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7280字
庄稼的茎叶和花草上凝结着浓重的露水,水晶珠子大的露珠成串地在叶子上滚动,悬挂在草尖上,围挤在花蕊间,一切植物的颜色都变得浓重而鲜嫩,纵横错综的苍山间沉浸着浓酽的晨雾,黏稠得就像纯正的牛乳一般在巨大的容器样的千山万壑间沉淀着,久久不见一点萦绕游动的迹象,温暖的朝阳高高升起在龙腰梁上学校操场后边的林子顶上,射向山川田野的所有光芒里都折射着植物们回馈给她的各种色彩,原野上浮荡的淡淡的雾气里仿佛闪耀着密如雨丝般的彩线,像是谁在织绣一种薄似蝉翼的织锦纱幔,如果真是天上的仙娥们,那她们一定就躲在刚刚抽穗的麦垄或开着紫色和白色花簇的洋芋田间。早早就去田里劳作的人们也许会遇到她们,洋芋牡丹打扮得和仙女们没有什么两样,就在地头上遇到了罗爱会,罗爱会在梯田地里拿着一本书转悠到坡地上段家的麦田边,洋芋牡丹好像有意在此恭候他似的在地头上的菜畦里拿着锄头象征性地锄来锄去,看得出她昨晚在新盖的洗澡棚里不仅洗去了身上的汗渍,同时还洗去了心灵深处的积垢,这使得丰采涣然的她显得格外地轻松格外地柔美。人生观念的彻底改变和自信心的重拾让她由内而外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悦和灵动,罗爱会站在地头上从后面由上而下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她时,她有意调整着能够显示她身材丰韵的各种姿势,她感觉得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像欣赏着一件宝物似的仔细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衣服上隐秘的每一道条纹,她不时地把扎着绿色绒线的两个粗大的辫子往身后甩着,蹲下来拔掉一棵回回草,站起来锄去一棵谷莠子……
罗爱会觉得今天他看到的洋芋牡丹就如同他在早晨起来一眼看到了日出般心情一样舒畅,他一直希望自己每天看到的洋芋牡丹都是这副清纯热忱的样子。
“洋芋牡丹,你这么早啊?”
洋芋牡丹直起腰来拄着锄把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着额头渗出的细汗,眼睛像绽开的两朵花儿似的笑道:
“哟,是爱会啊,你又在背书呀?不是说不念书了吗?”
罗爱会跳下地埂跨过一米宽的坡道,蹲在地头上说:
“呃,我是不到学校里去念那种没完没了要考试的书了,可是人还是要多念些书的,现在的人不读书就算废了,念书阿里都能念哩。”
洋芋牡丹把手帕折叠成长条状当扇子扇着凉说:
“那是,我不怕你笑话,我也喜欢看书哩,我念了个初二,但是我能看懂高中的书和报纸哩。”
“初二就成了,只要自己平时多看多记一些字,啥书都能看懂哩。”
“我把梅妈妈的儿子念过的书拿了几本有空就翻,觉得能看懂哩,还有墙上糊的报纸都没几个难字,我看到人家集上那些开铺子的女娃子都自己学裁剪挣钱心里着急得很,我也想弄个啥,我的心大着哩,说不定我将来在咱们大营村的集市上当大经理哩,哈哈哈哈……”
洋芋牡丹说着把自己先逗得弯腰直笑哩。
罗爱会也被逗乐了,站起来,把书背在身后说:
“这有啥不成哩,肯定成,事情都是人干出来的,只要有志气往里头硬钻研没有不能实现的想法,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好好想,想好了告诉我,我支持你,我做绿叶你做红花。”
“你糟蹋我哩,我做你的绿叶都不够格哩,等我想好了想透了就告诉你。”
“对了,梅妈妈家的儿子你见过吗?”
罗爱会似有所悟地忽然问。
“从来就没看见过他回来过呀?”
“这个人可不一般,将来不得了,聪明绝顶还有文化,人长得英俊潇洒还会画画,他在省城里念书着哩,前年假期来过,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你没看到,城里好多漂亮的女人想和他过活他都挑三拣四地看不上哩。”
洋芋牡丹睁大眼睛看着罗爱会的眼睛说:
“听人家说梅妈妈的儿子是个美男子,就是没见过面。”
“女娃子见了他呀,都会做梦的,害相思病哩。”
“呵呵,胡说,我就不会。”
“那是你没见的缘故。”
“呵呵,那我倒是要见一下哩。”
“那我可要把他赶出大营村去哩。”
“呵呵,你瞎说哩,我又不是你媳妇。”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啊,走了,回去了。”
洋芋牡丹笑着说:
“有空帮我给我的棚子墙上裹一层粗泥,我想粉刷一下哩。”
“罗密欧愿为朱丽叶效犬马之劳。”
罗爱会脚下没停,只是回头笑道。
“你说的是啥话我没听懂?”
