位名人,”德莫特说,“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管是在事业上还是个人生活上。男士们都爱慕您,想要和您结婚,然后跟您结了婚。女士们羡慕您、嫉妒您。男士们爱着您却被您断然拒绝。范围很大,我同意,但是我得说,是谁写的这些纸条,您应该有些数。”
“可能是任何人。”
“不,格雷格小姐,不可能是任何人。他很可能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可能是个极不起眼的人,服装师、电工、仆人,也可能是您朋友中的某个人,那种所谓的朋友。但您一定会有所察觉,某个名字,也许还不止一个。”
这时门开了,贾森·拉德走了进来。玛丽娜转过身去,面向着他伸出胳膊,向他求助。
“金克斯,亲爱的,克拉多克先生坚持认为,我铁定知道那些可怕的字条是谁写的。可我并不知道,你知道我是不知道的。我们俩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说得这么急切,克拉多克心想,非常急迫。难道玛丽娜·格雷格在担心她丈夫会说出什么吗?
贾森·拉德走过来跟他们坐在一起,由于过度疲劳,他的眼圈显得黑黑的,眉头皱得比平时还要深。他拉住了玛丽娜的手。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似乎难以置信,探长先生。”他说,“可老实说,玛丽娜和我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所以你们俩一直沉浸在没有仇人的欢乐之中,是吗?”德莫特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
贾森·拉德有点脸红。“仇人?这是个只会出现在《圣经》中的词,探长。这么说的话,我能向您保证,我们绝对没有什么仇人。人们不喜欢某个人,会试着努力超越他,如果可以的话。是的,会恶意、无情地打击他。但这离在酒里下毒还差得很远。”
“就在刚才,跟您妻子的交谈当中,我问她谁会写或者唆使别人写这些字条,她说她不知道。但当我们实际调查后,范围就缩小了。事实上就是有人往酒杯里下了毒,而这个范围是非常有限的,您知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贾森·拉德说。
“我也没看到。”玛丽娜说,“呃,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看到有人往我的酒杯里放了什么东西的话,我就不会去喝那杯玩意儿了,不是吗?”
“你们要知道,我总认为,”德莫特·克拉多克缓缓说道,“你们知道的,要比告诉我的多。”
“不是这样的,”玛丽娜说,“快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我能向您保证,”贾森·拉德说,“我完完全全感到困惑,整件事情都十分荒诞。我总觉得像是个玩笑——一个出了岔子的玩笑——最终变得很危险。这件事是由一个做梦都想不到会制造危险的人做的……”
他的声音里藏有一丝疑问,接着他摇了摇头。“不,我知道您不同意我这样的看法。”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您,”德莫特·克拉多克说,“当然了,您还记得巴德科克夫妇来时的场景吧?他们是紧随着牧师之后到的。我想是您,格雷格小姐,接待了他们,您就像对待其他客人那般亲切地招待了他们。可是有一名目击者告诉我,在您迎接他们时,您的目光越过了巴德科克太太的肩膀,看到了某样让您惊恐的东西。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是什么东西呢?”
玛丽娜迅速回答道:“那当然不是真的。让我惊恐——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惊恐的?”
“那正是我们想知道的。”德莫特·克拉多克耐心地说,“您要知道,我的目击证人非常坚信这一点。”
“那位目击者是谁?他或者她,说玛丽娜看到了什么?”
“说您正看着楼梯,”德莫特·克拉多克说,“有人从那儿上来。上来的那批人中有一位是记者,还有格莱斯先生和他的妻子,一位本地的老住户,来自美国的阿德威克·芬恩先生,以及萝拉·布鲁斯特小姐。您是看见了这几位中的某个人而心烦意乱的吗,格雷格小姐?”
“我跟您说了,我没有心烦意乱。”她几乎是叫喊着说出这几个字的。
“可您的注意力还是游离开了,您本该接待巴德科克太太的,但她说了什么,您并没有回答。因为您的目光越过了她,在盯着另外的某样东西看。”
玛丽娜·格雷格坚持自己的看法。她说得飞快,并且相当有说服力。
“这我可以解释,我真的可以。如果您对表演有所了解的话,那您就很容易理解了。会有那么一瞬间,当你对一个角色非常熟悉的时候——事实上,这种情况通常就发生在你对某个角色极其熟悉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在银幕下继续表演。你进入了这个角色,模仿她的微笑、举止、姿势,以及说话的语调,可你的脑子并不在上面。接着你的大脑里会突然出现一片可怕的空白,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戏演到哪儿了,你的下一句台词是什么!我们将这种情况称之为‘冷场’。呃,我想我当时就是出现了这种情况。我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我丈夫也是这么跟您说的吧。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得非常艰难,对于这次的电影,其实我感到十分焦虑。我想把那场招待会办成功,想对每位来宾都显示出友好、愉快和热情。但这就意味着你要机械地重复很多话,而大家跟你讲的话也都是一样的。您知道的,说他们一直以来是多么地想见到你,说他们在旧金山的某家剧院外看到你了,或者,旅行时跟你坐同一架飞机。都是一些很傻帽的事情,但我不得不对他们表示友好,还要回应他们。嗯,就像我刚才说的,你这么做完全是无意识的。你压根不需要去想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突然之间,我想是一阵倦意袭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接着我发现巴德科克太太在跟我讲一个很长的故事,而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还热切地望着我,我却没能给出任何合理的回答。那只是疲倦罢了。”
“只是疲倦罢了。”德莫特·克拉多克慢慢说道,“您坚持认为是这样吗,格雷格小姐?”
