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29
|本章字节:6108字
多年之后,我有幸和这位传奇人物照过几面,那时常遇春已经移居海外,而且随着他的日本遗孤媳妇,换了国籍。在国内省亲的这段时间,不少人谋着想和他做些生意,但是都被他客气的拒绝,似乎对北京的一切,除了亲人,他不想有任何的瓜葛。
常遇春和他的弟弟们相比,个子稍矮,长相上更象他爸常知冷,圆脸盘,哪儿长的都挺饱满,话不多,举手投足也和常知冷有几分象。具体说来,就是话少,气沉,和乍乍乎乎的北京人比,说话和动作都慢半拍。初打交道,你可能觉得这人不起眼,进一步时,你会觉得他深不可测,再了解了,关系特别近的,才会明白,他就那样,没藏着掖着什么,这个就是多年的坎坷,把人给削磨成的样子,吃过大苦遭过大罪又见过大世面享过大福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气质,或者我们可以把这种气质,叫作沉着。作为常家的长门长孙,人们对于常遇春最早的印象,也是常家后来最不愿意提起来的事,就是十几岁的常遇春如何大葬他屈死的娘。
当赵家老太太看到慧凤的尸首就中了风昏过去之后,仁龙赶紧就把老太太送进了医院,此时常家院里院外除了看热闹的,再没了帮忙的,就算是想帮忙也不知道从何下手。这种方式走的,娘家人不吭声,婆家不敢轻易发丧,就算娘家人不找茬儿,常家上下除了老就是小,难不成问一个老太太,您这是打算把儿媳妇怎么发送了?怎么听它不象人话啊,欺负常家没人不是?
谁也没想到的是,常家孙子里平日不声不响的老大常遇春,在此时站了出来。他先招呼众人帮忙,拆下一扇门板,把慧凤安放好了,找了两只条凳,把门板架在凳子上,盖上慧凤平日里盖的被子。之后,交待二弟在堂屋守着,和邻居大妈大婶们扶着老太太回了房,然后在老太太房里,问这些老邻居们,后面该置办什么,再问常老太太行不行。常老太太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当着众人的面,说是一定要把这个儿媳妇风光大葬,常家在西山有现成的阴宅,慧凤按辈份入土归宗。至于棺裹仪式,老太太的意思是,但凡新社会还能容得下的,按最隆重的来。接下来请各位四邻帮忙,把慧凤的灵堂摆放起来。晚间的时候,常遇春带着弟弟妹妹,披麻戴孝,在慧凤的灵堂里点燃了长明灯,开始给他娘守灵。
第二天天亮了,几个弟弟妹妹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不见了大哥常遇春。不一会,有人来常家报信说,不好了不好了,遇春跑到街道给他娘喊冤,半条街都堵上了!
常老太太听来人这么一说,当时就失态的直跺脚,说这孩子啊,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添乱啊!这个家,现在真的是老的老,小的小,别说出个主意主事了,连出力气都指着遇春了,他要是再捅出漏子来,后面的事可怎么办啊!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急的直流眼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边担心遇春惹麻烦,这边是慧凤还没装敛的尸身,还有医院那头赵老太太还不知道死活,劫数啊,劫数!
正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当口,史家老大史荣钦和臧守义臧爷赶过来了,进了门先给老太太磕头,请老太太节哀,之后又到堂屋慧凤的灵前叩首拜祭,二人回想起不久前还吃过常家大妈做的热乎饭,这些年虽是一直登着常家的门,可是对这位温和闲淑的女人连谢都不曾谢过,禁不住热泪直流。再想到常家目下的处境,有道是兔死狐悲,其情可悯啊。
尽完了礼数,史臧二人自然就以常家自己人的姿态,开始帮着常老太太忙活眼前的事。臧守义留下来,带着常家老三老四还有遇翠,守着灵堂,接待闻讯后陆续赶来的亲朋旧好。史荣钦和老二常遇夏,分别搀着老太太,一路哭着往街道所在地走去,后面跟着街坊邻居一群人,仿佛整条街的人都给惊动了。
走出胡同,拐过街口,远远的就看到街道那边黑压压围满了人,连马路都给堵上了,好多上班的人停下来,打听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些人为了看个究竟,竟然站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连附近的墙头上都爬满了半大的小子们。
看到常老太太一行走过来,围观的人群自觉给让出一条路。远远的,常老太太就看到大孙子常遇春披麻戴孝,头上顶着一个瓦盆,两只手高举着扶住,挺直着腰板跪在街道大院的门前。遇春的后背上,贴着一张纸,走近点看,上书四个大字——还我清白!
