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10686字
李尕成抬起头来,只好又拿出他不知道给自己解围过多少次的那句话说:
“大作家们都是从退稿堆上站起来的哩,我才下了多少工夫呀?外国有个叫巴尔扎克的大作家就是……”
“不要再给我说这些了,这样下去不要说没饭给你吃,就是吃屎都没人给你拉了。”
“爹,你又来了,咱们以后说话能不能文明些呀?”
“啥?你敢教训你老子?你有学问了?看爹也不文明了?你从哪里来的?吃谁的饭长大的?花谁的钱念的书?”
“人家写出那么多好文章的大作家,人都是最文明的,最高尚的哩,看文章就知道,他们关心的都是大事情,也是最善良的人。”
“难道你觉得你爹已经给你丢脸了不是?你爹我只知道吃啥能填饱肚子,种啥能有收成,好把你们喂养成人,爹不高尚?不善良?关心的还不是大事情?”
“爹,你这是自私!”
“野粮食吃大的没心没肺的东西。”
李虎山脱了鞋就照他膀子上猛抽,他没有躲避,他已经觉得自己再躲就显得庸俗了,对待这种不文明的行为,他认为只有举止文雅地挥臂挡两下,口气尽量和缓地说两句算了,绝不能再在这种粗俗的行为面前显出自己丝毫有所畏惧,他在用自己理解的未来作家的形象刻意修养自己。他想象中的作家是无比伟大,具有极深素养,时刻关心人类进步的最有爱心和智慧的人,从来不会与庸俗为伍的人,哪怕在天王老子的淫威下都不低头。
“你不是老吵嚷着说要啥家子阅历吗?你爹打你是为你好,这就是阅历,你娃娃要是会想事,以后要真的成了个啥了不起的人了,想起这顿鞋底子抽,都不会觉得屈哩,都会感谢你爹哩。”
菜筱环心疼儿子,又不敢上前去拉自己的男人,就用话来解围,果然把李虎山气笑了,他把鞋扔到地上,骂骂咧咧地反剪着手串门子去了。
“妈,麦倒了我就去城里打工,我肯定能把我想做的事情做成。”
李尕成听着他爹重重地把大门甩上出去了,冲着门说。
菜筱环望着儿子眼里涌出来的泪水,也哭了。
费仁德的闺女费小芸抱着一捆子蒜苔在村口杏树林子边遇到了段瑞民,肥大的两个***在粉红色的确良汗衫底下随着高低不平的路面颤悠跳荡,像兜在怀里的两个洋芋粉碗坨子,汗衫上的纽扣都快要被撑掉了。她从段瑞民面前经过时习惯地把粗大的辫子往后用力一摔,既羞涩又傲慢地斜睨着段瑞民,左右摇晃着滚圆的屁股大摇大摆地走过。段瑞民流着哈喇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肉乎乎跳动着的尻子蛋,忽然哪根神经就抽动了几下,竟然下身有了反应,他忙用手去摸,忽又蔫了下去,他几乎是发疯般地往家里跑去,进门直往厨房里的门后面跑,摘下挂在墙上的牛胆,剜出来一疙瘩黑乎乎的牛胆米忍着奇苦硬是干咽了下去,案板上放着半碗热猪油,他从盘子里拿了两个馒头,几下子就蘸着吃下肚去了,噎得伸着脖子“咕咕”叫着往他爹屋里去喝茶。
段瑞民喝着茶老是像在琢磨什么的样子,段大脑袋问他:
“想啥哩?”
