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28
|本章字节:9650字
一
那个人走过来了,就像一直跪着行走一样。后来,大家看清楚了,他根本就是站着的。只不过,他的身量要矮一些,大约要矮去别人的小腿那么一截。他两腿十分灵活,行走的速度也并不慢,甚至比那些长腿汉子都快。
他很快就走近了,他的相貌也终于呈现出来。他的脸呈土灰色,眉毛疏而短,两只眼睛虽小但却是机灵的。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人们可以看出,他的每一步渐渐变得慎重起来。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闲着,不断地搜索和记忆着沙丘上每个探出的脑袋。
他的体格是壮实的,他宽阔的胸脯向前凸挺着,一只粗壮的手臂牢牢地揪住搭在肩头的一只布袋。
“当家的,快救我。”那个掉在树上的女人厉声喊道。
那喊声让沙丘上的所有人都有些震惊。刚才他们还在心中猜测着,土匪们是把一个养马的人派来了。而现在,那女人的话证实了,那个矮人不是“七国”,就是“六国”。他是那些土匪们的头目,为了救自己的女人,亲自背着装着银元的布袋来了。
“银元在这里,你们快放人吧!”那汉子放下肩头的布袋,向丘上说道。
只听隋二在丘顶喊道:“我们东家问你是哪一位?”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七国’。你们快放人吧。”那人说道。
隋二走下丘来,他的步态有些僵硬,磕磕绊绊的,有几次就要从丘坡上跌下来。他是一个没有见过大阵势的人,这种类似绑票拿钱的事,他还是头一次经历,他有些毛手毛脚的。但是阎九子命令他必须去接近那个人,把钱取回来。
现在,隋二和那个人面对面站在了一起。七国要不是主动把布袋交给隋二,隋二是绝对不敢动手去抢的。好在七国还记得自己要做的事,不费周折地把布袋递给了隋二,可那种逼人的目光就像烙铁烧烫着隋二的心。他取完那只布袋,几乎是小跑着逃回丘顶的。
阎九子刚从隋二手中接过那条沉甸甸的布袋,一声清脆的枪响让他睁大了眼睛。只见孤树上那根吊着女人的绳子齐刷刷地断了,那女人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七国走上前去,拉起他的女人,转身走回去。趴在草地上的土匪们纷纷站起来,迎着七国和他的压寨夫人。
这件事就这样的过去了,但是伪满洲国以后,那五百大洋,差一点要了阎九子的命。七国和他的女人回敬给阎九子的远比他所赐予的要多。
……
阎九子赶回大阎坨子不久,几块阴云从西北压过来,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二
也是在这天,山虎到草原上打猎去了,山虎娘去了李大婶家,兰花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洗衣服。
山虎出村远去的身影让她再次想起了父亲,兰花的心又翻搅开了。自母亲菱花去世后,她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又想起和自己一块长大的二牛,胸口也似堵着一块东西。若不是遇上好心的山虎,说不定自己已死在了草原上。她隐约地觉得,从她进村的那一天起,灾难似乎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先是胡子抢粮,后是李大叔惨死,山虎被金蝴蝶捉走。难不成这一切都是自己带来的?
正呆想着,抬眼瞥见窗外的天空翻起阴云,兰花急忙跑出屋子。
不知啥时候,黑云已将外面的天空遮严。一场大雨就要来了。她赶紧去捡晾在杆子上的衣服,可是一阵大风刮过,衣服被吹散满地。就在兰花左顾又盼去捡衣物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从她头上砸下来。
草原上的气候就是这样多变,刚才还是风和日丽的,瞬间便大雨磅礴。
风雨中的兰花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没等她把衣服全部捡起来,浑身便被淋透了。忽见山虎娘急急地从李大婶家跑了回来,她边跑边喊:“兰花,快进屋去,捡那些衣衫干啥?小心淋病了。”兰花赶忙把山虎娘拉进屋,手中的衣服也一件不少地拿进了屋子。
山虎娘说:“你这傻孩子,咋还冒雨出去。”
兰花看着全身湿透的山虎娘说:“大娘,你也傻呀,这么大的雨,咋不在李大婶家呆着。”
“兰花,你叫我大娘,我听着不顺,你啥时能叫我一声娘就好了。”山虎娘看着兰花说道。
兰花笑着说:“娘,你快换换衣服吧。”
雨住的时候,山虎才从草原上回来,就像刚在河里洗过澡。兰花找出一件衣服递给他。山虎换过了衣服,这才看见他娘正盖着被子躺在炕上,就问兰花:“我娘怎么了?”
