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曲线救厂(2)

作者:秦景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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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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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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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938字

我越想越气愤,把手中的报纸往桌上狠狠一摔说:“他妈妈的,我去敲敲车厂长的门,中断他们的闲扯淡。要不,写张字条塞进门缝给他提个醒儿,让他注意影响。”我的话音刚落,如同一石击水掀起层层浪,化验室沸腾了:小芬瞪着那双好看的杏核眼直直盯着我说:“你吃豹子胆了?想阻止厂长所为。如今,不拍马屁的人就已经很高尚了,犯不着再冒风险去老虎头上捉虱子。”小敏放下手中的毛衣在我的脑门上摸了一把说:“不发烧,挺正常的。那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吧,要是把这每月三百块钱折腾丢了,那可就惨了。”“……”大家你一言她一语劝阻我,看来姐们儿都比我成熟和实际的多,我懂得大家的好意,我也曾亲眼目睹过前车之鉴。话务员小丁在一次值班转接电话时,无意中听到了车厂长和小野那种绝对儿童不宜的对话,她气愤之极一边挂断电话一边脱口骂了句“臭不要脸”,结果骂声比挂电话的动作快了半拍,那四个字十分清晰地传进了聊兴正浓的双方耳朵里。次日,便以用户反应话务员小丁监听他人电话为由,让其下了岗。我再幼稚,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若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那未免太抬举自己了。我也就是对看不惯的事情不甘心只停留在背后骂娘上,总想能通过什么方式给车厂长提个醒儿。


用好友小敏的话讲,我一定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不然怎会听到那么多的好言相劝后依然一意孤行。那种想给车厂长提个醒儿的念头,迟迟盘旋在心头不肯离去。我总想假如我是车厂长,有哪位职工敢于当面向我提出难以启齿的逆耳忠言,我非但不会给对方小鞋穿,而且会从内心感谢他的。你想啊,谁不知道爱听好话是人的天性,尤其当官当久了,听奉承话已成习惯,往往听不进不同意见。不是处于真心爱护自己的当家人,迫切希望他带领大家往好处奔,谁会冒着丢饭碗的危险给你讲真话。每每这样想的时候,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就会油然而生。我在努力寻找机会,我心里的话不吐不快。我发现平时上班时间,车厂长办公室里的人走马灯似的你来了他走了,实在不便采取行动。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是星期日,论到我值班,我把要做的几项化验准确给出数据,一切都办妥后去调度室借报纸看。此时,我发现墙壁上的干部值班表上,清清楚楚写着今天是车厂长值班。真是天助我也,星期天,上班的人比平时少多了。我拿上报纸匆匆回到化验室。一想到自己的想法将要付诸行动,心就狂跳起来,是害怕是激动是发怵是发懵?多种滋味搅拌在一起,乱乱的。我向后理了一下头发,撕了一块卫生纸擦了把皮鞋,然后按住胸口劝自己镇静些,这是办正经事,干吗唯唯诺诺。我越是想镇静心跳就越是剧烈。那就不忙出发,先打个电话投石问路,看车厂长在不在。我拿起电话犹豫片刻放下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去抓手边的电话,缓慢地拨动那个早已抄好的号码,通了。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喂”,刚听到电话那头喂了一声,我猛然挂断了。我只想证明对方在办公室就行了。我锁好门一口气爬到八楼,离车厂长办公室的门还有十多步,我停下了,梅姐曾经嘱咐过我的话偏偏在这个时候蹦出来:“小乔,别冒傻气了,谁不知劝赌不劝嫖,劝嫖两不饶的道理。再说厂里那么多人,仅中层干部就能装两卡车,从哪儿也轮不上你一个普通女工向厂长进忠言。”我收住脚步调转头下了楼,回到化验室我才实实在在感觉到做这件事的难度是那样大,有些话是很不好讲出口的。那就算了吧?何必自己难为自己呢,我跟自己商量着。生活中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绝非一个小小平民所能左右的,能保证洁身自好就行了。


想到洁身自好,很自然地忆起一件往事,在年轻漂亮都被我拥有的时候,也曾看到过同龄女伴为了得到提拔或得到一些实惠,变着法同头儿套近乎。我看不惯便走向另一个极端,躲着头儿走。不料那位头儿有一天居然找到我,很亲切很和蔼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他十分欣赏和喜欢我这种有个性的女孩儿。我说谢谢您的夸奖,并告诉他自己一直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他。我明显感觉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缓缓松开了。从此,我们成了忘年交,在他面前,我敢于诉说一切他在会上根本听不到的东西。忆往事使我眼睛一亮,假如车厂长是那位头儿,我就敢将心里的话全盘端出。于是我想,何不改变一下方案,给车厂长书写一封倾慕信,主动走近他,待关系逐渐密切,他有拍肩之举时,及时制止并向他道出全部逆耳忠言。到那时,也许车厂长能听进去对他的劝告吧,我把这一方案称为曲线救厂。


对我这种不善言谈甚至在不熟悉人面前有着语言障碍的人来说,写信似乎变成了长项。反正闲着也没事,我很快写好一封短信,折叠好攥在手中又开始发憷了,看来向人递交倾慕信也需要足够的勇气。我十分明白,许多人接受马屁和倾慕的话易于接受谏言,但对于我来说,这两种做法具有同样的难度。我恨自己的胆怯,我记不清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岁月把一个活泼开朗胆儿大且学习优秀的女孩儿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我突然佩服起小野的胆量了,瞧人家,干不光彩的事那么理直气壮,她的胆量借给我点儿就好了。说实在的,我把自己难为得不轻,我都快被自己折腾出神经病了。这又何苦呢?