“呵呵呵呵……”
罗爱会笑着走了,洋芋牡丹又在后面喊:
“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罗爱会消失在豁岘口上,风把这句话吹得跟着云彩飘上天了。
连续几天罗爱会都见到洋芋牡丹穿着米黄色的羊毛衫,得体的蓝色化纤裤子,头发总是梳成两个粗大的辫子,扎着绿色毛线头绳,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舒心笑容,比她刚嫁到大营村时还耐看,她手里端着一个大如锅盖的葵花盘子,站在门口摘着葵花籽吃着吐着,如同出浴的芙蓉仙子,这让他高兴得跑到梯田地埂上像山洼里的嘎啦鸡来来回回地唱情歌,他就是想唱给花儿听鸟儿听,唱给山风听云朵听。
洋芋牡丹自己盖洗澡棚子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村子,要是以前人家会笑话死的,可是如今的村子文明多了,算是够开放了,虽然人们都在风言风语地传说这事,但没几个说太过分闲话的人,专门制造是非的罗贵瑶一家经过上次洋芋牡丹的一番吓唬明面上是不会胡说什么了,但背地里保不准不神神道道地鼓捣些啥把戏哩,虽然她上次给洋芋牡丹当面保证向神爷爷去求告消除谣言,其实是私下里没少去给传说谣言的人说好话,她心里也清楚她之所以和那些女人一起嚼舌头是为什么,她是为自己的儿子们总想在洋芋牡丹身上讨点便宜,可人家偏偏就看不上他家的几个游手好闲胡吹乱编的臭小子,那几个女人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男人被洋芋牡丹弄得神魂颠倒心思错乱敢怒不敢言,只好和罗贵瑶沆瀣一气编造谣言发泄一番,谣言编造得那么具有神话色彩倒还是罗贵瑶的杰作,她骗那些女人说自己听神仙爷爷神仙奶奶说的,既然是神仙爷爷神仙奶奶透露的天机,她们当然只能听信和传言而无法怀疑,更谈不上证实了。遇到这种事还是洋芋牡丹想得对做得妙,就是去找公安局乡政府,造谣者自己就跳出来帮忙证实哩。
除了罗巧霞说“洋芋是个耍家子,弄个洗澡的地方亏人得很”之外,就是邵富祥说了一句笑话。这个人出了名地好说荤话,开玩笑没遮没拦,尤其开洋芋牡丹的玩笑话,嘴巴子臭得很。他说段大脑袋偷窥过媳妇子洗澡,腿软得差点儿没有从驴圈门上走出来,还是老婆子背到炕上的。
段大脑袋就在喝茶的时候用驴粪偷着给他煮了一盅子“茶”,邵富祥被捉弄了,还一个劲儿地说:
“这伏茶不像是内蒙的,像是云南的。”
罗正林配合老段做的事,也就帮腔说:
“驴王爷送来的,走了不少弯弯绕的山路运来的稀罕物。”
直到他帮罗正林家去盘炕时,几个人说笑话说出来,可是邵富祥死活就是认准了说罗正林胡编哩,他几十岁的人了,喝了半辈子茶,茶味粪味难道还分不清吗,一帮人都笑得捂着肚子叫疼,邵富祥也这么笑哩,他笑罗正林笑话编得太失笑了,罗正林笑邵富祥真个失笑死人了。
自从洋芋牡丹有了洗澡间就拒绝了和所有男人的苟且之事,尽管他们都心有不甘百般纠缠,洋芋牡丹就是干脆利索地予以拒绝,尽管他们对洋芋牡丹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化想不通,重要的是洋芋牡丹自己想通了,和她相好过的男人们除了邵富祥一如既往地每天到她家去喝茶谝闲帮她做活,孙玉殿和张克勤很少再到段家来串门,洋芋牡丹是即便需要他们宁可活不干了也不去求他们帮忙。再说孙玉殿和在街口上开裁缝铺子的一个甘草店的女娃子定亲了,有事没事都一天到晚围着她转。张克勤的工程队在乡镇府包了活,庄子上大部分的青年人都跟着去挣钱了。白天只能看到在田边地头蹲着谝闲或大树墙脚下乘凉的老人。张克勤没有对段瑞民信守诺言,工程队里没有他的名额,段瑞民哭着闹着要去找张克勤被洋芋牡丹拦挡了,洋芋牡丹说工程队是靠力量和手艺做事的,段瑞民立刻就软了不再继续闹了。洋芋牡丹清楚他的软肋在啥地方哩。不过段瑞民也没闲着,他要么泡在马占武的铺子里喝茶吹牛皮,要么在罗贵瑶家听这一家人仙乎鬼乎地海侃神吹。
这段时间里,大营村最满足最快乐的男人就数罗爱会了,他每天早晨都笑着在田野上大声地背书大声地唱歌哩,他把书背给田野听把歌唱给日出听,村里人说他的闲话他一句听不着也不去听。
大营村现在还有一个最快乐的人当然是洋芋牡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