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真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25
|本章字节:10892字
上片分两层。前六句为一层,“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无端抱影销魂处,还见筱墙萤暗,藓阶蛩切。”以雨后寂寞萧条的庭院为背景,写别前的忧伤。莲花凋零了粉色的花瓣,桐树吹动着带绿的叶子,是初秋院中之景。竹篱边发光暗淡的萤虫,苔阶下鸣声凄切的蟋蟀,是秋夜庭前之物。筱墙,指竹墙。这四样景物,有昼景,有夜景;有植物,有动物;植物又有花、有叶,动物又有光、有声,配置匀整,而且从目见写到耳闻,造成一种冷清凄迷的意境,无限烦恼尽在其中。中间“暗雨乍歇”写天时,“抱影销魂”写人事。“还见”两字,更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之感。
何以如此,是因为即将送别友人。江淹《别赋》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种离愁别绪,由于用了许多惹愁的景物层层烘染,便见得加倍的浓重。
“送客重寻西去路”是第二层,转入离别。场景由庭院逐渐移至送别的水边。西去,表客行方向。重寻,表明在此送行已非一回。“问水面琵琶谁拨”,化用白居易《琵琶行》中“忽闻水上琵琶声”的诗句,而改为以“问”字领起的设问句,语简意深,余味悠长。接着,“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则声情激越,境界阔远、寄慨遥深。啼,或作鹈,此鸟“春分鸣则众芳生,秋分鸣则众芳歇”(《广韵》)。这里也是借啼的鸣声来表现众芳芜秽、山河改容的衰飒景象,衬托离情,极为沉痛感人。其中还隐微地寄托了词人的身世之感、家国之痛。漂泊江湖的迟暮之感,山河异色的忧愁之悲,都体现在这一凄迷阔远的境界之中。正是无限感慨都在虚处,意愈切而词愈微。
下片也有两层意思。前六句承上,着重写惜别之情。“长恨相从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三句与柳永《雨霖铃》过片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有同工之妙。柳词以“更那堪”三字递进一层,本词则以“而今何事”的设问追进一步,以倾吐惜别的深情。然后再以“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缥缈行舟如叶”三句景语来代替情语,借淡烟寒水之中一叶行舟缥缈远去的景象,来表达送别者伫立江头,凝望着棹移人远的那种依依不舍的感情。这与周邦彦《兰陵王》“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首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有异曲同工之妙。周词是站在离别者回望送别者的角度来写,姜词是从送别者目睹离别者远去的情景,虽角度不同而各尽其妙。
最后六句写别后,用美好的设想来排遣双方的离愁别恨。“想文君望久”,文君即卓文君,借指胡的妻室。“倚竹愁生步罗袜”句借用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和李白《玉阶怨》诗“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中的妇女形象,以表现想象中胡妻等待丈夫归来的情景。“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三句亦化用李白同诗的后两句“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描绘胡氏夫妇团聚的情景。点化前人诗句的艺术形象为自己所用,不着痕迹,尽得风流,这也是姜夔词的艺术特色之一。
这首词以清笔写浓愁,以健笔写深哀,故感情真切而不流于颓表,符合白石词中和的特色。细腻而有层次的抒情笔法,配合以移步换形的结构形式,也有助于形成那种清健空灵的艺术风格。
后人点评
陈延焯《白雨斋词话》评论说:“神情激越,笔力精健,而意味仍是和婉,哀而不伤,真词圣也。”
夕阳无语燕归愁
——读吴文英《浣溪沙》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这首怀人感梦的词,借梦写情,更见情痴,写得不落俗套。
上片记梦,以含蓄凄婉的词笔勾勒梦中寻访伊人却成话别的情景,若虚若实,亦真亦幻。“门隔花深”,指所梦旧游之地。当时花径通幽,春意盎然。不料我去寻访她时,本拟欢聚,却成话别。为什么要离别,词中没有说明。“夕阳无语燕归愁”,移情于景物,烘托黯然销魂的伤离气氛,语淡情深。“燕归愁”,仿佛同情人们离别,黯然无语。不写人的伤别,而写惨淡的情境,正是烘云托月的妙笔。“玉纤香动小帘钩”则已是即将分手的情景了。伊人纤手分帘,两人相偕出户,彼此流连,不忍分离。
