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华佗无奈小虫何(2)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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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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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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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170字

冷冰冰的江风呼呼吹来,寒风夹带着细微的露珠,没头没脑地吹向他的脸,灌进他的衣领。他打了个寒噤,头脑清醒了一点,像梦游人突然惊醒过来。他望一眼四周,不知这是哪里。再看身边汹涌澎湃的河流,他想起杭州城边有一条钱塘江,这条应该是钱塘江吧?我怎么来到钱塘江边了?江水涛涛,仿佛流动的苦海,流水汩汩,就像奔涌的眼泪。远方忽明忽暗的灯光,犹如点点鬼火。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一如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江风吹动岸边的树枝,影影绰绰如群魔乱舞,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他的脑子渐渐恢复了记忆,回想起自己满怀希望而来却被当头狠狠地砸了一棍棒,别人都能如愿以偿顺利入伍,只有自己被拒之门外,巨大的痛苦又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他的心在泣血,犹如万箭穿心。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泪水奔涌而出,跪到在江边的沙滩上,放声大哭起来……


啊——


老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平!!!我从小失去父亲,跟随母亲讨饭逃荒,做叫花子,做拖油瓶,靠慈母乞讨来的一箪食一瓢饮维持生命,睡窑洞钻草窝,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历尽人间苦难,尝遍世上辛酸,幸得慈母庇护才活到今天。难道我的苦难还没到尽头吗?老天爷,你不该如此捉弄我,我上辈子究竟遭了什么罪,作了什么孽?


啊——


母亲为我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为我忍受了世间的种种煎熬,最后还为了我能参加招飞体检不惜步行几十里来找我,才生病倒下,以致最终不治而亡。母亲一生含垢忍辱殚精竭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了我能够快乐地活着,盼我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如今却落得如此结果。娘若地下有灵,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会多么伤心!娘啊,不孝儿太对不起你了!娘啊,你死的太不值了!娘啊,你死的好冤啊!


啊——


我喜欢的姑娘就因为我能当上解放军战士,成为一名飞行员,也有望实现她儿时的梦想,才答应跟我订婚,与我结下秦晋之好,我才有机会跟喜欢的人白头到老。如今这一切都将变成水中捞月,镜里看花,都将成为泡影。皎月,我们今生今世真的没有缘分吗?老天根本不答应我跟你结合?我们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走不到一处。皎月,你可知道你是我在世上惟一牵挂的人,失去你等于剜去了我的心。


我来世上就是赎上辈子的罪吗?我的苦难将永远不会了结吗?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物择天竞,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是自然法则。我根本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上,本该化作尘土碾成灰,早早地淘汰出局。


娘呀,我知道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地下一定很寂寞,您活着就是为了我,如今您死了,我为什么不能陪您于地下?娘,您带我走吧,带上我吧!


娘,娘,您等着,我来了,我来了。我的亲娘,我来陪您于地下。没有您的世界太恐怖,有了我您在阴间才不会孤独。没有您的庇佑我无法生存,有了您的呵护就是在地狱里也温暖。


他站起来,像个醉汉般摇摇晃晃地朝钱塘江走去。江水呜咽着,似乎在说,快来吧,快来吧,跟我们一起奔流入海,一切的一切将彻底解脱。快来吧,快来吧,世间有什么值得留恋?你看哪一个人不是哭着到世上来,说明人人本都不愿意来。快来吧,快来吧,你看我们多么欢乐,投入其中就只有快乐没有烦恼!从此于世无争,一了百了。


乔子康就像中了魔,蹒跚着一步步向水中走去,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忧伤,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


水淹没了脚背。


他面不改色,头也不回。


水淹没了膝盖。


他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水淹没了腰部。


他如醉如痴,毫不后退。


水淹没了胸脯…………


“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这四句诗是唐朝诗人刘禹锡咏钱塘潮的句子。另一位大诗人李白也叹道:“海神东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浙江八月何如此,涛如连山喷雪来。”