他说:
“没想啥。”
就是不说他想等到他那玩意儿啥时候变得像胡萝卜那样硬时再告诉他爹,好让他爹惊喜一下。本来他一直每天都坚持喝一顿牛胆米,就因为见了费小芸那玩意儿蹦了几下,便多加了两顿,每顿多加了二三十粒儿,几天下来口舌生疮,嘴无法张开,话也说不出来半句了,头发秃到了半脑门顶,满脸都是褐色的疙瘩,蹲在厕所里直哼哼,就是便不下来,夜里烧得蹦起来就往外跑。洋芋牡丹找来高大夫问了详情,段瑞民也是有病不瞒医,照实里说了,洋芋牡丹笑岔了气。
高大夫却一本正经地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要命的,幸亏你说得及时,不然就没救了。”
洋芋牡丹这才忍住笑,眨巴着眼睛听公公自责道:
“这事儿怪我不好,我把马占武送我的一些藏红花和冬虫夏草给灌到牛胆里去了,事先没给娃说知道,这老虎吃了都会有劲儿哩。”
洋芋牡丹听公公这么说话,红着脸出去了。
高大夫劝他们不要太着急,乱吃药会适得其反,这事儿得慢慢来,身体上的毛病是一个方面,心理上才是主要方面,要从心理上仔细地去寻找病根,找到了找准了,要果断地一下子揪出来扔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头去看,保证一辈子都不再犯这病。高大夫还尤为认真地说:究竟怎么认出来病根里?我说你仔细体会,你先学会不想这事儿,一点都不想,去慢慢静着,静到极处了,它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像清澈的潭水面,一丝儿微波也不起,几十丈深处的水草都能够看得分明,瞅得仔细,算是明白了。这个跟修道似的,要靠悟性,然后我再给你配些药吃吃,秘窍诀儿传给你了,道就得靠你自个儿去修了。高大夫说完十分难得地哈哈笑了。谁想看到高大夫会哈哈大笑,那可是几茬子庄稼收了又种上,一次都看不到麦子结出豆角子,稀罕得很呀。他抿了几口茶,又引申说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因缘到来,自己又有恒心,啥事都会成可能,就像有些人死心眼认为咱们黄土地永远都不可能变成青山绿水,我就不这么认为,学校里的江老师和我看法一样,这个人有学识有头脑。去年乡上分的柠条和野苜蓿籽儿和那些树苗苗,你们说是不是白瞎了,怪谁?怪就怪在没人统一管理,没人科学地指导统一规划。你看看人家“三西”建设,给我们都发了几十袋子水泥和那么多沙石,都是白送的,人家只说让我们都把院子打硬了存水,可是那么多人只图好看把水泥全弄到院子里了,十几平方的也是几十袋子,几十平方的也是几十袋子,门口有窖的这么干,没窖的也这么干,就是不知道这存水为啥,不就是为把房顶上和院子里的水一点不渗漏干干净净地流进窖里去吗?天天叫嚷着没水,可我们就是自己不重视,当然这只是个开头,你们看着,我相信过不了几天就有政策和专门的人员来统一指导和规划了,江老师说青岚乡本来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山大沟深,可人家把陡坡地都修成了整齐的梯田,水下不了山就渗到地里,泥不出沟肥土就流失不掉,水冲着地里的肥土沿沟跑的事情就杜绝了;听说人家绿化山地也有一套方法,整座整座的山是侧柏和沙柳柠条,就等着真正退耕还林种草搞养殖哩,还做了不少拦水的塘坝,照这么说用不了几年那就肯定比江南都好,我们的山上光秃秃的,不是本来就光秃秃的,是人为破坏的结果,才恶性循环成了这样,百十年前还是满山林木,后来都是各种各样的人为错误造成的恶果。青岚乡将来就是我们的活标本,不信我把这话放在这你们等着看,我希望这些娃们念了书都来把自己的家乡先建设好,否则说多大的话,我认为那把书虽然念了,从某种意思上说白念了,就像许多娃去国外读书不回来了,只图自己的名利享受。我时常被他们请去看病,看了人家下狠心改变家乡面貌的做法感触很多。
陈队长站在窗外听得入了神,他怕打断高大夫的话,就站在窗外听,他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边进屋边说:
“高大夫一番话真是惊醒梦中人啊,我也听江老师讲了好多这方面的事情,不过你放心,不是说出去念书的娃都不想回来,已经有人主动找政府要求回家乡工作了。”
队长说得对,是有人自愿要求回家乡为家乡做事哩。
村子里毕业了四个大学生,一个是大专,三个是本科。都分配到大城市里的大单位上去了。他们跳出了农门,回家来一趟,心高气傲的架势让乡亲们不好搭上话茬。他们似乎有点儿躲着乡亲们走路,迎面碰到了也是敷衍几句,好像和乡亲们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他们的态度告诉乡亲们:你们太土了,说啥你们也是不懂;要么就是待在家里不出来,过上几天就不知不觉地回单位上了。要说这孙玉阶就是个根本人家的根本娃,真个是大营村乡亲们的根本乡亲。他再有一年就毕业了,是兰州一个师范学院的学生。这学院就是好,教出来的娃品质就是不一般。他主动找大营村中学的教导处主任江秉英老师,要求接受自己的请求,明年毕业他就来大营村中学报答故乡的人民。他发誓自己能教出将来彻底改变黄土地命运的一批才子来,学校里为此专门开了一个教师会议,大家盼望他早日毕业归来。
大营村没高中,孙玉阶在外地上的高中,第一年没考上,补习了一年,攒足了劲儿,一考就上了。
没参加考试的那一年孙永茂就说过:
“我的三娃子就是大专的料子,这娃是个没啥想法的人,上进心还是欠缺些,人家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北京上海,拼足了劲儿往前奔,他却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地说他早都想通了,大营村才是他的树根,也是树梢,这里的土厚,人简单,挨饿的时候还有洋芋蛋子填肚子哩,考个师范学院出来到大营村教书,让愿意高飞的人去往更高远里飞。娃娃的想法也好,我支持,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家家不缺粮,户户不少钱,只要你勤快,想咋富就咋富,我看还是大营村里舒坦。”
不管孙玉阶怎么想的,反正他要回村上来的事情感动了全村的人,乡里领导也特意和他去见过面谈过心。
高大夫跟陈队长说:
“一个两个大学生回来不解决实际问题,这得要领导想办法,下狠心,群策群力才行,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个简单问题。”
陈队长卷着烟说:
“我最近往乡上多跑了几趟,听领导和一些外面考察来的专家研究一些问题,精神很受鼓舞,大营村会翻天覆地变化的,快了!”
