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牛胆米烧疯段瑞民(1)

作者:阿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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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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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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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912字

罗正华胳膊窝里夹着两条带过滤嘴的海洋牌香烟从闫如意家的铺子里急匆匆地出来,闫如意紧跟其后和他半争半吵地骂着:


“不管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是铁了心不会再相信你这种不说实话没有乡情的忘本之人了。”


“你这人疑心太多了,我真是劳心没得好报,费力没讨着好话,信不信由你了。”


罗正华不服气地回头辩解着。


“哎呀,算了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不计较就是了,做人还是留点儿良心好啊,古人都说留点好心肠给儿孙哩,你难道一点都不准备给你的后人们积点阴德吗?”


闫如意很不耐烦地用右手在空中往外扒拉着做出非常反感的样子让他快走。


罗正华很是不以为然地摇晃着脑袋什么也没再说,但显然是想说:我就这样人你能咋地吧,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儿唦?


回到家里他把香烟往炕柜里一扔,蹴在上炕里脸上带着阴笑想着刚才在铺子里和闫如意较劲的一番不愉快的情景。


唐筱晴往灶眼里塞了一把干柴,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手心手背在围裙上来回蹭了蹭,捡了一盘子热洋芋端上炕桌,招呼罗疤子和罗涛趁热吃:


“窖里不剩几背篼了,留着包菜盒子吃,往后再想吃煮洋芋,可就得等到明年的新洋芋下来了。”


罗疤子对儿媳妇说:


“蕊儿,你给切一盘子腌麻菜来,吃煮洋芋没有麻菜下怎么行?”


甄蕊儿揭开案板底下的菜缸盖,捞起一棵花椒腌的大白菜放进盘子里,接着弯下腰去捞第二棵,刚把筷子伸进缸里就突兀地尖叫着连盘子带筷子一同扔进了缸里,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唐筱晴跑到缸口上仔细一瞧,倒吸了一口凉气:香头子粗的白蛆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噬咬着,有的还像是扭着身子舞动着,如同舞厅里穿着暴露的舞女们,白花花肉嘟嘟的一大片。


“天哪,这可咋弄哩,可惜死个人了呀。”


“快把蛆抖掉,把菜全都捞到案子上再说吧。”


罗疤子跳下炕,跑到跟前龇着嘴瞅着缸里泡胀了的大米粒似的白蛆说。


“宋家和段家经常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咱们家端一点来,我们今天也给他们端一些去,倒掉怪可惜的。”


唐筱晴撅着屁股伸着筷子战战兢兢地抖搂了几棵菜扔到案子上说。


甄蕊儿觉得婆婆这样做有点儿损,在她脸上了了一眼。


可罗疤子是村上有名的奸恶之人,他两口把拿在手上的一颗热洋芋塞进嘴里,噎得伸着脖子咕咕地摆着头,瞪圆了眼睛含糊其辞地说:


“我看这是一个补人情的好机会,还是你妈的脑筋够用啊,不过还是要尽量把蛆抖搂干净些为好。”


唐筱晴冲罗涛诡谲地笑了笑,说:


“我嫁到你们罗家来可算是把半截子良心喂狗了。”


“我做律师的宗旨就是:心要像个蛆窝窝,嘴要像个蜜钵钵,不然谁找我打官司,我找谁去挣钱呀?”


罗疤子又回到炕上蹴在炕桌跟前,拿起一个热洋芋在手上丢来丢去,看着边啃洋芋边做鬼脸的罗涛说。


罗涛很不赞同地瞪了他爹一眼,磕磕巴巴地跟他顶嘴:


“罗家人……阿就阿就……不能一点儿良心没有,只……只……阿就……认识钱啊,我……我……我这颗良心就……阿就……留着做种吧,我可不像我爹和……和……我大大,我……我的良……良……阿就……良心留着换……换大价钱哩。”


“你个龟子,还挺会说人话的呀,”罗正华伸手拍罗涛的脑袋没拍着,扭头对唐筱晴说,“给邵富隆和爱社家都端一些去。”


唐筱晴把抖好的麻菜在案板上分装了五六碗,打发儿媳分别给几家邻居送去,甄蕊儿来回跑了几趟,最后一趟是送给罗正林家去的。


罗巧霞接过碗,客气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七八只白蛆蠕动着柔软的身子使劲儿地往外拱,她连菜带碗往地上狠劲一丢,指着甄蕊儿就破口大骂上了:


“嫂子,我知道婶子有啥好吃的若是给人送,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啥好心肠,要么就是抹上了屎的玩意儿,要么就是有啥企图的,她只知道拿人家吃人家的,咋还舍得把自己的东西送人哩。原来是蛆吃剩的呀?你看看蛆还在吃哩,你把你家的蛆端到你家去吃吧。”


