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蘑菇坨子后，他们很快便遇上了逃窜而来的郝红阳、李化臣等人。

现在两支绺子都停下了马，于景泮和郝红阳面对面骑在马背上。

于景泮厉声问道：“郝红阳，那些马送来了吗？”

郝红阳说道：“于大当家的，我郝红阳说的话当然会算数，只不过刚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兄弟遭到了小鬼子的袭击，那些马被小鬼子的枪声惊散了。我现在带着这些兄弟来投奔你，于大当家的给句痛快话，那天说的联合抗日的话还算不算数？”

顺子在后面说道：“不送马，还联合个屁？”

于景泮冲顺子摆摆手，他对郝红阳说：“好吧，马没有送来，我于景泮不计较，平时抢中国人的钱财，你们绺子里的兄弟是提着脑袋干，现在日本人来了，我于景泮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种。”

再说用田秀雄的马队沿着郝红阳、李化臣逃跑的方向追了一程，前面一片银光豁亮的水域阻住了他们的去路。马背上鬼子兵们不敢贸然下水，他们在泡岸边不停地兜动着马匹。用田秀雄更是焦躁万分，最后他把牙一咬，对着鬼子兵们喊道：“红胡子就在对岸，统统给我下去。”

马背上的鬼子兵们只好被迫地挥起了他们的马鞭。

马蹄溅着水花踏入十三泡波光凌乱的水中。那些鬼子兵们无论胆小胆大，在用田秀雄威严的命令下，齐齐地下了十三泡。泡面上马影纷乱，清澈的水面上逐渐泛起浑浊的泥浆。这是十三泡上最为狭窄的地方，也足有二十余米宽。用田秀雄眼见鬼子兵们已将近行到了水面的一半，他刚要打马走下泡子。只听前面的士兵们嗷嗷怪叫起来。原来，走在最前面的几名日本兵，突然连人带马一下子没入了深水中。跟在后面的一名日本兵急忙勒住马缰，可是已经晚了，马蹄一滑，他大声嚎叫着，眼看着自己慢慢地没入了水中。

用田秀雄一急之下大喊道：“巴嘎！统统的给我撤回来。”

马警尉也在岸边扎煞开两手，惊慌失措地喊着：“快回来，快回来，用田队长叫你们快回来。”

水里那些骑在马背上的鬼子兵们正欲调转马头，十三泡对岸的深草里已然枪声大作。一颗颗子弹带着怒火，射向了鬼子兵们，四五个鬼子兵当即中弹，他们的鲜血滴在泡水中，和污浊的泥浆混在了一起。

枪声爆豆一般地响着，用田秀雄惶急地跳下马，在泡岸上直急得暴跳如雷。

这时，又有几名鬼子兵中弹落水，其余的终于骑着满身泥浆的马匹回到了岸上。用田秀雄跳上马，把指挥刀朝身后的一座沙丘一指，：“撤！统统的撤退！”鬼子兵们骑着马呼啦一下向那座沙丘跑去。

鬼子兵们狼狈撤退的时候，在十三泡对岸，于景泮哈哈大笑起来，他对郝红阳说：“怎么样，郝大当家，这样打小鬼子过瘾吧。”

郝红阳说道：“过瘾！他娘的，真是过瘾！刚才是小鬼子打老子，现在是老子的子弹在小鬼子的身上开了花，怎么不过瘾？于大当家的，你就吩咐吧，我这二十几个兄弟都归你指挥啦！”

于景泮回头对李巴山说道：“二当家的，咱们还得走，这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是，大哥。”李巴山答应了一声。

用田秀雄剩余的人马终于跑上了一座沙丘。他拿起望远镜向十三泡对岸望去，令他奇怪的是，十三泡对岸静悄悄的，已经空无一人。

“马警尉，你数数，我军现有多少人。”用田秀雄说道。

马警尉忙不迭地数了两遍，回来报告说：“报告用田队长，我军现有三十九人。”

“巴嘎！”用田秀雄顷刻红了眼睛：“中国人的红胡子、义勇军、山林队确实厉害。”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夕阳来临，一种血色在染红了火云之后，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十三泡的水面上都泛着血红血红的粼粼波光。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沙丘上也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色调。