兰花说:“她刚淋了雨,怕是病了。”
山虎走过去用手一摸他娘的额头,果然烫烫的。
兰花说:“山虎,你去叫李大婶过来照看着,咱们到草原上去采些草药。”
山虎很快把李大婶找来,两个人踩着积水出了村子。
那时黑云已然消散,在雨后的草原上,太阳晃着银亮的水洼和碧绿的草尖发出亮闪闪的光泽。深秋的草原黄与绿相间着,两种不同的颜色从高地与沙丘上大块大块地裸露着流淌着。一些避过雨劫的生灵,这时却争相从藏身的地方现身出来,享受雨后的彩虹和阳光。
对于采药,兰花可是个能手,她自幼便跟着父亲巴山辨识草原上的各种草药。不到半个时辰,兰花已采了多种草药,可是山虎依旧是两手空空的。
山虎药材没挖多少,脸上却沾了一块黑黑的泥巴。兰花冷眼一看他,忍不住笑了。
山虎说:“兰花,你笑的时候真好看。”
兰花说:“快采药吧,娘烧得厉害。”
山虎奇道:“你咋也叫娘了。”
兰花说“娘让叫的。她好心收留我,叫一声娘是应该的。”
两人又挖了一会儿药材,兰花忽然说:“山虎哥,有一天我要是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娘。”
山虎一怔:“兰花,你啥时走?娘不让你走。再说,你到哪去?”
兰花说:“我去找我爹和二牛,我总觉着他们还活着,我要去找他们。”
“你到哪儿去找他们?”山虎问道。
兰花说:“爹临走时没说他去哪儿打猎,可是隋二说二牛是被阎府的家丁带到大阎坨子村外去了……”
山虎说:“兰花,你别傻想了,要找让我去找,你就在家陪着娘。”
“山虎哥,你真是好人!”兰花感激地说道。
两个人一从草原上回来,兰花便将草药熬在火上。等药熬好了,又细心地把汤药一勺接一勺地喂进山虎娘的嘴里。在旁边一声不响的山虎竟然看呆了。
兰花说到做到,等山虎娘的病好些了,她便思谋着离开快马店村。
她当然知道草原上充满凶险,可是再凶再险,她也要去找一找父亲和二牛,哪怕找到的是他们的尸骨。
记得小时候她和二牛到村外的草甸子上去,她们在深草里看到了一具白骨,都吓坏了。二牛拉着她跑回村子,她爹说:“你们俩以后别再到草甸子上去了,那样的尸骨多得是。你不记得,你娘和你爷爷不都是死在草甸上的吗?草甸子上凶险着呢。”兰花想到这里,浑身颤了一下。
这天夜里,她心绪翻搅地思谋了半宿。无意中翻了下身,却惊动了睡在她身边的山虎娘,山虎娘给她掖了掖被子说:“兰花,咋还不睡,都快半夜了,快睡吧。”
兰花答应一声,不再动了,只想养足精神,天亮以后便离开快马店村。
第二天吃过早饭,山虎照常去打猎,山虎娘又去陪着新近寡居的李大婶。兰花便把门划好,悄然向村口走去。到了村口时,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是山虎一家,她也许早就死在了草原上。可是回首一想,自打自己来到快马店村,又给村中带来了多少祸事。她将心一横,出了村子。
她想到二牛也许就是被阎大头的家丁害死在大阎坨子村外的草原上,她绝不能让二牛的尸首暴在那里,就上了通往大阎坨子的那条过牛道。一个时辰之后,她已远离了快马店村。正在那条荒草覆没的过牛道上急匆匆地走着,忽听身后传来喊声:“兰花,你快站下……等等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山虎追来了。兰花心里一翻:到底是被他赶上了。她抛开山虎向前面跑去。山虎在后面气喘吁吁,紧追不止。山虎终于追上了兰花,一把扳住她:“兰花,你这是到哪儿去?”