下片抒慨,深入刻画这种离别的痛苦。“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为传诵的名句。“落絮无声春堕泪”,一是像写离别时的吞声饮泣;二是写絮花从空中飘落,好像替人无声堕泪,这是写春的堕泪,人亦包含其中。“行云有影月含羞”,和上句相同,也是一个形象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写人,“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韦庄《女冠子》),是写女子言别时的形象,以手掩面,主要倒不是含羞,而是为了掩泪,怕增加对方的悲伤。同时也是写自然,行云遮月,地上便有云影,云遮月衬出月含羞。刘熙载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艺概·词曲概》)此词“落絮”、“行云”一联正是“寄言”。表面是写自然,其实是写情。词人把人的感情移入自然界的“落絮”“行云”当中,造成了人化的自然。
如此心境,自然感觉不到一丝春意,所以临夜东风吹来,比萧瑟凄冷的秋风更不堪忍受了。春夜风冷,是自然现象;加上人心凄寂,是心理现象,两者交织融会,酿成“东风临夜冷于秋”的萧瑟凄冷景象。这既是当日离别的情景,也是梦中的情景,同样也是今日梦醒时的情景。古人有暖然如春、凄然如秋的话,词人因离愁的浓重,他的主观感觉却把它倒转过来,语极警策。
后人点评
陈洵《海绡说词》认为本词全由自南唐入宋的张泌《寄人》诗:“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栏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化出。
幽兰渐老,杜若还生
——读吴文英《莺啼序》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渐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萎,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谩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莺啼序》是词中最长的调子,全词有240个字,概为梦窗首创,显示出他的卓绝才力,具有独特的价值。此词以大开大阖之笔,叙悲欢离合之情。
第一片从西湖暮春景色写起,绘景如画,又暗寓伤春怨别之情,含蕴绵邈。开头第一句“残寒正欺病酒”,时值暮春时节,残寒病酒,“天时人事日相催”(杜甫《小至》),已将典型环境中典型情绪写出,并以此笼罩全篇,寓刚于柔。这时词人“掩沉香绣户”,闭门不出,但“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燕子飞来唤我出游,好像说,春天已快过去了。于是“驾言出游,以写我忧”。“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词人在湖中看到岸上的烟柳,不禁羁思飞扬起来。“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作者写到这里,其情愫就像轻絮一样随风游荡,随风展开,而下面三段所写内容,便都包含在此三句中了。
第二片追忆往昔与情人纵情游乐,并寄寓欢会有限终寓别离的怅恨。“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时间是清明时分,地点是西湖,词人开始是骑马,后来“傍柳系马”,转入水路,“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通过婢女传书暗通情意。“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二句,是写初遇时悲喜交集之状。“春宽梦窄”是说春色无边而欢事无多;“断红湿、歌纨金缕”,意思是,因欢喜感激而泪湿歌扇与金缕衣。“瞑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三句,进一步写欢情,但含蓄不露,品格自高。
