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出卖朋友

我们在木筏里睡了整整一天，到了夜里我们划着木筏朝伊利诺斯州下游漂去。我们跟在一排木筏后面，这排木筏可真长，大约有好几百米长。我们顺水漂下去，当漂到一个大河湾里时，夜空被乌云覆盖住了，天气也变得闷热起来。

我和吉姆谈论着开罗镇，我们不知到了开罗镇能不能认出那个地方。后来我说我们恐怕不认识，因为我听说那地方只有十几户人家，要是碰巧他们没点灯，那我们怎么知道路过了开罗镇呢？

吉姆说我们一定会认识的，因为密西西比河和俄亥俄河在那里汇合。可是我说也许我们会以为是路过一个岛尾，然后又漂进原来的那条大河里。这话弄得吉姆很不安，他对我提出一个问题：现在该怎么办？我说，只要发现岸上有亮光，我们就靠岸，然后我就去找人打听离开罗镇还有多远。吉姆非常赞同这个主意，于是我们的小木筏又接着向下游漂去。

我和吉姆坐在小木筏上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全神贯注地盯着河岸上有没有灯光。吉姆现在非常兴奋，因为一到了开罗镇，他就可以变成自由人了，而不像现在可以由主人买来卖去。

每隔一会儿，吉姆就跳起来兴奋地喊：

“哈克，瞧，那就是开罗镇。”

然而每次都让吉姆失望了，那些光不过是些鬼火，或者是些荧火虫发出的光罢了。每次失望之后，吉姆都要大喊大叫。他说他得到自由后，头一件要干的事就是要拼命挣钱，等他攒够了钱，就到沃森小姐家附近的那个村庄去赎回他的老婆，然后俩人一起干活挣钱，把他的两个儿子也赎回来。要是孩子的主人不肯卖，他就去把两个孩子偷回来。

就在吉姆对我唠叨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怪想法：我为什么要带着吉姆逃跑，他是个黑奴，他就要获得自由了，可法律规定他是不应该获得自由的。一想到这些我就一阵心烦。这时我的良心也跑来折磨我，良心对我说：

“沃森小姐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你竟然帮助她的黑奴逃跑。那可怜沃森小姐怎么得罪你了，叫你干出这种卑鄙的事来？想想吧，她教你读书，教你做文明人，尽管你非常讨厌她这么做，但她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好呀。她既然对你这么好，那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黑奴逃跑呢。”

听完良心的这些责备，我觉得自己真卑鄙，简直丧尽天良，我认为现在应该把吉姆交出去，让人把他抓起来，然后送回沃森小姐那里。我在小木筏上心烦意乱地跳来跳去，心里倍受良心的谴责，吉姆在我面前兴奋地走来走去，现在我们两个人谁都无法安静下来。

吉姆每大喊一声：“哈克，瞧，那就是开罗镇！”

我的心一阵紧张，我不知现在该怎么办，我考虑了很长时间，终于决定，只要一看见岸上有亮光，我就找人来抓他。一想到这儿，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我开始紧盯着岸上，希望能发现一处亮光。不一会儿，一个亮点出现了，吉姆高兴地喊起来：

“哈克，咱们平安无事了！咱们终于到了开罗镇了！跳起来欢呼吧，咱们自由了！”

我心里暗想：“你尽情地欢呼吧，我一会儿就找人来抓你！”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嘴里却不能这么说。于是我对吉姆说道：

“吉姆，你说得对，那一定是开罗镇，我划过去去看看。”

“对，哈克，你划过去看看，我相信，过不了一会儿，我就会高兴得大声喊了，我就说，这全是仗着哈克的帮助。我马上就要自由了，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我吉姆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哈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吉姆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了。”

我本想告发他，可听完吉姆这一番话，我心里又犹豫起来，我慢慢地划着木筏朝岸边驶去，我边划边想着怎么办，后来我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告发他。就在这时，有一只小船划过来了，船上有两个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枪，他们看见我时停了下来，我也停住了。其中一个对我打着招呼：

“嗨，小家伙，你好。”

“你们也好。”

“你划的木筏是你的吗？”

“是的，先生。”

“上面还有人吗？”

“还有一个，先生。”

“哦，昨天晚上从我们那里跑了5个黑奴。你木筏上的那个人是白人还是黑人？”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我想说木筏上有个黑人，但就是张不开口，我拼命鼓足勇气想说出来，但最终失败了。我后来决定索性不说真话，于是我站起来说：

“我的木筏上的那个人是白人。”

“我看咱们最好亲自去看看。”这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我也希望你们去看看才好。”我说，“我爸爸在上面，他病了，也许你们能帮个忙，帮我把木筏拖到那个亮着灯的地方。”

“我的天，我们正忙着呢，小家伙，不过我们还是乐意帮助你的，你往亮处划，我们跟着你。”

我用力划我的木筏，他们也用力地划他们的小船。我刚划了几下，就说：

“我爸爸一定会非常感谢你们的，刚才我求了许多人，都没人肯帮我，现在你们能帮助我，那简直太好了，你们真是大好人。”

“唉，那帮没良心的东西，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不过，也真怪，喂，小家伙，你爸爸得的是什么病呀？”

“我爸爸得的是……是那个……那个，唉，他得的是一点儿小病。”

他们的小船停了下来。这时小船离木筏已经很近了。其中一个人说：

“小家伙，你说的是真话吗？老实说，你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必须对我们说真话，这样对你才有好处。”

“我说真话，我一定说真话，不过，你们千万别离开我们呀，先生，求求你们了，我爸爸得的是……先生们，只要你们把船划到前面，把船上的缆绳扔到木筏上就行了，你们用不着到木筏跟前来——求您一定帮帮我。”