兰花说:“山虎,你别管,我去找二牛,我要到大阎坨子村外看看,二牛是不是真让阎大头给害了。”
山虎说:“兰花,你别傻了,你这样一个人在大草甸子上乱闯,娘不放心。”
兰花说:“你回去跟娘说,我记着她的恩情……”
山虎气道:“兰花,你说啥?娘可不是让我来听你这句话的,她让我把你带回去。”
兰花说:“你回去吧,不到大阎坨子村外看看,我不死心。”
山虎说:“我怕你再遇上阎家人,赶快跟我回去。你听着,娘知道你走了,一下就晕过去了,现在还没有醒。你看着办吧。”
山虎最后的话劝住了兰花,她痴痴地站了一刻说:“好吧,山虎,我跟你回去见娘。”
在兰花出村不久,山虎娘从李大婶家回来,不见了兰花。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的情景,恍然明白了。山虎娘急忙让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到草原上去找山虎。山虎听说兰花走了,一想她准是去了大阎坨子,便顺着快马店村外那条通往大阎坨子的过牛道急急追来。
回到快马店村,山虎娘哭了:“兰花,你咋说走就走了,你一个姑娘家,娘咋能放心呢?兰花,娘求求你,别再走了,娘舍不得你呀,你要是有啥事,就让山虎去办,行吗?”
兰花最后只好含泪答应了。
回想在这个秋天,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女人经历了多少事情啊!虽然遇到好心人,山虎娘对她无比疼爱,她也能感受到山虎的关心,可是一连失去了两个亲人的苦痛还是令她无法承受。
不能离开快马店村,她只好暂时住在这里。可是有时心里就会突然翻搅开,自从离开大阎坨子,这种难以忍受滋味就常来折磨她。
一天,她蹲在村外的草地上挖野菜,从求雨庙后转出一个人来,让她骇了一下。那人却是本村大户赵生。兰花见赵生向自己走来,警觉站起来,就要返回村子,赵生却双手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慢着,就这样走了?”赵生说道:“这求雨庙跟前的野菜可是有姓的。你到底是哪儿的人?怎么到了快马店的?”
兰花知道,快马店村的赵生和大阎坨子的阎大头都是一路货色。她推开他,拧身奔向村口。进了村子,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赵生还站着求雨庙前直直地盯着她。
三
赵生见兰花走远了,才慢慢蹩进了村子。可是,眼前总是飘忽着兰花的身影。他边走边叹息说:“果然是美人坯子,难怪金蝴蝶会看上她。”
他原是到村头转转的,不期竟遇上了兰花。他本想把兰花彻底地盘问一下,无奈就连兰花的声音也没能听到。他悻悻地走回村,直接钻进自家的大院。
那宅院过去是钱姓人家的一座老宅,钱家搬去了省城,赵生便买下这座宅院。传说这宅院里闹狐闹鬼,赵府的家丁也曾在赵宅里看到过狐狸。村里人把这件事传得很神秘,说是野狐有一条抵达赵宅的通道,只是没有人知道那通道在什么地方。
赵生回到宅院后,闷闷不乐地坐在桌边一壶接一壶地喝茶。那个去年他从窑子里讨回来的女人,弄不清赵生今天是犯了哪门子邪,扭着屁股走了过来,伸出两手搭在他的两肩上替他按摩。
“当家的,今天喝了这么多茶水,小心尿炕啊!”赵生的女人嬉笑着说。
“去,去。”赵生烦躁地说道。那女人的按摩无法进行下去,就绕到他的面前,搬过一张凳子坐在他的对面,用一双俊眼静静审视着他。她的嘴角上流露出一种惊奇,就像是在询问一只小猫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得不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