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6686字
“哟,今儿咋这么好看,脸圆得越发像个月亮了,我看不像洋芋,应该挂在天上,长在土地上真个是有些糟践了呀。”
这句似曾相识燕归来的一句话让洋芋牡丹听着心里像饮下了一杯蜜糖水似的甜滋滋地舒服,向宋文山投去恭敬而有些自卑的目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宋文山时自己总会表现出一种既恭敬又有些羞怯的心理。她知道自己说不清,也不知道怎样从自己的心里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告诉自己,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过要问自己一个什么原因,就连这种念头都没有起过。
她笑着回答:
“大兄弟还没吃午饭吗?我们都早已经吃过了。你们城里人才漂亮哩,咋就糟践起我一个乡里女人来了?”
宋文山有些认真却略显尴尬地连说:
“没有,没有,你真的比牡丹,不,比月亮好看哩,和城里电影院门口贴的海报上的女娃那样漂亮哩,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啥时候听我随便糟蹋过人的哩?”
“好看顶个啥用啊,还不是在泥土里刨食吃的嘎啦鸡。”
洋芋牡丹笑得更舒心了,她脚下没停,声音清脆,引得几个男人打开自家的大门站在门口朝他们张望。宋文山忙退进院子里,听见斜对门洋芋牡丹家的大门也关上了。
洋芋牡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宋文山这么说了一句赞美她的话,她就老是愿意站在钉在墙上的破镜子前面发呆,还会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竟然连一向疼爱自己的公公也挨了她的抢白。那么多人都赞叹她的长相漂亮,她从来都没有往心里去过,就是那个让她爱恨交加的阮荀说这种话时,她都没能觉出些许的感动。宋文山不一样,他是城里人,长相也是城里人,又离她这么近,那么斯文,不但看不出有小看她厌嫌她的一点儿表情,倒是对她高看一截哩,这使得她想逃离段家的心越发急切了。
她爹绑着她把她卖生猪一样地强拉着送往段家的头一天晚上,她就亲口对她妈说过:
“我死成鬼都要从段家里跑了哩。”
她妈抹着眼泪说:
“你就认命吧我的娃,怪只怪你自己给自己脚上走出了泡,自己把自己弄得不好走路了,不是路不好,我的娃,你死心吧,是自己不值钱了。”
洋芋牡丹顶嘴道:
“好过孬过,是我自己过一辈子,好受苦受是我自己受一辈子,你们把我看得一文钱不值了,可我不能把自己看成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凭啥要按你们的心病把自己的一辈子糟蹋了,像我大妈那样生生个苦死了,你们今儿个绑着我,总有松开的时候吧?”
窦菜花抱着女儿哭着说:
“我苦命的娃,妈妈帮不上你的忙,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拿主意吧,妈妈嫁到你们韦家半辈子被你爹不是鞭杆就是鞋底子打了半辈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只要段家的娃对你好一些,你就把心捏扁了给人家当婆娘吧。阮家的娃把你坑害成这个样子就自顾躲避了,段瑞民再不好也比这种良心叫狗吃掉的男人好上一百倍。”
嫁到段家了她的儿子被段家人弄死了,她的男人不光心理上不是个健全人,就连生理上也不是一个健全人,善良的洋芋牡丹用蹂躏和摧残自己的身心来报复段家,还是她种下的一片金黄的向日葵拯救了她,给了她重新点燃追求美好人生的希望,她把出嫁前夜给她妈妈说的那句话又一次咀嚼了一遍,她有了一个更加成熟的想法,从此她一刻不敢懈怠地向着自己确定的方向用心努力。