“快，把船往后划！杰克，快往后划！”一个人焦急地说。

小船快速地向后退去。接着那两个人对我喊道：

“小家伙，你他妈的离我远点儿。我想你爸爸准是得了天花，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实话呢？你打算让我们都传染上天花吗？”

“唉，”我哭哭啼啼地说，“我想对谁都说实话，可我一说实话，就没人帮我了。”

“你这个小家伙真够可怜的，我们也替你难过，我们想帮你，可是我们不想被传染上天花。我告诉你怎么办，你最好不要一个人靠岸，你再找人帮忙时，千万别说你爸爸得了天花。我猜你爸爸一定很穷，我这儿有20块钱，就算我对你的帮助吧，我把钱放在木板上，等木板子漂过去的时候，你就把它拿去给你爸爸治病吧，除了钱外，我们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小家伙，你好自为之吧。”

“先别放手，杰克。”另一个人说，“这是我的20块钱，也放在板子上吧，再见吧，小家伙，希望你爸爸的病能治好。”

“我也希望主能保佑你爸爸早日康复，再见吧，小家伙。如果你发现了那些逃跑的黑奴，你就找人帮我把他们抓住，这样你可以得到些赏钱。”

“再见了，先生们，谢谢你们的好心帮助。”我说，“只要我碰见那些黑奴，我一定会按照你们说的去做。”

那两个人划着船走了，我看他们离开后，心里很难受，因为我知道我干了一件错事，我知道我永远也变不好了。我想了一会儿，心里对自己说，假如你把吉姆交出去了，难道你会觉得比现在好受吗？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必再为这事大伤脑筋。从今以后，见机行事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走进小窝棚，发现吉姆不在里面，我觉得奇怪，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于是我就喊了一声：

“吉姆，你在哪里？”

“哈克，我在这儿，别那么大声叫喊，当心让别人听见。”

原来吉姆泡在河里，藏在了木筏子底下，只有鼻子露在外面，我告诉吉姆，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吉姆这才放心地爬到木筏上来。他说：

“刚才我一看见那两个人，就溜到木筏子底下了。如果他们到木筏上来，我就游到岸上去。等他们走了，我再游回来。我的天，哈克，你可真行。你居然把他们都骗了。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处。”

接着我们又谈到那40块钱，这对于我们来说，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吉姆说这些钱足够我们花两个月的。吉姆还说他真希望现在就到了开罗镇。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们把小木筏划到岸上，然后我们把小木筏藏了起来。我们躲进小木筏里，把木筏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天一黑下来，我们就赶往开罗镇。

天黑了下来，我们划着木筏继续前进。

大约在夜里十点钟的时候，我们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看样子那里一定住了不少人家。

我让吉姆藏好，然后我划着小木筏朝灯光处驶去。一会儿，我在河里碰见一个坐在船里放钓绳的人。我把木筏靠上前去问那个人，我说：

“先生，前面那个有灯光的地方是开罗镇吗？”

“开罗镇？不是，你是个傻瓜吧？”

“先生，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呢？”

“少废话，赶紧离开这儿，想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你自己过去看看，你再呆在这儿和我捣乱，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觉得这个人不是个傻瓜就是个神经病。于是我划着木筏离开了那个地方。我把刚才那个人说的话对吉姆讲了一遍，他听后非常失望，可是我说不要紧，我估计再往前走走就是开罗镇了。

我们在天亮前，又路过了一个小镇，我打算过去瞧瞧，但是那一带地势很高，我没有划过去。因为吉姆对我说过，开罗镇的地势很低。我们又往前走了一阵，发现在左岸有一个沙洲，于是我们就朝沙洲划过去。

我们把小木筏藏起来后，躺在沙洲上休息。我们现在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们已经过了开罗镇了。

于是我说：

“喂，吉姆，说不定在那个起雾的夜里，我们已经路过开罗镇了。”

“嗨，哈克，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等天亮了再说吧。”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看到岸这边果然是俄亥俄河的清澈透明的河水，而岸那边是浑浊的密西西比河的河水。原来我们真的路过了开罗镇。

我和吉姆商量了一下，觉得我们不能从岸上走，也不能大白天划着木筏往上游走，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我们一定会被人发现，并把吉姆抓走的，所以我们决定等天黑下来之后，划着木筏往回返。

天黑了下来，我和吉姆坐着小木筏朝上游划去，我们划得很费力，正当我们准备休息一下时，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从下游传来。刚开始我们以为是雷声，但后来听出那是轮船的发动机声。轮船速度很快，它冲着我们开过来，我和吉姆本以为轮船是在吓唬我们，没想到它真的朝我们撞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我们的时候，轮船上响起了一阵丁丁当当的停船声和叫骂声，我和吉姆赶紧跳进水里，并拼命往河底沉去，因为轮船有个八九米长的大轮子要从我们头顶上过去。当我在水底憋不住气的时候，我浮出了水面。这时候轮船已经开过去了，它把我们的小木筏撞得稀巴烂。我浮出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吉姆，我大声喊了十几遍，也没听到吉姆的回答，我心想吉姆肯定是被轮船撞死了，于是我独自一人朝岸边游去。我爬上岸后，沿着河岸摸摸索索地朝前走去，因为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所以我走得非常慢。走了大约半小时后，我发现前边有一幢两层的尖顶木房子。我正准备从房子前绕过去的时候，一群狗狂叫着朝我扑过来。我赶紧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这时我如果一动，狗一定会扑上来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