郑月娥和罗正林跑到跟前瞅了瞅地上的菜和蛆,气得浑身哆嗦咬牙切齿。


“自己把地上的菜和蛆都捡起来端回去,别脏了我家的院子。”


罗正林指着甄蕊儿的眼窝窝怒气冲天地斥责说。


甄蕊儿的脸和脖颈像刷了一层朱砂,迅速低头弯腰抓起菜往碗里一填,端着就走,在门口和洋芋牡丹撞了个正着。洋芋牡丹是闻讯来讨说法的。


“咋这么日弄人哩,我家给你家也不少端东西吃,可没这么缺过德,你给人家端一碗蛆干啥哩嘛?我刚犁地回来,饿得慌,看着案子上有麻菜,切了一疙瘩就放进嘴里嚼,嚼着嚼着阿么感觉好像把菜嚼出肉的味道来了。”


洋芋牡丹说着笑起来了,郑月娥想笑,硬是忍住没让自己笑出来。


甄蕊儿灰溜溜地从她身边挤了出去,脚下快得像踩着风轮。


郑月娥和洋芋牡丹骂了一阵子唐筱晴,罗巧霞从后院拿着扫把出来扫撒在地上的菜渣和蛆虫,洋芋牡丹和她向不卯榫,便借口家里忙,笑着跑走了。


“人那么坏要遭雷打的,你去听听庄上人是怎么说罗正华的,正月里领着唐海鸰做啥去了?二十几的大姑娘是好,可那毕竟是亲亲的外甥女儿呀,人家说是去打胎的。”


“你不要说人家的是非闲话好不唦?咱家往后不和他叔家来往不就得了?”


郑月娥和罗正林呛呛了两句,猛然回头盯住罗巧霞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嘱咐说:


“巧霞,你叔家往后可不要再去了,妈不许你上他们家去串门,我死了都不要到那样的人家屋里去,你没有这样的叔叔。”


门外传来了几家人和唐筱晴吵架的声音,还有撕扯的动静,街两边所有人家的狗都朝着唐筱晴家的方向狂吠,夹杂着罗涛凶狠的结结巴巴的斥骂声。


不知道罗涛究竟跟着他爹在城里搞些什么名堂,穿戴得溜光水滑,和村里人显得格格不入很是生分。唐筱晴病恹恹地老是在高大夫那里看病吃药,常年一个药罐子离不开火。罗正华三天两头往家跑,谁也说不上他究竟在何处当哪门子律师。清明节转眼过去了,所有能种的地全被耕种上了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只有李虎山家的梯田地下面的二十垧坡地荒着。地荒着的现象在大营村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异常现象,当然村子上人没有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荒地。


罗正林笑话说:


“郑稀生家的地都没荒过,大律师家的地倒是全荒着,难道等着和土地爷打官司赖人家的粮食不成?”


陈队长气愤地找罗正华好一顿数落:


“你再大的律师也是吃人饭拉人屎的,你老婆和娃既然种着承包地,不种就包出去,荒在那里造这些孽让人看着难受,农民好端端把地撂荒了太不像话,哪怕你白送给人家耕种也不能让地撂荒着,你瞧不起村上人,除非你不在这里住了,既然还要住在这里,我还是劝你,你就是高级得多么了不起,也不能这么看不起乡亲们,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求着人?这要是你家里有个啥火烧眉毛的事情,谁还会愿意帮忙呀?”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门时把大门摔得山响。


邵富祥听了洋芋牡丹的主意,租种的段家和李虎山家的一些陡坡山地,加上自己家的十五垧,共种了三十垧地的洋芋,说好年底按每垧一百元付租金,并承诺两年内把租给他们的一半山地修成梯田,陈队长做的中间人,大家口头说定的,用不着写什么协议。


邵富祥借用孙永茂家的两匹骡子犁了几天,洋芋牡丹驾着两头毛驴也是一天没歇地跟着犁,段瑞民借陈队长和刘柱子家的骡子从早到晚地耙耱。为了表示感谢他还顺带着把孙永茂家靠近自家坡地的几垧地给悄悄地帮忙犁掉了。


切种块的时候菜筱环和洋芋牡丹抽空去帮忙,黄豆换和梅雪娇也切了一天半,下种的时候,陈队长发动村上人抽空帮了两天就全部种好了。邵家特意请了木匠把园子里的几棵老杏树砍了,做了两副压粉的架子,剩下的木头做了两个基圈子,请了段瑞民和李大成打了几天基子,五月份的时候在自家院子里的西南角上箍了一个窑,盘了能搭两个五尺口大锅的锅台,这就是邵富祥家的粉坊。梅雪娇是个热心肠子女人,主动央宋孝忠联系好了几家铁路单位,到时候拉上一车菜来把粉条子换走;邵富隆也答应帮忙,邵富祥心里才算踏实了。他知道铁路上那么多的小单位,他自己这几垧地的洋芋粉还不够几个工区人塞牙缝的哩,邵富隆所在的工厂里几千人吃饭的食堂,一车粉条子恐怕煮不了几盆汤哩。