第三片描述别后种种情事:流光匆匆,景物全非,自身漂泊羁旅,寻访故地而伊人已逝,空留壁间题诗,因而见景伤心、睹物感怆。“幽兰渐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三句突接、跳接,因这里和上片结处,实际上还有较大距离。此段先写暮春又至,自己依然客居水乡。这既与“十载西湖”相应,又唤起了伤春伤别之情。正是通过这种反复吟咏,将伤春伤别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于是从别后重寻旧地时展开想象,回首初遇、临别等难以忘怀的种种情景。“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四句是逆溯之笔,即一层层地倒叙上去。先是写“林花谢了春江”,然后写“瘗玉埋香”,暗示人也已随花而去,美人原本就常和花联系在一起,所以这句是风景和人事兼道。于是逆溯上去,追叙初遇。“长波妒盼”至“记当时、短楫桃根渡”,这是倒装句,应该是:“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这几句是写当时艳遇,伊人顾盼生情,多么艳丽,即使是潋滟的春波,也要妒忌她的眼色之美;苍翠的远山也羞比她的蛾眉,而自愧不如。因旧情难忘,所以在重访时又念此情。这几句相对于第二段亦是再次吟咏,当时在西湖上偷传情意以及后来的欢爱,再次呈现在读者眼前,但是所用意象不同,而且体现出创作之理也不同,这次抒写已经有了生离死别的意味。
第四片总束全篇,极写相思之苦以及对死去情人无限的哀悼。感情深沉,意境开阔。因伊人已逝去,词人对她的悼念,历岁经年。但“此恨绵绵无绝期”。词人在更长的时间中,更为广阔的空间内,极目伤心,继续抒写他胸中的无限悲痛之情。“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所见之景已侵染上作者的伤痛。“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所写之信亦是充满遗恨。是“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所闻之曲也是为了招魂而演奏的。层层加深,都在极力渲染凭吊的巨痛。也有睹物思人的回忆:“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钗)迷归,破鸾(镜)慵舞”。“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镜台上饰物凤翅已下垂,而鸾已残破,暗示镜破人亡,已无从团聚。
此词情深意挚,字凝语练,结构缜密,层次分明,曲折尽情而舒卷自然,笔力弥漫,灵动多致。清辞丽句使人目不暇接,艺术上纯熟精粹。
后人点评
夏承焘说:“集中怀人诸作,其时夏秋,其地苏州者,殆皆忆遗苏州遣妾,其时春,其地杭者,则悼杭州亡妾。”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读吴文英《唐多令》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这首词以流畅的语言抒写游子悲秋之感和离情别绪,全词字句不事雕琢,自然浑成,在吴词中为别调。
词的上片写了秋天的离愁。“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两句一问一答,开篇即出以唱叹,而且凿空道来,实可称倒折之笔。虽近于字谜游戏,但并无离题之嫌,反而明快自然,富于风趣,格调上近似民歌,通俗易懂。下句“纵芭蕉不雨也飕飕”是说,虽然没有下雨,但芭蕉也会因飕飕秋风,发出凄凉的声响。这分明想告诉读者,先时有过雨来。而起首愁生何处的问题,正由此处蕉雨惹起。所以前两句即由此倒折出来,平添千回百折之感。秋雨初停,天凉如水,明月东升,正是登楼纳凉赏月的好时候。“都道晚凉天气好”,可谓人云亦云,而“有明月,怕登楼”,才是客子真实独特的心理写照。“月是故乡明”,望月是难免触动乡思离愁的。这三句没有直说愁,却通过客子心口不一的描写把它充分地表现了。
过片叹息年光过尽,往事如梦。“花空烟水流”是比喻青春岁月的流逝,又是赋写秋景,兼有二义之妙。由此可见,客子是长期漂泊在外,老大未回之人。看到燕子辞巢而去,心生无限感慨。“燕辞归”与“客尚淹留”,两相对照,自可见人不如候鸟。以上蕉雨、明月、落花、流水、去燕……虽无非秋景,而又不是一般的秋景,于中无往而非客愁,这也就是“离人心上秋”的具体形象化了。
接着写客中孤寂的感叹。“垂柳”是眼中秋景,而又关乎离情别事,写来承接自然。“萦”、“系”两字均由柳丝绵长思出,十分形象。“垂柳不萦裙带住”一句写的是其人已去,“裙带”两字暗示对方的身份和彼此之间的关系。“谩长是,系行舟”二句是自况,意思是自己不能随去。羁身异乡,又成孤零,本就有双重悲愁,何况离自己而去者又是一位情侣呢。由此方见着“离人”两字具有更多一重含意,是离乡又逢离别的人啊,其愁也就更其难堪了。
伊人已去而自己既留,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却不明说(也无须说),只是埋怨柳丝或系或不系,无赖至极,却又耐人寻味。“燕辞归、客尚淹留”句与此三句,又形成比兴关系,情景相映成趣。
垂柳本是没有感情的植物,这里却写它具有人的感情,懂得挽住行人。不只有情,而且偏心,不系住去姬的裙带,反而系住客的行舟。这种颠倒写法,更增加离人心上的愁苦,写法较有新意。
后人点评
张炎《词源》称“此词疏快,不质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