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29
|本章字节:7696字
慧凤母子走了之后,赵老太太称自己也累了,就回了房躺下了。老大仁龙知道刚才自己媳妇那番话,是真气着老娘了,站在堂屋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等自己媳妇出房门的时候,借口和仁虎说说话,留在堂屋。
哥俩坐在那儿,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开口,还是老大仁龙先打破了沉默,低声说,二弟你进里屋替我跟老太太求个情吧,我家里那个你也看到了,哥这些年没遇什么事,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媳妇,虽说她说话不好听,但也不是没道理。哥是欠着常家人情呢,但这人情怎么个还法,不在这件事儿上吧?
正说着,就听见棉门帘那边老太太屋里啪的一声响,听动静是茶杯落地的声儿,紧跟着就是赵老太太的一声怒喝,混蛋!虽是音不大,但足以听出其中的怒气。哥儿俩赶紧掀开门帘站面赵老太太床边,俯身垂手等着老娘发难。可是这赵老太太一声不吭,就这么背身躺床上,任哥儿俩站着。
老二仁虎绷不住了劝老太太,说妈您这是冲谁啊?您有什么生气的您冲我们来,您别自己憋闷坏了。
赵老太太听这话还是没转过身来,带着哭音儿说,我们赵家积的这点福份,今儿个都毁了。我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我自己,帮不了我那个可怜的大闺女!我一旧社会过来的老太太,我有什么资格生别人的气?
听了这话,老大仁龙赶紧着应承老娘,说妈你千万别跟她计较,我明就找人去,她说由她说,我办不就得了吗?您可别这样,大过年的,仁虎两口子好不容易回来,您这要是气病了这年可怎么过啊?看在您这些孙子的面上,您也别生气了!
老太太听仁龙这么说了,口气才缓和下来,说仁龙妈是怎么教你的,你长多大了都得记着,过河拆桥的事,那是坏我们赵家的福份,是折你老娘的寿!
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回到自己屋儿里,媳妇正在一边泡脚,一边等着仁龙呢。媳妇没多话,就一句,新社会了,哪头儿大哪头重你自己掂量。就这么一句,说得赵仁龙心里,比那洗脚水都凉。
赵仁虎等他哥仁龙回了自己屋,又在房里陪了赵老太太一会。母子俩2年没见,现在仁虎已经是三个儿子的爹了,但是天生的乐天派,让他还象个孩子,遇事不但不急,更是万事不操心,一副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的样儿,为了这个让他那自小也没吃过苦的媳妇柳梅芳叫苦不迭。若不是娘家的老丈人每月接济100块钱,用梅芳的话说,还养孩子,两个人的工资估计连裤子都穿不上。饿着肚子还能拉胡琴,这个就是仁虎给大家伙留下的印象。谁知道这每月100块,最后成了柳梅芳落在娘家的口实,在她老爹身后,除了点儿老人生前的物品作纪念,一个大子儿都没落着,这是后话,此处不表。
这次过年回北京探亲,走前把家里那几只羊都宰了,这也是仁虎的主意。当时把梅芳给急的啊,说这过年回来孩子吃什么啊,我又营养不良不下奶,你难不成让小三儿饿死?仁虎一边收拾羊一边说,怕什么,回来再从老乡那儿抓两只羊羔养上不就行了。可是他就想不到,这样的饥荒年月老乡手里哪还有羊啊。好在柳梅芳早习惯了,遇着这样的男人,不习惯也不行,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谁让自己当初就觉得这样的男人亲切,谁让他什么时候都能让人高兴呢。
因为从小就是这样的个性,赵老太太从没指望他养老,好不容易大学毕了业,非要跟着媳妇去外地。老太太看两人决心已定,加上亲家老丈人又上门说了一通的道理,并且答应日后会照应小两口的生计,老太太也就认了命了。但是梅芳在北京生下大儿子远征后,老太太看着这漂亮孩子,说什么也不放手,执意留在北京自己带。至于老丈人每月的接济,直接变成两份,一份50块钱直接就送到赵老太太手里,老丈人每月都会借此机会,到西城的胡同里看看外孙子,遇到节假日也把远征接到部里给他分配的北海后面的小楼呆几天,一来一往的,老亲家时不时的叙叙旧时的人和事,几年下来,相处甚是愉快。
仁龙的媳妇虽是偶尔会对老太太在远征身上的偏心有些怨言,但一想到那每月的50块,多数都被赵老太太贴补在这一大家子的柴米油盐里,倒也知趣的闭上了嘴。只是遇到自己从外面弄些好嚼果的时候,一定会把自己那一双儿女拉到自家的厢房,关起房门偷偷儿的享用,生怕远征沾了他们一丁点儿的光。这也就是为什么远征长大点儿之后,对他自己的大爷大妈敬而远之,反而和常家这几个表哥混在一起的原因。