这个还没成年的小伙子,不哭不闹,就这么顶着个瓦盆,表情坚毅地跪在那,大冬天跪在北京清晨寒冷的风里,头上包的那几缕白布随着风飘着,那个场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悲情!
常遇春顶个瓦盆跪着,这算怎么个说法呢?北方地区有个风俗,就是发丧的时候,后人要把逝者生前用的盆和碗当众摔掉,表示这个人没了,叫做摔盆摔碗。所以旧时的礼数里都让小孩吃饭的时候把盆啊碗啊轻拿轻放,说的就是这个忌讳。
遇春今天这个做派太明显了,是人都能看明白,如果替他娘讨不到个说法,他今天就准备把这盆摔在街道的门前了。这个举动,比给这件事的相关人下什么咒都狠,但是算不上犯法,因为他一没伤人,二没毁物,摔也摔的是自家的东西,谁也拦不住吧?小小年纪就有这个心思,就有这个胆量,嘿嘿,你能说他不是个人物?别说边上看热闹的,就是常老太太自己,心里当时都替这个大孙子竖起了大拇指。
常老太太出现之前,街道领导和以前慧凤生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都分头劝过遇春,让他有话好好说,别惹得这么多人围观,影响不好。遇春态度平静,语气谦和,该叫大妈叫大妈,该叫主任叫主任,说我这不是来闹事,我就是替我屈死的妈讨个清白,什么时候帐查完了,给了结果,我就走。
他这样一来,过来劝的人都觉得自己下不来台,边上看热闹的听说是这么一回事,一边倒全站在常遇春这头,也纷纷要求街道的领导快点给人家一个结论,这人不能白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常老太太一看这个情景,心里有数了,到底是常家人,什么样的阵势不能应付。老太太走到遇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孩子,你妈没白养你!奶奶不劝你,奶奶就告诉你一句,到点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我让老二替你,什么时候你妈的帐查清楚了,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再回去发丧!来,老二,换下你大哥来!
老二常遇夏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接过大哥手里的瓦盆,身板直绷绷的跪在了地上,那些看热闹的,除了陪着掉眼泪,竟然给鼓起了巴掌,那些老爷们大叫着说,好!
大悲之下,常家人用这样的方式,替死去的慧凤讨着清白,同时也替常家活着的人,树起了尊严!接下来的6天里,所有跟常家沾亲带故的,包括早年间分家另过不再往来的,闻讯之后纷纷踏入常家的小院,拜祭常家这位早逝的大儿媳妇。此时,人们对慧凤的死因已不关心,对事情的真伪也不关心,常家人的举动已经证明了这家人的风骨,查不查帐又有什么要紧?
就在遇春跪在街道门外的那天晚上,街道就贴出来一张大白纸的讣告,上面除了记述慧凤的生平和贡献,还明确说了,帐目清楚,分毫不差。大家伙念完这纸悼文之后,居然有好事者点燃了鞭炮,常遇春兄弟在众人的簇拥中,返回了常家胡同,此时整个胡同都是悼念的人群,七日后发丧,送葬的队伍排了一里多地,一直送到西直门外。
办完了丧事,街道领导找到常家,主动替常遇春安排了工作。大概是想起了当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收破烂尝到了甜头,常玉春主动要求进了废品回收站,成了一个破烂王。
谁也没想到的是,常遇春从此后都和废品回收打交道,并且把生意做到了日本了,成了一个名附其实的破烂大王,而且因为其在业内的影响,成为某某组的重要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