嫁到段家这几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默默地为寻找自己最终的出路做着挣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拼命地劳动,粮食多了,可以卖一点,攒一块半毛零钱,多挖一些药材,卖上几十几元,手里有了钱就好办了。起初她还想着阮荀一定是先自个想办法挣钱去了,他跑是为了真正将来能把她带走,等了两年后什么消息也没有等到,又等了一阵时间等来了有关他的另一种传言,接着又是一种传言,就是不见他的影子在猪脑沟和大营村出现,她这才开始怀疑阮荀的无能和昧良心无异于一个活脱脱的陈世美。她想过要出去寻找阮荀,她打听过,阮荀确实一直没有回过老家,她唯一去过的远地方就是和阮荀一起背过砖头的路崖店子,阮世海去那里找过,那里人说阮荀自从那次跑了就从来没再到过砖厂,这些消息她都知道,但她相信先要手里有钱,有钱就有办法打听到阮荀的可靠下落了,她打听他的下落不是赖着非要嫁给他,是想狠狠地扇他几个耳光,当面质问他为什么欺骗她,这些问题洋芋牡丹在心里琢磨过数百遍了,罗爱会的妈妈再三阻挠他俩交往,他们不得不一任他们的情感被山风吹去的时候,还有去年宋文山还未曾和她开过那句玩笑和动辄就找她聊天的时候,她还一直幻想着将来找到阮荀,如果他确实回心转意了,给她下话了,也许她还会跟着他跑,哪怕一起去讨饭。可是去年和宋文山的邂逅让她不再这么想了,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宋文山把自己带到城里去生活,她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可以扫马路挣钱。但是她不明白宋文山心里的想法到底咋样,宋文山毕竟没有说过喜欢她,更莫说爱她了,这只是她自己这半年来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宋文山不经意的一句夸赞,却成了她久久难以排遣的困扰。她的心里简直乱极了,暗喜一阵,自卑一阵,幸福一阵,痛苦一阵,爱一阵,恨一阵,麻麻辣辣说不清滋味,让她难以入眠。这样接连折腾了几个晚上,她的精神出现了恍惚。
公公也看出了儿媳妇脸上那层浮荡的憔悴气,问她:
“娃,你哪里不舒服?”
她说:
“心里不舒服。”
“要不要叫高大夫来看看?”
“不要,就是心里不舒服。”
公公只以为是儿子欺负了媳妇,又一想好像不对劲儿,他的儿子是受媳妇欺负的那种男人,就对老婆说:
“该不会是儿媳妇有啥心事了吧?”
黄豆换却劝老汉:
“不要想那么多,女儿家的身体不舒服时,心里也会难受,脾气也会有些说不清摸不准。”
段家每一个人都在猜想着洋芋牡丹心里到底在想些个啥。洋芋牡丹心想:反正只要我不说出来,你们就是把心想得从嘴里吐出来也没用。洋芋牡丹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源于宋文山,是他像一株向日葵一样站在了她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坐在了她心里原本属于爱情的位置上,这个莫名其妙何止是莫名其妙,简直是岂有此理,为什么你城里人就可以小看我乡下人,欺负我乡下人,你宋文山住的城里难道女人比我们乡下女人哪搭长得奇特不成?
洋芋牡丹想了好多好多,心里十分矛盾,这种矛盾让她既幸福又苦恼。
洋芋牡丹又有了一个决定,至少她知道任何事情要自己面对过了才能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她相信自己是有过经历的女人。她要当面问宋文山,愿不愿意娶自己做老婆,还要他一辈子不变心,如果他说愿意,哪怕宋文山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她都高兴,只要他当面说愿意娶她洋芋牡丹做老婆,一辈子不变心,举头三尺有神明,只要他当面这么说了,哪怕他说的是假话,她想她都会相信,都会跟他走,无论走向哪里,无论前途如何渺茫。她就这么颠来倒去地想,想过之后又觉得很自卑,觉得自己哪里都配不上宋文山,再说了,宋孝忠在城里做领导,有一次过年回来,和洋芋牡丹见过一面,虽然看上去他不那么严肃,可洋芋牡丹心里还是顾虑重重,对他存有一种敬畏之心。想起这些她又有些灰心了,但转念一想到梅雪娇的温婉贤良,拿自己当亲闺女似的情景,心里就又觉得暖烘烘的多了一份希望和勇气。
洋芋牡丹洗好碗筷,喂好猪,匆匆吩咐段瑞民:
“年猪,你去给牲口添上草,我出去一下哩。”
“嗯,你到谁家浪门子去哩?我一会儿去找你。”
“我上天去哩。”
“我拽着你的尾巴哩,不说拉倒,我知道你去宋家吃肉去哩。”
“吃你的肉哩,快去给牲口添草唦。”
洋芋牡丹从炕柜里拿上一只纳了一半儿的鞋底和几个旧鞋样子就往宋文山家跑。
罗正林和郑月娥在宋文山家的上房里说笑的声音在大门口就能听见,门没有插,洋芋牡丹没有敲,推开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