自从把洋芋种到了地里,邵富祥几乎天天钻在洋芋地里锄草培土,就连梦里都是一天没离开过他的洋芋地,直到一望无际的洋芋地里像落了一场大雪似的开了满地的白花,他才蹲在地头上望着洋芋地吼秦腔。


麦花儿已经光了,麦粒子也灌浆了,日头一天比一天热了。郑稀生带着老婆和两个儿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和老婆年龄一样大的儿媳妇,让人更吃惊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小孙子。郑家里又人来人往地热闹上了,求签打卦,破梦解厄的人拎着点心罐头上门拜访。都是外村的人,大营村的人不信罗贵瑶的话,她说的真话大营村人也会当假话来听,只有好捕风捉影的外乡人才因不明真相而心甘情愿地把她的假话当真话听神话听。


陈队长说:


“罗贵瑶说了半辈子鬼话,连人话都忘记了,要不然郑稀生家肯定会把光阴过在人前头去的,世事就是这么古儿怪样地颠倒。”


想不到罗贵瑶听说后,不置可否地笑话陈队长说:


“他一个凡人咋晓得我们神仙的事哩。”


郑礼在秦安货郎子何善财的儿子何永兵开的小卖铺里遇到了菜筱环,问:


“尕成在屋里没有?”


菜筱环瞅着郑礼胳肢窝里夹着的一摞子信说:


“在屋里写哩,你去大队里了?”


“是呀。”郑礼用嘴巴往自己的胳肢窝里示意,“你看这些信不就是我刚刚从大队里拿来的吗?”


“有我家娃娃的信吗?”


“十几封信里你家就有将近十封,你说尕成这图的啥唦?一个乡里娃写啥的诗歌嘛,净浪费钱了,一年你得白给搭上多少钱的邮票和信纸钱呀?”


“我说你这个娃咋就这么多屁话哩,我阿么花钱都比往你妈身上花吹牛皮的钱值价哩,这花多少钱我都愿意,你瞎操个啥心哩?你把你自己的钱省着些花吧。把信给我?”


“不行,不行,我要亲自给尕成送去。”


说着快步跑了出去,何永兵站在柜台里大声调侃道:


“脸上的皮比老榆树皮还厚,你是不是硬要到人家去混油馍馍吃呀,人家的妈妈要自己家里的信你都不给。”


菜筱环买好了茶叶和红糖,拿着快步往家里去。


郑礼进门就喊:


“尕成,大作家,在吗?又退稿了。”


“嗯,在,快进屋里来坐。”


郑礼揭开门帘跨进屋去,李尕成爬在炕桌上写着文章。


“我说你干点别的吧,别写了,学没考上就种地,没啥嘛,还不死心呀?我算过了,你发表不了几篇文章的,现在发表几篇了呀?”


“那是你的耳朵有毛病了,广播上播过几篇江秉英老师和队长的先进事迹,不是我写的你写的呀?还是把你个人的事情多操点心吧。”


“你还是别浪费光阴了吧,就这将来还能当作家?”


“跟你到格尔木吹牛皮去?牛皮吹破了就夹起尾巴逃跑?你懂个盐咸屁臭煱煱柔柔,这事得有恒心,庄稼还要经过四季哩,快把信拿给我看吧?”


“实话给你说了吧,我刚到大队里去取信时,看到报纸上说有个人写了一本书叫什么文学批评来着,文学都被批评了,千万不要再写了,你帮我家种过胡麻,看在这点面子上我才偷偷给你说的实话哩,要不等我回去请我妈算一下你再写不迟。”


李尕成先是一愣,继而鄙夷地笑道:


“谢谢郑礼的好意,这是好事啊。若果然有人能把我的文章写书批评一下,我就给他磕响头了哩,至于请你妈掐算的事嘛就免了吧,还是让你妈好好帮你算一下你家啥时候会把日子过好吧,我也好省几块钱投我的稿子。”


郑礼盯着桌子上碟子里的花卷喉咙里咕噜噜地响着咽了几口唾液问:


“你家可吃得真细详啊,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年馍馍还没吃完啊?我家从格尔木走时把几笸箩好吃的都没带上。”


李尕成知道他的心思,故意没答理,不是吝啬,而是他怕这人吃起来没完,他没有时间奉陪。


菜筱环掀开门帘进来,打发郑礼说:


“我家你李家爸可能到你家里喝茶去了,你去帮我叫一声,说屋里来亲戚了,麻烦你了。”


郑礼悻悻然答应着走了。


李虎山从后院里出来,跺了跺脚上的土,又摘下帽子在屁股和腿上抽打了几下,进屋里,抓起炕桌上的信一封一封地看了一下地址和单位,问:


“唉,娃,你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情啊,还是算了吧,不要再把钱都买成邮票,雪片一样白白撒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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