“高大夫,你也是共产党员吧?”
“当然,我儿子当兵去以后,在部队上也入党了哩。”
“高大夫,我们村上开支部会议时,我一定要请你给我们好好个讲些有见识的话哩,你看人家大寨的今天,我觉得我们缺领导,缺想法,缺干劲。”
“你放心,以前缺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啥都会弄成的。”
几个人一时都点着了烟卷,吧嗒着,吐着烟圈,沉思着……
“高大夫,我妈妈病了,麻烦你给看一下去吧?”
唐蕊儿在大门外面冲着院里喊。
高大夫下地,穿好鞋,背着药匣子就往外走,陈队长说:
“我也要走了,准备拔麦子,犁地,我的犁坏了,要去收拾一下。”
段瑞民跟着去送,高大夫回头看看他,微微一笑,轻声安慰:
“别急,慢慢来!”
阮荀戴着秦腔里陈世美的行头在戏台上唱着,声音很大,像扩音器里传出来的混音很空旷很模糊,一个字都听不清楚。戏场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个头都很高,洋芋牡丹费尽了气力踮着脚后跟偶尔才看到戏台上的人头,想挤到前面去就是挤不过去,她急得冲着戏台直喊阮荀的名字,一回头看到场边上有个碌碡,宋文山站在上面笑着朝她招手,便急忙跑去伸手让他拉了一把,她刚站到碌碡上看仔细阮荀的脸,脚下一软,碌碡变得像纸糊的筒子般瘪了下去,竟然带着她一直就往地下陷落,眼看地快没到了她的膝盖处,她疾呼“救命”,宋文山已经不知了去向。她双拳紧握,绝望地呼喊罗爱会的名字,他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个箭步就蹿了上来,一把搂住她的腰拼命地往外拽……
洋芋牡丹惊醒了,段瑞民正解开了她的裤子,捏住两个裤管使劲儿往下拉,她坐起来一记耳光摔在他脸上:
“你要干啥哩?”
段瑞民捂着腮帮子蹲在炕圪里带着哭腔说:
“我刚去门口送高大夫和陈队长,又看到了费小芸,我想试试成不成嘛。”
“成你娘的大屁股!”
洋芋牡丹几乎是气愤地在尖叫。
段瑞民惊慌失措地望着洋芋牡丹发狂的样子,浑身瑟瑟颤抖。
“洋芋牡丹,又是阿里给你寄来的包裹,”闫如意从大门里进来,边往段大脑袋屋里走,边把头扭向厨房那边问,“在家吗?这个包裹里可是好东西啊,比上次的那个大多了,重多了。”
“在在在,闫家爸,我在屋里,这就来。”
洋芋牡丹跳下炕,穿上鞋就往上屋里跑。
“这到底是谁寄来的呀?”
段大脑袋往茶盅子里倒着茶,斜睨一眼闫如意放在炕头上的包裹,不冷不热地问。
洋芋牡丹这一次没有多说话,进来抱起包裹就走。
“是哪个娃寄来的呀?”
“闫家爸,谢谢你了,谁都有个穷亲戚,给我寄点东西没必要胡乱猜测,小伙子会寄东西,老婆子就不会给我寄点啥呀?”
洋芋牡丹情绪不好,但正是刚才不好的情绪倒帮她轻松地规避了闫如意和段大脑袋的继续追问,为自己后来再出现的这类问题开了方便之门,果然后来她同样收到过几个从外地寄来的包裹,家里人谁也没好再问,她也干脆只字不提。反正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段家人也觉得既然没有事情何不息事宁人,自己瞎找事端,跟自己过不去,弄急了洋芋牡丹,往后保不准会真出什么问题哩。
其实包裹里就是一双皮靴子、几双袜子和一套时髦的夏装。洋芋牡丹重新包裹好了,小心地锁入了自己炕头上的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