钱塘江的独特之处在于其以喇叭形的口子与大海相连,口大肚小,海潮稍有涌动,传导到江上便会掀起滔天巨浪。最大浪涛在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潮水受月亮吸引,浪高数丈,排山倒海,声若雷鸣,势如龙腾,“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成为天下奇观。平日里,钱塘江水也是潮起潮涌,波浪翻腾,惊涛拍岸。


乔子康一步步走向江心,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此时虽然不是潮涨时分,但江面上的浪涛还是汹涌澎湃,滚滚不绝。突然一个浪潮袭来,吞噬了乔子康。


黑漆漆的夜晚一片寂静,四周没有人影,江面上也不见轮船的踪影。


省军区招待所里负责招飞的部队首长和省民政厅干部,总以为乔子康站起来是回自己的房间了。他们理解他的心情,满心喜欢来当飞行员,突然遭此变故,心里肯定不好受,一个人回到客房内痛哭一场,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是允许的,也是必要的。他们也同情他的处境,这毕竟不是他的错,他是无故受连累。但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所以也没怎么在意他不辞而别离开办公室。到晚上报告说乔子康并没有回招待所,一个人呆若木鸡般地出去了。这下干部们着急了,马上组织人员查找,并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可是偌大一个杭城到哪里找去?


一晚上没回来,派出去寻找的人都空手而归,大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第二天,军分区、民政厅会同地方公安,并发动街道治保单位组织了全城大搜查。从旅馆招待所到风景区排查,没有人,每个街道里弄查找,没人。接下去只能查西湖、运河和钱塘江了。一组查找人员沿钱塘江堤岸搜索时看到了江边沙滩上躺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已被冻得气息奄奄,从年龄衣着等看跟要找的人相符,他们急忙将他送入医院。


军分区和民政厅的干部辨认后,确定此人就是乔子康,终于吁了口气,立即打电话到舜县人武部,叫乔子康的家人马上赶到杭州来。


当浪涛吞灭乔子康的一瞬间,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的手脚条件反射地弯曲成游泳的姿势,冰冷的江水冲醒了他的头脑。他会游泳,且水性很好。


小时候给别人放牛,他常把牛放到管溪中间的绿洲上去吃草,自己就跟小伙伴们整天玩水,先是在平缓的浅滩上戏水,后来到激流中也能游了,先是练狗刨式,后来自由泳、仰泳都会了。他最擅长的是潜泳,屏住呼吸能在水下潜行很长一段,经年累月逐渐练成了“浪里白条”的本领。哪怕管溪发大水,他照样连人带牛一起游过去,把牛放到河对岸。他并不惧怕一般的浪涛,只要手脚活动自如,平缓的江水淹不死他,就像水淹不死鱼。


他意识到想死也不能用投江的方法,这完全行不通。求生意识驱使他缓慢地向回游,在波涛中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抓住了岸边的野草,吃力地爬上了岸。饶是如此,他已呛了好几口水,与波涛搏斗使他浑身累得快要虚脱,此岸离他下水之处已下移了很多,他在水中飘浮了好几百米。痛切心肺的悲伤、刺骨的寒冷、极度的疲惫和腹中的饥饿让他一上岸就感觉头重脚轻,五脏翻腾,一下子晕厥过去。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乔子康感到头脑晕乎乎、昏沉沉,神志懵懵懂懂。他处在了半昏迷半做梦的状态。


他梦见了娘,可娘这回没有温情地呵护,而是气愤地厉声斥责:康儿,你怎么可以死!娘拼死拼活为了什么?娘一生含辛茹苦不就是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吗?你要是死了不就叫娘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你好糊涂!


不一会儿,梦境把他带到以前的某一天,为了防止尊敬的祝老师想不开,他远远地跟在老师后面保护着。祝老师坐在长者山上对他说,自杀是懦夫行为,真正的勇士就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无论生活如何艰难曲折,都要勇敢地活下去。每个人只有一次生的机会,必须好好珍惜。


梦中又仿佛听到未来的岳母对他说:皎月既然跟你有了婚姻之约,也收了你的财礼,我定会把女儿完整地交给你,无论富贵还是贫寒,无论健康还是疾病,皎月都是你的人。


他似乎也看见皎月深情地注视着他,幽幽地说,不是冤家不聚首,我跟你命中注定要做一对冤家。唉,孽缘啊!放心吧,我的心已经属于你,无论是好是坏,这一生总是跟你有缘。


可是,死难,活更难!死是一瞬间的事,活却要付出毕生的精力。他已没了家,没了工作。他能回到哪里去?活路到哪里找?