我攥着那封信愣愣地望着墙上的电子钟表,秒针蹦蹦跳跳欢快地做着匀速运动。它正牵着世上众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官平民的手,一步步引着他们走向各自的终点。想着自己也在分秒不停地向着那个可怕的末端走去,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平添许多紧迫感。我开始嘲笑自己,像刚才那样一件事思虑半年都迟迟不敢采取行动,照此办事效率,一生又能办成几件事?他妈妈的,豁出去了,今天的机会不能丢失。


我咬咬牙,攥着那封险些撕掉的信上了八楼,轻轻敲响了车厂长办公室的门。面对车厂长,我一句话没说,用颤抖的手把我对他的“倾慕”交给了他,他脸无表情地问是什么东西,我说您先看看吧。我想扭头离开,他指着旁边的沙发示意我坐下。然后,他走到桌旁戴上眼镜坐下来展开了那张纸。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学生等待老师的严厉惩罚,手心湿漉漉的,脑门上脖子里后脊背开始淌汗,若非紧闭双唇,我的心一定会蹿出来。我后悔不该主动上门遭此罪受。其实那封信很短,一分钟就可以看完,我像等待了半年一样长。车厂长看罢信,摘下眼镜,我丝毫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是责备是讨厌。


此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吓我一哆嗦。车厂长拿起电话,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他意识到我的存在,很快用一种淡淡的口气说:“十分钟以后吧。”对方还在说什么,车厂长已经挂断了电话。会不会是小野?我突然想起有人说每逢车厂长值班她总要陪伴左右。我必须赶快离开,要脸的怕不要脸的是常有的事。此时,走廊里响起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搞得我心慌意乱。看得出这也完全出乎车厂长的意料,他一定埋怨对方不守时,十分钟还没到呢。


没有听到敲门声,那扇门就被推开了,车厂长的妻子从天而降。大概车厂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拉长脸,异常严肃地把手里的信往桌上一拍,冲着我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诱惑我?你看错了人。”此时,我就是浑身是嘴恐怕也很难解释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我被羞辱地无地自容,含着泪冲出了车厂长的办公室。在八楼的拐角处,小野正站在女厕所门口向这边张望呢。


回到化验室,我泪如雨注,脑瓜子嗡嗡作响。我拧开水龙头冲了一把脸,才稍许清醒些。这个时候,我才想起秀秀曾经说过,有人预谋,在车厂长值班时想法让其老婆到厂里去一趟。万没料到我的所为不仅阻止了小野的准时出现,还让车厂长的妻子亲眼目睹了一场自己的丈夫是如何抵制女人“诱惑”的。我万万想不到车厂长会用如此“壮举”讨好他的老婆。他妈妈的,我都做了些什么呀,我狠狠朝自己的大腿掐了一把。


我清楚地意识到,明天一上班,这件事情就会像爆炸性新闻迅速传开,我的所为将会把我多年在人们心目中留下的美好形象,击得粉碎。很多对小野见多不怪的人,一定对我的所做感到不可思议,继而产生浓厚的兴趣。他们会说真是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会说连这种很正统的女人居然也想走傍当官有钱者致富的道路;他们会说在非议面前,我的承受能力弱到了极点,我太在乎他人如何看我说我了,我太害怕他人的误解和冷颜了,我太恐惧他人的鄙夷目光了。如果唾沫星子对小野那种人是毛毛细雨,在我面前就会变成汪洋大海,无情地将我淹没。我清楚地认识到我的承受能力远不及小野的百分之一,而我将面临的处境要比小野险恶的多,我触犯了大权在握的车厂长以及唇枪舌剑的厂长夫人。我的对手太强大了,从车厂长嘴里说出的话谁不相信,谁敢不相信,即是心里再有不同意见也不会为一名普通女工去反对车厂长的任何决定。我越想事情越严重,越想心眼儿越窄。我曾经说过,像小野这种不知廉耻的人活什么劲儿,撒泡尿浸死算了。如今,小野活得劲儿劲儿的,我却再无脸面见人了。明天,我如何面对众姐妹,是我自己把自己推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我想到了死。


我像被霜打了一样蔫蔫的,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后的电闸旁,触摸电门的念头满满占据了我的心。我缓缓举起手,就在双手将与电门亲吻的瞬间,我又想到了那个也许十分天真幼稚的曲线救厂方案。假如我去了,这个使命就永远无法完成了。我的离去会充分证明我确确实实是在用女色诱惑车厂长。不!


也许我一开始就钻进了牛角尖儿,任谁劝说也不回头。到了眼下这种处境,想到了死,仍然丢不下那件我想了许久却没有办成的事情,我大概属于那种一根筋的女人,想说的话不吐不快,想干的事干不成,心里就是撂不下。不管明天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我必须把一个普通女工对车厂长的真心爱护和一肚子逆耳忠言,连同我那笨拙的曲线救厂方案,痛痛快快吐出来,吐给车厂长。我嘴笨,依然打算采用写信的方式。等到把不吐不快的话说完了,再干什么都来得及,不是么?


2001年1期《五台山》