“是的,我坚持这么认为。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不相信我。”
德莫特·克拉多克转向贾森·拉德。“拉德先生,”他说,“我想您比您妻子更能理解我的意思。我很担忧——非常担忧——您妻子的安全。有人想要她的命,还写了恐吓信。这意味着招待会那天那个人就在现场,可能现在还在,不是吗?那个人同这幢房子,以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关系十分密切。那个人,不管是谁,可能有轻微的精神失常。这不单是恐吓的问题。俗话说,被恐吓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女人也一样。但无论是谁,他都不会仅止于恐吓。他蓄意毒死格雷格小姐,难道您看不出他必然会再度下手吗?想要保证安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你们目前知道的线索都告诉我。我不是说你们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想你们一定有个猜测,或是一个模糊的想法。难道您不打算告诉我真相?还是您自己不知道真相?这也完全有可能。或者您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告诉我?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您妻子人身安全的考虑。”
贾森·拉德缓缓扭过头去。“你也听到克拉多克探长刚才说的了,玛丽娜,”他说,“照他所说,你可能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在这种事上犯傻了。要是你对哪个人有丝毫的怀疑,就赶快告诉我们吧。”
“但是我没有。”她扬声哀号道,“你们必须相信我。”
“那天您在害怕什么人?”德莫特问。
“我没在怕谁。”
“听着,格雷格小姐,在楼梯上或者说正在上楼的这几个人中,有两位朋友的到来应该让您很惊讶,您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们了,而且您没想到会在那天见到他们——阿德威克·芬恩先生及布鲁斯特小姐。当您突然看到他们走上楼梯时,有没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呢?您不知道他们会来,对吗?”
“是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英国。”贾森·拉德说。
“当时我感到很高兴,”玛丽娜说,“高兴极了。”
“见到布鲁斯特小姐很高兴?”
“呃……”她快速又略带怀疑地瞥了探长一眼。
克拉多克说:“我想,萝拉·布鲁斯特曾是您第三任丈夫罗伯特·特拉斯科特的前妻。”
“是的,确实如此。”
“他为了跟您结婚,就和她离了婚。”
“哦,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玛丽娜·格雷格不耐烦地说,“您不要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当时的确发生了一些争吵,但最终并没有发展成憎恨。”
“她威胁过您吗?”
“嗯,从某种意义上说,有过。可是,哦,天哪,我真希望自己能解释清楚。没人会把那种恐吓当真。那是在一个派对上,她喝了很多酒。如果当时她有一把手枪的话,我想一定会对着我胡乱射击,幸运的是她并没有手枪。可这一切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些事、那些情绪,是不会持续到现在的!不会,真的不会。这是真的,对吗,贾森?”
“我认为的确是这样的。”贾森·拉德说,“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证,克拉多克先生,萝拉·布鲁斯特那天在宴会上完全没有机会往我妻子的酒杯里下毒,因为大部分时间我都站在她身边很近的地方。萝拉和我们保持了很久的友好关系,这次突然来到英国,造访我们的新家,就为了给玛丽娜下毒——这想法未免太荒唐了吧?”
“感谢您提出的观点。”克拉多克说。
“这不只是观点,这是事实。她压根就没靠近过玛丽娜的酒杯。”
“那么另一位拜访者——阿德威克·芬恩呢?”
克拉多克觉得,贾森·拉德在开口之前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说,“尽管我们偶尔会联系,但也多年没见了。他是美国影视界的一位重量级人物。”
“他也是您的老朋友吗?”德莫特·克拉多克问玛丽娜。
她回答时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是的,哦,是的。他,他一直都是我相当好的朋友,但最近几年我没见过他。”接着她语速突然变快,继续说道,“如果您认为我是抬头看到了阿德威克而感到害怕,那简直是无稽之谈,绝对的无稽之谈。我为什么要害怕他?我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害怕他?我们过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突然看到他时,只是感到非常、非常地高兴。那是带着喜悦的惊讶,我之前就跟您说了,是的……一个惊喜。”
“谢谢您,格雷格小姐,”克拉多克平静地说,“要是哪天您想让我进一步了解您的心声,请务必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