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这么一听，高兴啊，还没听说过有这么替人着想的房东呢，谁说雷锋精神不在了？这不就在我们身边吗？连着常老太太和常知冷，也觉得常卫东这事办得地道。常知冷是早有想法，但一是年纪大了懒得动，二是他这个大少爷出身的也不知道怎么下手啊，这倒好，自己的儿子倒是让贫下中农给教育出来了，吃苦耐劳，心灵手巧的，还是社会主义育新人啊！

常卫东这些年下乡，好歹也学会了怎么种庄稼，现在这庄稼是没地方种了，种点花花草草的总行吧？常老太太每年都种些花草留点种子，也养着几盆绣球啊、月季、无花果、万年青之类好伺弄的，倒是常知冷，早些年有心气儿的时候，还养着一屋子的兰草，但是随着这十几年来常家的大小变故，早已是物是人非，连这些花草都慢慢的败落了。得了，现在常卫东回来了，重新把这些活物给拾掇起来，常家屋里屋外，煤池子上，树阴下边，墙根儿底下，到处都摆上了一盆盆各色的花草，这个年久失修的常家小院，经过一个春夏，竟然显得生机盎然了起来。

常卫东一边伺弄自家的花草，一边和四周边的街坊邻居们交换着不同的品种，特别是常知冷早些年养的那些兰草，虽是没人用心打理，只是常老太太得空的时候顺道给浇上点水，倒也一直就这么活过来了，经过常卫东收拾过后，长出新苗，日渐茂盛，等到快入冬的时候分盆，常卫东还真换回不好别人家的稀罕花草。有懂行的还夸常家这兰草难得见，非再给送上二两茶叶，算是给他爹常知冷的谢礼。

巧的是，原先的常家大院，解放初就被政府征用当了机关的办公场所，这里边就有一个单位是负责园林绿化的，整个北京城的公园规划和管理都归这个部门，里面有不少的园艺专家和技术人员，这些人也不知道打哪听说了常家有这些好玩艺儿，也纷纷上门来参观，讨上一棵两棵的幼苗，一来二去的，常家和这些政府机关的人也混得熟起来。春天的时候，人家叫上常家去参加中山公园塘花坞的兰花展，不承想还拿了个一等奖回来，除了一个大红奖状，还奖了一对儿景泰蓝的花瓶儿。这个奖，是常卫东自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拿得出手的荣誉了。

在交换这些花花草草的过程中，常卫东发现，除了花草，金鱼、鸟、鸽子这些活物，又开始在北京城慢慢热起来。熟了之后，有人告诉他，这些东西，是可以私底下卖钱的，但是不能拿到街上公开叫卖，只能在几个特殊的地点，星期天或是节假日，这些花鸟鱼虫的爱好者们，凑到一起偷偷的进行。要是让人发现了，这个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就得割了。

常卫东心想了，倒卖粮票算投机倒把，买卖点花鸟鱼虫就是资本主义尾巴，那一盆一盆一窝一窝长起来的活物，总不能再给弄死吧？再说养这些玩艺儿不也得花心思花钱吗？割就割吧，只要不判大刑，你割完了我再长，难不成这割资本主义的尾巴能把这些花鸟鱼虫灭了种儿？

打定了这个心思，常卫东跑到放杂物的屋子里，把之前他五叔的那些装备都给找出来，什么鸟笼子啊，鱼网啊，钓杆啊，鱼叉啊，收拾得整齐停当，又跑到日杂用品商店和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副尼龙粘网，一捆竹杆儿，还有一面小红旗，以及钓鱼用的杂七杂八，等到这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时候，叫上他表弟赵远洋，有时候还有一大帮子半小伙子，半旧的背包里塞上几个馒头，带上一壶白开水，把这些家伙什往车上一绑，后座上再夹个小马扎，天还没大亮就已然狂奔在郊区的路上了。

春天的时候，常卫东用粘网粘了一笼一笼的黄雀和百灵鸟，偶尔还捉了几只野鸽子，甚至于在芦苇塘里，捉到一对翠鸟。夏天的时候呢，常卫东又带回了大布口袋装着的青蛙，网兜装着的各类杂鱼。等到入了秋，螃蟹和泥鳅成了老常家餐桌上的美食，连带着赵老太太家和常家的租客们，都沾上了常卫东的光。从春到秋，常卫东靠着打野食和换活物，不但没再伸手向常知冷要过零用钱，而且这“能人”的名声，也结结实实的和常卫东绑在了一起。

入了冬，这河也封了，土也冻了，常卫东的野食也不能打了，于是就在家训他那些鸽子，一来二去的，交了不少的鸽友，嘴里最常念叨的，就是他那些鸽子，都什么种，怎么灵了。

大冬天的，不能老把门窗敞着让鸽子飞进飞出吧，常卫东就又在西边跨院盖起了鸽子窝。开春的时候，一窝一窝的又孵出小鸽子来，看着那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常卫东仿佛嗅到了人民币的味道。