他于迷糊中悠悠醒来,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刺目的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穿白大褂走动的人。他想这不会是阴曹地府吧?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应该是阴森可怖、黑咕隆咚的,阎王殿不会如此光亮。他又清醒了一分,感觉手上扎着针,上面吊着一瓶盐水,知道这是在医院里了。他的嘴轻轻动了下,发出“哦”的一声。


值班护士惊喜地转过头来,见他醒转,便过来说:“呀,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感觉还好吗?”他点点头表示回答。一旁的医生走过来,用听诊器听听他的心音,搭一下脉搏,护士给他测量了体温和血压。医生说:“生命体征已经稳定,没有大碍了。不愧年轻,体质好。”


护士出去引来了等在外面的人。子康一看,就是那天通知他不能参军的民政厅干部以及一名部队首长。看到他们,子康不禁又一阵心酸。


民政厅郑干部说:“万幸万幸,没出大事,不然如何是好?看来精神状态不错,很快会康复的。”


另一位说:“小伙子,想开点,人生本来就是有许多不如意组成,谁能做到随心所欲事事顺利呢?遇到曲折是难免的。”


部队首长也说:“我们对你也深感可惜,可也是爱莫能助,需要你坚强面对,人生的道路还长着呢。”


子康点点头,也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如果真被冲入大海,太辜负母亲的殷殷期待,也辜负皎月寄予的厚望。他在设想,如果皎月听到他的死讯会作如何反应,是否会昏天黑地痛哭流涕?


说话间,舜县人武部的王干事匆匆赶到了。子康想起初见王干事时板着面孔坚拒他体检的情景,到后来多次接触,竟然有了亲人般的感觉。王干事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为子康感到万分惋惜。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飞行员,却又莫名其妙地落了选。这对乔子康的打击可想而知。他拉着子康的手,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民政干部问:“咦,他的家人怎么没来?”


王干事说:“他已没有家人,他是一个孤儿。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娘,不久前过世了。”子康娘在临死前作出安排,为子康订了婚的事王干事并不知道。要是他知道,未婚妻应该是他现在最亲的人,会通知她来。


三位干部吃惊不小:“怎么会是这样!”


王干事就把子康的情况简略地讲了一遍,三位干部听了一片唏嘘,造孽啊造孽,上级一刀切的规定真是要不得,已遭受如此磨难的人本不该再遭一次罪,要是乔子康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对得起他死去的母亲。他们对乔子康的处境深深地同情。


两位民政干部商量了一下,用医院的电话向民政厅领导作了反映。回来后说:“部队里的决定无法改变,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过这样,乔子康本来就是工人,也有文化,现在户籍关系迁出了,家也没有了。我们刚才把这些情况向厅里领导汇报了一下,争取通过省民政厅把乔子康安排在杭州工作,算是稍作补偿,你们看怎么样?”


部队首长说:“对对,这样最好不过,就当是提前转业了。民政厅给安排一下工作,对大家都有个交代。乔子康不去部队,为地方建设作出贡献也是一样。”


王干事说:“那好呀!乔子康你谢谢各位领导,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里工作吧,反正老家也没有了牵挂。”


乔子康听了,脸上露出微笑。他明白,在目前情形下,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他想抬起头来说一句感谢的话,可一用劲,头脑又是一阵晕眩,面色苍白,阵阵喘息。


护士赶忙过来,对干部们说:“病人刚刚脱离危险,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不能再聊了。”


民政干部说:“那好,乔子康你好好调养身体,我们走了。工作的事我们会尽力作出安排,你就等待好消息吧。”


子康在医院里调养。第二天已能喝一点粥了,喝完粥,苍白的面孔上有了血色,精神回到了身上,慢慢能下床走路。过了几天,他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民政厅干部再次出现。他们果然给子康安排好了工作。子康出院后直接去了新的工作单位。


新的工作单位是杭州人造丝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