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卫东回到常家的时候，正好是早起来上班的点儿，常家大门洞开着，常卫东正往里走，迎面撞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推着自行车打里边出来，嘴里还叼着半个芝麻烧饼，前车轮差点撞到常卫东身上。常卫东当下心里一惊，心说怎么着，这偷东西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大早起来进门偷自行车来了？心里想着这手就一把拽住对方的自行车把手，另一只手就往人家身上抓，吓得对方嘴里的烧饼掉到地上，大声惊呼着，唉唉，你这是怎么档子事啊？你抓我自行车干嘛啊？

院里这么一吵吵，正在屋里一边听新闻一边喝着粥的常知冷赶紧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等定睛一看是常卫东，急忙边吆和边跑过来，大叫着东子你这是干嘛呢？你赶紧着给我松开！然后连忙对边上那中年男子说，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这就是我们家那老四，插队去了山西那个。来老四，快给你刘叔陪不是，这是咱的新邻居，姓刘，快点！

常卫东听了他爹这话，一时半会儿的没醒过味来，说什么刘叔李叔啊，大早起来从咱家就推着自行车往出跑，还偷了咱家一个烧饼呢，这不吗？没吃完掉地上了！

此时各个屋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了，除了常老太太，还有西院住着的孟姑娘，另外的男男女女没一个常卫东认识的。常知冷一看，得了，正好今天都让你认识认识吧。于是对常卫东说，来来，你抬眼看看啊，这一院子人，除了你奶奶和你孟姐，其余的都是咱们的新邻居，以后别再见个人就当成贼了啊，人家是咱们的客！

那位姓刘的中年男子听了也赶紧的说没事没事，这还真是巧了，不打不相识，这一打不就熟了吗？老早就听说你在外面插队呢，怎么着这是找到门道回城了吗？这批回来的人多吗？我儿子也在外地呢，我这也是正打听，怎么才能给他办回来呢！

常卫东听说是邻居，心里想到了这八成就是常家的租客了，想想这些年常家的日子，心里一下子泻了气，手松了，嘴也软下来，说您别往心里去刘叔，我这不也是阶级斗争的警惕性高吗？我走的时候这院里就这两个老家儿，还有一个孟姐，真要是来了坏人连个还手儿的都没有。

这时候其他那几家也纷纷上来，相互见过，十几二十个人，一下就把常家的院子给站满了，弄得常卫东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操的，还真热闹啊！快赶上我们知青点儿了。

进了屋，稀里糊鲁的把锅里剩的粥喝了个底儿掉，把那咸菜里的黄豆挑吃得一颗都不剩之后，常卫东这才直起身子，打了个嗝儿。一句还没等常老太太和常知冷问他，常卫东就把手一伸，说老爷子你先给我2块钱，奶奶你再给我预备两件换洗衣服，有什么话，你们等我回来再说吧，我先去西四澡堂子泡泡去，打过了夏天就没洗过澡了，这浑身上下都长旮跋儿了。

他这话一说完，常老太太才醒过昧儿来，说我这闻了半天，这谁家做什么东西这么大味儿啊？又象臭带鱼又象倒咸菜缸，我这儿还找呢，闹半天是你身上的味儿！

老太太凑近了一看，又叫起来，说老四啊你这头发上一缕一缕的这是什么啊？这不会是虱子吧？唉哟，真是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常知冷也凑上去看了一眼，说可不是吗，得了，我再多给你一块钱，你到药店买点杀虫的药，到澡堂子里要一个单间盆浴，你好好的洗透了再给我回来吧！那衣服，全都扔在澡堂子别拿回来了，跟人家说一声说不要了，让人家处理了吧，要不拿回来都没地方烧。快点麻利的去吧，别招这整个院子的人跟你一块逮虱子！唉对了，别忘了把头发都剃净了啊，一根毛都别剩，你给我光光溜溜的回来。

边上的孟姑娘听了，忍不住捂着嘴乐，弄得常卫东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孟姐你是不知道，你要是去了就知道了，长个虱子算什么啊，天天那被子里床皮下面，什么东西没有啊，能睡着觉就不错了。知道什么叫虱子多了不痒吗？习惯了就好了。你们就是在城里呆惯了，一个个假干净，一点劳动人民的纯朴本色都没有了！