跳跃的野兔在草丛里快乐地一蹿，美丽的黄羊角在夕阳的暮景中一闪，十三泡的魅力便全部显现出来。

这时，用田秀雄忽听见自己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他咽下了一口口水。不错，不只是他，经过了这一天的折腾，所有的鬼子兵也都有点饿了。他对几名鬼子兵说道：“你们去打几只野物，那个红胡子于景泮不敢来这里，我们要在这里野餐。”

用田秀雄吩咐完鬼子兵，爬上了沙丘，他再次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向十三泡上望去。那盛满洪波，闪着红光的水面迅速被拉到他的眼前。用田秀雄看着看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马警尉爬上沙丘，问道：“用田队长，您笑什么？”

用田秀雄说：“红胡子虽然狡猾，但是他们绝不敢和大日本帝国军人正面较量。他们的武器十分落后，他们要是有我们的武器，我们绝不会那么轻易地从那个地方逃出来。”

马警尉说：“那是呀，土匪的武器落后着呢，怎么能和咱们的武器比呢？别看咱们刚才吃了个哑巴亏，他们要不是隔山偏海的，咱们早就把他们给连窝端啦！”

马警尉满肚子的恭维话才开了一个头，忽然从他们的身后又传来几声枪响。

“用田队长，您不用担心，一定是您的士兵发现了猎物。”马警尉说道。

用田秀雄慢慢地转过身，当他把望远镜对准那几个前去打猎的士兵，他猛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巴嘎！巴嘎！那边追击……”因为他在望远镜中看到，有几个穿着土布衣服的身影在向那几个狩猎的士兵开了几枪之后，向远处遁去。

用田秀雄就像是一条刚刚被咬过的野兽，现在终于是露出了牙齿。他用最凶恶的表情，最可怕的声音指挥着他的日本兵向远处追击。

当日本兵们到达那里的时候，他们所追击的目标却不见了。见到的只是两具横陈在地上的鬼子兵的尸体。他们赶紧把这个情况报告给用田秀雄，用田秀雄把战刀狠狠地朝着生在沙丘上的一棵小树劈去。

这样的结果使用田秀雄再也不敢让他的士兵们分散行动了，为了能够尝到科尔沁大草原上的黄羊肉，他们开始了由用田秀雄统一指挥的集体猎狩。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这个任务。在翻过几座沙丘之后，他们总算用他们的先进武器打到了一只腹大体笨怀了孕的黄羊。

他们刚把那只黄羊放在了火堆上面，突见一条烟柱从远处的十三泡对岸生了起来。用田秀雄走上一座高高的沙丘，举起了他的望远镜，隐隐约约望见十几个身影正围坐在对岸一处火堆旁。那是刚刚偷袭过他们的李巴山和顺子等人。

用田秀雄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渥美洋参事官交给他的确实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用田秀雄正暗自揣度着，忽听马警尉大叫起来：“用田队长，用田队长，咱们能够找到那个蘑菇坨子啦。”

用田秀雄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飞步走下沙丘，问道：“马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们能够找到蘑菇坨子啦。”马警尉贱声贱气地重复了一遍。

原来，刚才马警尉在翻烤着黄羊肉的时候，无意中向远处望去，一棵交互缠绕的夫妻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为什么？”用田秀雄问道。

马警尉回答道：“我听老人们说过一句话，‘沿着三棵夫妻树，立下蘑菇坨子屯。’瞧！那第一棵夫妻树不是在那儿。”

三

草原上的夜是恐怖的，孤月当空的时候，草原上响起了凄厉的狼嚎。在这个夜晚，谁又会料到，那三棵曾在百年前指引着闯关东的人们建村立屯的夫妻树，今夜又将一场屠村的灾难带给了蘑菇坨子屯。

用田秀雄带着他的剿匪小队在月光之下小心诡秘地行进着。

马警尉刚才提供的线索，使鬼子兵们自进入中国以来日益强烈的杀人欲望再次得到了刺激，一个罪恶的偷袭计划立刻产生了。

用田秀雄说：“我要捣毁于景泮的土匪窝，我要让红胡子知道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厉害。”