除了养鸽子，常卫东还养金鱼，弄了几个大缸，放在杂物间里，什么红绣球啊，大水泡儿啊，黑龙睛啊，五色斑斕，煞是好看，连常老太太也让给自己屋里摆上一缸，没事的时候，背着手看看鱼，喂点食儿，这一天的日子一会就过去了。

正当常卫东惦记着发笔信鸽的小财的时候，又一波运动来了，开始批林批孔了。批林，大伙都知道，不忠于毛主席，反党叛国，该批！那这批孔批的是谁啊，常老太太不明白，问常知冷，知冷压低声音告诉他娘，就是孔子，这子不是尊称吗？都批了也显然就不能再尊了，所以就叫孔老二。老太太又问，这老二又是什么典故啊，自小到大没听说过啊，知冷只能再解释说，孔丘，不是字仲尼吗？仲，那就是行二啊，得，这孔老二就是这么来的。

边上那常卫东也发话了，都说批孔老二，批他什么克己复礼，这克己复礼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常知冷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文化不高的儿子，叹了口气说，批完了，你就不用叫我爸了，我管你叫爸。常卫东楞了一下，心说这老爷子，哪来的无名火，这是冲谁啊？常卫东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示意他别再问了，临了还叮嘱他，别琢磨你那点鸽子和金鱼了，小心哪天再让人给抓起来，等这阵风过去再说。

就算常老太太不说，那胡同口电线杆子上大喇叭里天天的这么叫唤，常卫东也轻易不敢有什么动作了，他到底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又插了几年队，阶级斗争这根弦，比他那两个哥哥可是紧多了，这个眼前亏可不能吃。

这段日子，赵远洋没事就来常家找常卫东，四哥长四哥短的，外人不知道的以为是亲哥俩呢，来的时候从来不是一个人，也不会空着手，不管什么办法，赵远洋总能给四哥带包烟或是带点茶叶来，有时候还带几本小人书。这段日子，孔老二作为一个反动文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那个秋风扫落叶中，夹着几卷竹简，穿着宽袍大袖，身形瘦削，苍惶逃窜的老奸人，就是孔老二。

这场运动，给全国人民上了一堂历史课，除孔老二，大伙还知道孟子，合称孔孟之道，一块批。那正面人物有没有，有啊，商鞅啊，刘邦啊，这些都是英雄啊，都是闹革命的。除了这些男性，两位女英雄也走进了人们的视野，那就是吕后和武则天，可是没几年功夫，这两位女英雄的形象，就变得象小丑一般，捎带手的又加上一位西太后，合着中国历史上但凡能在朝上说道两句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了。但是历史到底是什么，已然没有人关心，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让批谁，让顶谁，老百姓跟着哄就对了。

小人书看得大伙挺高兴，这鸽子训的也挺高兴的，入了夏，只见这位四哥，穿着大裤衩子，光着个膀子，脖子上挂着一哨儿，手里举着一根竹杆，竹杆顶上绑着一破破烂烂的的小红旗，一个人站在房顶上，两手叉着腰，那派头儿，嘿，威武！赵远洋在房檐底下看着，坏笑道，四哥，你真象个司令！

他这一说，边上这些个小混混们嘎嘎的都跟着起哄，说真是嘿四哥，再戴个大盖帽就更象了，司令！鸽司令！

由此，常卫东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号——司令，后来的官园花鸟市场上，你提司令，谁敢眦个p，借他们胆也不敢啊，那是咱大名鼎鼎的常四哥，北京城有名的鸽四令！

鸽子能训着玩儿，可是这一缸缸的金鱼可怎么处理呢，能送人的都送了，这院里的街坊家家都养着一玻璃缸，也算是对常卫东的支持了，可这还有好几大缸呢，总得想办法吧，这玩艺它又不能吃。

孟姑娘看着常卫东发愁，从单位里带回一群小姐妹，上门来挑来了，走时候一个人给留上几毛钱，算是意思意思。这小姐妹有的养不好，没几天鱼就死了，不甘心啊，所以又得回来，来的时候吧，又带了新人过来，就这么来来往往的，倒是也处理了有一些，顺道着，这鱼倒是给常卫东钓上一个对象来。

姑娘也是回城的知青，现在在一街道办的食品厂当临时工，人家看上常卫东勤快，又有手艺，是远近闻明的能人，就托孟姑娘给说合说合，孟姑娘二话没说就应下来了。

这孟姑娘啊，最近正在喜头上，常遇夏减刑了，过了年，两个人就团聚了，熬了这些年，孟姑娘总算是快熬出头了。

注：批林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