话说这边厢挨了老娘的臭骂,那边厢又看了媳妇的冷脸,一晚上辗转难眠,既不能舍下亲家的情面不讲,又不敢违了自己那个先进的媳妇的命,思来想去,取了个中。文化卫生本来就是一个口儿,仁龙第二天托人到二滚子就诊的医院,打听到二滚子虽是伤势严重,但已是性命无忧,于是就放心回来向赵老太太交差,并由仁龙上门把话传给常家,让他们把心放到肚里,后面的就只能听政府发落了。
出了正月十五,常知人常五爷的判决就下来了,劳教十年,发配外省。常老太太听到消息,就象知道知冷那时候的判决一样,表情平静,甚至略带笑意的说,进去也不是坏事,这饥荒还不知道得多久,到了外省还有饭吃,总比在城里干等着强。
当常家还在为常五爷的事儿唏嘘奔走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慧凤在背着人的时候,时不时的发呆叹气。
开春的时候,知冷就要回来了,一走3年,又是这么个走法,慧凤的心随着春天的临近,越发的揪了起来。但是,更让她揪心的,是比面对知冷的归家更难启齿的事儿,本来她想过了年和老五商量一下,谁想到老五又出事了,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
慧凤工作的地方,是个街道的小加工厂,朝鲜战争的时候给志愿军做被服军需品,抗美援朝胜利之后,除了加工一些民用的被子床单、棉衣棉靴,还生产手套工服等等劳保用品。后来,前面的门脸慢慢变成了国营的副食店和菜站,于是加工厂自己也开了个小门市,卖些自己的加工产品和生活用品,这样就有了现金收入。本来这街道小厂规模就不大,会计制度也没那么严格,于是慧凤除了当加工厂的会计,还兼着门市部的出纳。
这事原本是件好事,慧凤为人忠厚,老常家的口碑又好,再说这样的小集体单位也请不起高人,让慧凤兼了也是街道干部和大家伙对慧凤的信任。但是,偏偏一场饥荒就在慧凤上任不久之后来临,风言风语不时传到慧凤的耳朵里,一直到过年前,街道的主任找到她,婉转地提出让她交出会计的工作,改到前面的门市部去当售货员。
到底是些什么传言,让慧凤这份工作都干不下去呢?说起来可笑,那就是赵慧凤在别人都浮肿的年代,没肿起来!
前面交待过,常老太太久经风雨,先知先觉,在别人还在大干快上,亩产万斤的时候,就卖了当年陪嫁的首饰,带着常家大小开始深挖洞、广积粮,所以常家虽是人口多,又都是大小伙子,但在老太太的福荫下不曾饿着,因此也就没浮肿。
在街道的大妈大嫂子们一个个肿得皮包着水的时候,赵慧凤虽是脸色不如从前好看,但放人堆里,怎么看她怎么不正常,脸盘子没变大,手也没出坑儿,再加上她的工作性质,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家庭妇女这么一叨咕,这里边没问题也成了问题了。
传着传着,话就传到慧凤耳朵里。开始的时候,慧凤心想,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叫门?但是到了年前的时候,事情越传越邪了,话也越来越难听,不光是说她帐上有问题,还传她连作风也有问题,要不然一个丈夫被劳改的中年妇人,如何能应付了一大家子的吃喝?没有外人帮她,她哪来的这个本事?
街道主任找她谈话的时候,慧凤原本想把家里有个地窖和乡下王爷帮着收杂粮的事都给端出来,用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一想到一家人的命都在那个地窖上,慧凤还是忍了。更让她禁若寒蝉的是,这事真要摆出来,不但又要涉及老太太的旧事,还得连带上老五,甚至乡下的王爷,早几年养几只鸡都算资本主义尾巴,常家这一地窖的杂粮,在这种非常时期不知道会引来多大的事端。过去这十年发生过的事,听说的见过的,让慧凤明白,不吭声比什么都重要。
过了正月,街道新来了个中专生,正式接替赵慧凤的会计职务。交接完了,街道主任告诉她,要查帐,这是上边的意见,也是制止流言的最好办法。
听主任这么一说,慧凤那是真急了,这明摆着是组织和街道领导对她不信任啊。要说有流言让她换工作,她委屈委屈也就认了,要说查帐,那就是对她赵慧凤这些年来的工作全盘否定啊!于是慧凤这辈子第一次抬高嗓门,放出一句狠话:我这帐要是有问题我出门让车撞死!这话一出,连着着新来的会计,屋里屋外听见的人都一愣,心说这个是赵慧凤吗?
接下来这些天,慧凤每天都是度日如年。做了几年的会计工作,猛一放下去站柜台,又是因为这个原因来站的柜台,放谁身上都是个难事,何况是从小就被教导着温良恭俭让,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的赵慧凤。为了避开门市部同事探寻的眼光,慧凤到了前边之后,就把库里库外的货点了个遍,把大小货柜擦了个遍,一个人上上下下,把门市部打扫得窗明几净,店面中间的炉子上烧着一壶热水,阳光照进店里,袅袅的水气在不大的店面里飘着,给这个饥饿的冬天增加了一些暖意。
慧凤收拾完,刚刚站在柜台后面搓搓自己冻得有些红肿的手,店门吱扭一声打开,之后又随着门上弹璜咣当一声合上。慧凤正要迎上前去打招呼,来人倒是先惊诧起来,“哟,这个不是赵家大姑娘吗?有日子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