马警尉说：“用田队长真是高明，恐怕于景泮做梦都不会想到，您会走这步棋。”

这是十三泡一带唯一的一条没有十三泡水阻隔的道路，这条道路直接通向十三泡上的小村蘑菇坨子。李巴山和于景泮初遇的时候，便是沿着这条路线到达蘑菇坨子的。其余的路，虽然也可通往蘑菇坨子，但是只有当地那些谙熟水性的人们才能找到道路。由于先前马陷泥污，士兵落水并遭到突然袭击，十三泡一带在鬼子兵的眼中愈发变得神秘了。马警尉的发现让用田秀雄颇感兴奋。

狡诈的用田秀雄在带着队伍出发前，做了这样一项安排。他对一个名叫山口的日本兵说道：“山口君，你带三个人留在这里，不必与红胡子较量，你们只要不使这堆火熄灭，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你明白吗？”

那天夜里，马警尉带着鬼子们沿着三颗夫妻树行走了近二三十里的路程，终于到达了那个共有三五十户人家的小村蘑菇坨子。

因为行军之不便，日本人没有带着他们的狼狗，马警尉却起到了狼狗一样的作用。他到了蘑菇坨子屯头，支着耳朵细听了一番之后，对用田秀雄说：“用田队长，看样子，村里人都已经睡着了。”

用田秀雄赞赏道：“马君，你对帝国大大的忠心！”

“用田队长，怎么办？”马警尉问道。

用田秀雄把他的战刀向村中一指，鬼子兵们便抱着大枪向村子里摸去。

小鬼子进村后不久，一场残忍的杀戮便开始了。鬼子兵们把他们的手榴弹朝村中的几座茅草房投去，几声巨响过后，茅草房腾起了耀眼的火光。那些睡梦中的村民突然被惊醒，赤裸着身子跑出了自家的房子，很快被鬼子兵的机枪射中。村子里的哭喊声连成了一片。

“射击！射击！射击！”用田秀雄吼叫着，指挥他的士兵，把枪管中的子弹射向村中的百姓。

小鬼子们的机关枪变换着角度，寻找着射击的目标。顷刻之间，蘑菇坨子屯便成了小鬼子的一个屠场。村子里的男女老幼在鬼子兵的火力之下，哭喊着、碰撞着、惨叫着、挣扎着，整个村子在火光中颤栗起来。

直到那些从房子里跑出来的百姓全部倒下之后，小鬼子们的枪声才停止了。用田秀雄把他的战刀一挥，又发出了第二条罪恶的命令：“刺刀的准备。”一阵咔嚓作响的声音过后，每个鬼子兵的大枪上便多了一把在火光里闪着寒光的刺刀。

做完了杀人的准备之后，用田秀雄带着两名穷凶极恶的鬼子兵向附近的两间茅草房窜去。可刚到了门口，房门却霍然敞开，只见从屋里大步走出来一个老汉，大声骂道：“你们这些畜生，我和你们拼了。”接着，一件明晃晃的东西飞了出来，正打在用田秀雄的脸上。

用田秀雄哇哇怪叫：“射击，射击……”

几挺机关枪同时对准了那个老者。

当用田秀雄带领他的士兵在蘑菇坨子屯中大肆屠杀的时候，于景泮却被醉醺醺的郝红阳弄得无可奈何。刚才不知郝红阳从哪儿弄来了一瓶酒，就着烤熟的黄羊肉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

“郝红阳，这个时候，你咋还喝酒？”于景泮问道。

郝红阳却拍着胸脯说道：“于大当家的，我郝红阳还是那句话，打小鬼子，我不含糊。可是人要吃饭，马要喂草，天黑了就要睡觉。打小鬼子是白天的事。”

于景泮气道：“那你们就在这儿喝吧，小心醉成烂泥让野狼吃了。”他说完这句话，对李巴山说道：“走，巴山，咱们带上兄弟们去小鬼子的火堆附近察看察看。”

不想那查看的结果却令于景泮大吃一惊，因为火堆前除了三名已经睡着的日本兵外，其余的根本没了踪影。

于景泮蓦地一惊，说道：“巴山，不好，咱们上了小鬼子的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