常卫东这一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他是洗了睡，睡了洗，直到把浑身上下搓得快见红肉了才从澡堂子里出来，头也剃光了，人也显得精神了，个子也长了，已然是个大小伙子了，只是和下乡前相比，人反而瘦了一圈儿，没那么结实了，还落下个老胃病，这辈子再也没长胖过。另外一个毛病就是，不爱干净，四哥是驴粪蛋子外面光，爱穿鲜亮衣服不爱洗澡这事，在亲戚朋友里没有不知道的，所以日后赵远洋一有时髦衣服就避着四哥，就怕他拿去穿几天，这衣服就味儿得没法儿穿了。

常卫东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再走，死磨活磨的让常知冷托人给他开了个肝炎的病历，寄到山西办了病退返城的手续。他这一回来，赵远征和赵远洋兄弟乐了，特别是赵远洋，虽然是这些年这是头一次见着这位姑表亲，但是平时远征不在的时候，他又有个地方能去了，还听说这位四哥当年在西城相当的一呼百应，有位前辈能帮趁一把的，总比自己在地面上生闯要强，保不齐的哪天人家不买帐了，吃亏挨揍是自己担着。

很快，常赵两家的表兄弟，和外面混的各路新旧人马汇合交手，名声不断扩大，即便是二环外新城的那些人，也得给点面儿了。平时去个电影院啊，泡个澡堂子啊，只要是哥儿几个想去了，没有进不了门的时候。但是事情也就是仅此而已，更多的时候，他们则是一帮子一伙的扎在常家老四的屋里，凑一大茶缸8毛钱一两的茉莉花茶，两盒前门或是礼花烟，云山雾罩的吹上半天nb，然后各找各的活路去。有时候刚好碰到常家饭点，不管是常老太太还是常知冷，都会招咱在坐的一块过来吃，说是人多了热闹。

虽是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多年后，大家伙都认定，在那只大茶缸传来传去的过程中，在趴地上找烟屁的嘻笑声里，一种叫作哥们义气，或者叫作阶级兄弟感情的东西，根深蒂固的印在了脑子里，所以日后不管荣辱富贵，不论是什么场合下再见，只要是一块喝过那大缸茶的，你丫跟谁也别装b，老老实实的就对了，只有这样，大家伙才当你是自己人。

常卫东回了城，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子了，不能吃着老家什么事也不干吧？就算是不挣钱，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干吧？可这干什么好呢？左看右看，没什么可干。

咱们这位四哥虽是不大爱讲个人卫生，可是爱收拾，实在没事干啊，就开始收拾这常家的小院。原先，这院子里就是常家一户，再怎么人多，这过日子的家伙什也就是一套，现在新加进来四五户人家，哪家不得烧煤做饭不是，所以各自都在自家的门前，搭起一个简易的小木棚，弄上一块石棉瓦当顶，夏天呢就在里面做饭，那些蜂窝煤就一排排堆在避雨的房檐下面，黑乎乎这一片那一片的。冬天炉子挪到屋里去取暖，这小棚子就存过冬的煤和大白菜，小厨房门口，都放着一个破水桶或是破竹筐当垃圾桶用，一到了夏天，这苍蝇就绕着垃圾飞来飞去，嗡嗡的听的人心烦。

于是常卫东先把小院里能利用的边边角角，全都给收拾了一遍，四处找了些碎砖，又给这院里各家下了任务，各自从单位或是亲友处淘涣来些碎木条子、油毡或是破铁皮，准备开工。在后院的角儿上，常卫东先围了一个小圈儿，够一个人将将儿能走进去，之后再用砖隔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格子，上边盖上一个由各种材料凑一块钉起来的简易的盖子。

常卫东干这个事的时候，自始至终不但没说他要干嘛，也没让边上人搭把手，就是自己一个人叮叮当当的折腾，拉着个本来就有点长的脸。他这脸一拉吧，各家租房住的也不敢多言语啊，可这心里头都嘀咕，莫不是常家自己要兴土木？这家的房子够住啊，不会还要盖吧？难不成常家自己也打算盖个小厨房，把所有能租的房子都租出去？那这院子可真是快变成大杂院儿了。

收拾好了之后，常卫东招呼大伙都过来，按各户人家人口多少，分配了大小不同的一个格子，告诉各家，这以后，就是各家的煤池子了，自己用粉笔标上号，买了煤之后，各自把这日子和块数都标在上面，各人心里记着点。之后，他又提醒大伙，以后这拿煤都凭自觉，街里街坊的谁也不会因为多一块煤少一块煤穷死或是富死，真要是断了顿儿接不上了，跟常老太太打个招呼，先从常家那儿借，什么时候买了煤再给还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